上官律连忙跟上休屠王的步伐,向后靠去,可是他忽然意识到大周王朝的追兵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时候,已然意识到了情况的诡异之处。
不妙。
中计了!
上官律下意识地想要拉马回头,将那个虚张声势的楚世昭拦下来,可是他旋即又想到了自己刚才的做法,已经是诱导了休屠王往后撤退的动作,这个时候再告诉休屠王自己其实中计了,大周王朝根本没有伏击,那他的性命还能保住吗?!
这种情况下,发现错误再去改,他不仅没有好处,反而还给了休屠王推卸责任的机会,不如将错就错,就当对方是有伏军的,这样一来,反而是对他这个直面威胁,敢于发现问题的他国之臣有帮助。
上官律想到这里,在察觉到问题过后,没有戳穿大周王朝的破绽,反而很默契地继续大吼喘息着。
休屠王不想继续折损自己的兵马,上官律也不想丢了自己的命,两人就从一个奇怪的角度都达成了临阵撤退的共识。
楚世昭同样不敢继续停留在这里,他要立刻回到城中整顿兵马,避免匈奴人虚晃一枪,再度重振旗鼓。
而长安的城外,杨方所率的这支军队直到天亮,看到了匈奴追兵的退去,吊桥才缓缓落下。
经历这样的战事,将士们早已疲累不堪,有些人在城外就快要睡着了,但是面临生死的威迫感,很多人还是不敢倒头就睡,而今入了长安,那种久违的安全感涌上心头,很多将士依靠着长安内的城墙,酣然入睡。
过了半个时辰,楚世昭和那些断后的骑兵们陆陆续续入城。
整个甲胄上横七竖八着的箭矢,楚世昭都没有拔下,这个时候,就到了卖惨的时刻。
立了功,就要邀功,否则的话,楚世昭这一次拼了命的仗就是白打的。
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哭,她是真觉得你不饿。
楚世昭立了功劳不说话,永晋帝自然也是有可能放一放的。
昨夜,楚世昭率领的这支军队经历了这样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变化,所有人的精气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当然,这无形之中,也加强了楚世昭对这支军队的控制。
至少楚世昭的表现已经赢得了这支军队将士们的信任,就楚世昭的调令,这些人恐怕没有人会不服从。
楚世昭在这个时候再为将士们邀功,无形之中再度收买人心,这极利于他今后的发挥。
永晋帝在宫中彻夜未眠,难以入睡,长安城内外的大臣,早就有人暗中准备南渡,而今忽闻捷报,永晋帝是垂坐塌上惊起,更是决定亲自迎接自己这位四儿子。
楚世昭没有时间打理自己,而是身着这幅染血的战甲入宫。
他步入长安的宫中,看到亲自降阶迎接自己的父皇,又回想到了战事之中一个一个在他面前阵亡身死的将士,一时之间,情绪渐浓,双手和永晋帝相接,跪拜在地上道:“儿臣不负君父之命,长安之危消矣。”
永晋帝自然想要知道其中的细节,可是他看着楚世昭甲胄上的箭矢,看着他脸上的血污,亦是没有着急追问,而是挥手道:“太医.太医呢!”
他有的是时间去问当时的情况,现在更重要的是照顾自家的儿子。
不过,现在的永晋帝的内心更多的还是惊喜,他在那一次身临其境的战事之中,已经领略过自己这位四儿子的风采,而今又是靠他,这才渡过了大周王朝最为危难的时刻。
而永晋帝同样清楚,楚世昭立下了如此功劳,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另行封赏,这寻常的封赏显然不足以犒劳楚世昭的功绩,所以怎么去赏,既不超出规格,又能满足这样的功绩,他还要有所考虑。
目前的话,永晋帝敲定的封赏,先从底下的将士开始,再为武振殉国的事情收尾。
虽然武振的计策没有成效,但是结果是好的,而武振本身又殉国了,即便有再大的不好,已尽忠义的武振,永晋帝还是不忍苛责的。
楚世昭等来了太医,封狼居胥巅峰时刻体验卡的时效渐渐消退,随之而来的是那种肌肉胀痛的软麻痛痒,这样剧烈的变化,让奋战一夜的楚世昭困意渐浓,竟然直挺挺地在永晋帝的身旁睡着了。
永晋帝心下一惊,过了几秒钟却发现楚世昭只是累得睡了过去,看着在他身边慨然入睡的楚世昭,永晋帝内心深处的柔软无形之中被触动。
在权力面前,难有父子情深。
可是,在权力之外,看着因为疲累而在这里睡着的四子,永晋帝又不可能是完全杜绝了情感的冷血动物,他竭力地扶着厚重甲胄下入睡的楚世昭,令那些太监赶快给楚世昭换身干净的衣服,再找个被子来,免得他着凉。
“让杨方来。”永晋帝向身后的曹微道:“朕倒是想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有了如此反败为胜的好局。”
“陛下,您不喊那位你亲自调遣过去的督军王槐吗?”曹微不免道:“武人行事莽撞,大多事情说不大清楚,王大人也是当事人,奴婢觉得,让他们二人一同过来,再好不过。”
永晋帝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的温情在曹微的一句话中消散,他的眸光微微闪过寒意。
“曹微啊,你跟了朕多少年啊。”永晋帝不起眼的一句话,却让曹微连连跪在了地上。
他和王氏交好,自然是要偏向于王皇后,王槐一些的,像这样露脸的机会,平常曹微提几句话,其实也无妨。
但现在不太相同了,永晋帝惊讶地发现,他本以为可以成为自己最大助力的世家大族,反而成为了眼下最大的阻力,而他的那三位长子,更是和大族紧密结合了起来,这对大周王朝的发展尤为不利,如今楚世昭立了功,更是首功,所以永晋帝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再带来些不快。
曹微这样说话,是让永晋帝越发觉得王氏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内宫的太监,内宫跟着他这么多年的太监都有些向着他们。
这是何意啊?
“也罢。”永晋帝淡淡道:“你也到了年纪,朕是仁德宽厚之君,不与你计较,今后,你就告老还乡吧,宫里的事情,朕另有他人吩咐。”
曹微脸色煞白,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只是说了一句话,大半辈子的劳苦就灰飞烟散,而他这样残缺之人,能告什么老,还什么乡,出了宫,他什么都不是。
“陛下,奴婢知错了。”
“是奴婢说了不该说的话,奴婢掌自己的嘴。”曹微伸出双手,用力地抽打自己的脸,不敢收力,以此期望永晋帝能够消气。
然而永晋帝目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只是冷冷地说道:“来人,送曹伴伴出宫。”
另一侧。
接到永晋帝口谕的杨方顾不得歇息,连忙入宫觐见陛下,经此一役,杨方对楚世昭的判断佩服得五体投地,原先他还有些自己的想法,甚至不想直接接受楚世昭的指令,现在杨方觉得他那些多余的想法,还真不如让楚世昭亲自调遣。
听楚世昭的话,他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一次亏。
一整夜的决定,楚世昭一次错都没有,生生将大周王朝快要陷入危亡的局势中扳了回来,就说这样的能耐,又有谁能够不服气!
第140章 杨方光复长平侯之位,凉州军正在行军路上!
不过,当杨方彻底从血战之中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心中同样是心有余悸的。
毕竟武振当时率领出征的大军,才是这次劫杀对方的主力部队。
楚世昭的这支偏师,只有三千骑兵是真正意义上的精兵,能说是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兵,其余七千人全部都是大周王朝新募之军。
哪怕楚世昭精心操练,使用着最精锐制式兵器的北府新军,他们也是一群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
同样的装备,有没有作战经验,是决定他们能否在战场上有所作为的关键。
新兵想要形成战斗力,是有一个极其漫长的周期。
装备再好,不敢打,怯战,情势不对就溃败。
那就是给他们更好的武器,也是打不出什么战果的。
更何况武振的主师先行不利,以当时杨方从军多年的判断,他们的偏师再想要有所作为非常困难。
首先位置上,他们就不是主攻手,更多负责策应工作,像是战场上混局势,顺风好打,局势不好利于撤退的位置。
武振一败,他们这支偏师,理论上是不具备任何作战能力的,战略核心在武振这一师上。
现在想来,杨方感觉楚世昭暂且退让,等待第二次劫营机会的这一步棋,犹如神助。
完美地牵扯走了匈奴人的兵力部署。
他们进攻的时候,甚至可能是今夜匈奴营帐最虚弱的时刻,这弥补上了将士们经验不足的缺憾,至少大部分人对付的是一些残兵,以及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又被大周王朝劫营,在睡梦之中刚刚苏醒没有多少战力的疲军。
如今,杨方再去思虑楚世昭的行军路线,只觉得楚世昭实在是太敢了。
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手回马枪。
入宫,看到永晋帝的时候,杨方定睛看到的是正在永晋帝膝边入眠的楚世昭。
如今的楚世昭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那些宫女又带来了厚厚的被褥,正盖在楚世昭的身上。
“陛下。”杨方轻呼一声道。
而永晋帝招呼了一下身旁的宫女宦官,让楚世昭有一个更舒服的环境,他起身,仍旧是那幅雍容华贵的圣人姿态。
“杨将军。”永晋帝朝着杨方颔首示意,“这一仗不容易啊。”
杨方拱手道:“末将不敢居功,若非晋王殿下之谋,恐怕末将早就身陷泥潭,恐难回朝。”
永晋帝摆了摆手,“何出此言,都是为了社稷奋战的儿郎,是朕无能啊。”
“若非朕,社稷山河又怎么会陷入这样的苦难。”
说到这里,永晋帝又顿了顿道:“可惜了武将军。”
杨方默然低头,似乎是在为那些死伤的将士们哀伤。
两者沉寂了片刻。
永晋帝再度打破了僵局,他问道:“朕初闻战报时,前线众将已然溃败,武将军身死当场,京师因此动荡,劝朕南迁者无数。”
“要是没你们的捷报,眼下的京城怕是四处作乱,就连朕都做好了亲征沙场的准备。”
“朕现在唯一好奇的是,武振将军死后,你们是如何将这些匈奴人击退的。”
“仅以万人之数。”
永晋帝目光定格在了杨方的身上。
杨方沉吟片刻,似乎是在酝酿词措,这个时候,说的好不好,关系着全军的恩赏,所以杨方极为谨慎,不敢妄言。
“说句实话,陛下,起初我军得知了武振将军大败,是想要全军撤退的。”杨方语气认真地说道。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匈奴人提前就想到了我军会要夜袭劫营,这才是武将军大败的缘故。”
永晋帝听闻此言,顿时眸光敏锐起来,他诧异地问道:“匈奴人提前就做好了准备。”
“正是。”杨方不敢作伪,用言语叙述当时的场景道:“我和晋王所在的偏师,在武将军的指挥下,身处右翼后方。”
“武振将军先行压上,只是片刻的功夫,就蒙受了大败,数人溃败逃向了不同的地方,有一将官正巧来到了我军之处。”
“当时他说的就是有埋伏。”杨方沉吟了几秒钟又道:“这种埋伏,怕是早有准备。”
“但是,末将觉得匈奴人这埋伏很是蹊跷。”杨方从自己的视角开口道:“他们一路推进过来,路上避开了很多重兵把守的地方,而那些没有官军驻防的地方,都是轻而易举就被攻破了下来。”
“如果我是匈奴军,绝然想不到长安会出城奇袭,毕竟长安是我大周的国都,固守不能说是最佳的方略,但也是最稳最求胜的主张。”杨方说话很是谨慎。
他可不敢说出城劫营是愚蠢之举,因为大周王朝最终决定的主张,是群臣和陛下做出来的决定。
但是现在想来,楚世昭主张的固守长安,让各路兵马勤王,其实是最佳的破局之法。
目前的情况,长安兵力消耗严重,不说楚世昭带回来的七千将士,整个长安的官军也只剩下了一万多人。
这一场仗,打空了中央军的精锐,各地节度使假定有不臣之心,那么这一仗就是大周王朝就此覆灭的伏笔。
无论是从战略角度,还是从社稷角度,主张进攻,都会让大周社稷出现不稳定的可能性。
永晋帝听了杨方的话,却感受到了一种新的可能。
“言下之意,要么是匈奴有人看出了我军想要劫营的可能,要么就是有人私通匈奴,将我军的部署悄悄告诉了他们。”
永晋帝踱步片刻。
“常理来说,他们不可能想到我长安倾军而出。”
杨方不敢继续说了,“但末将还是倾向于前者,要真是有人私通了匈奴,那恐怕早就里应外合,献出长安了。”
永晋帝皱眉。
内应也分两种,一种是看到局势不对,悄悄提供点帮助,方便自己有退步的余地,一种是全力相助。
但永晋帝不得不考虑有这种可能性。
不过,有这个推断却没有坐实的情况下,永晋帝也不可能把这种消息到处散播,动摇长安的军心。
可是,永晋帝转念一想,既然匈奴人有了防备,老四又是怎么打赢这一场堪称奇迹的战役。
“这样看来,我军胜算极其渺茫,你们又是怎么赢下来的。”永晋帝的口吻,不乏是递给杨方一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