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既然郑和的船队次次亏损,亏空巨大,那为何太宗皇帝要六次派遣郑和下西洋?”
“就连宣宗皇帝,都派郑和下过一次西洋?”
“难道你是觉得,太宗皇帝和宣宗皇帝,都是好大喜功,贪大求全的昏君吗?”
朱祐樘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章宁立刻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跪倒在地,极力否认。
“冤枉啊陛下,微臣绝无此意。”
“只是……只是太宗皇帝下西洋,另有隐情啊!”
章宁跪在地上,一边磕头喊冤,一边在脑海里编造着措辞和借口。
朱祐樘坐在龙椅上,看着章宁的表演,心中感觉既荒唐又可笑。
“哦?还有什么隐情?”
“太宗皇帝……太宗皇帝……”
章宁心神电转,仅仅片刻,便已经想好了说辞。
“洪武三十五年,太宗皇帝起兵靖难成功后,建文君却在一把大火中,不知所踪。”
“适逢城内又流传着风言风语,说是那建文君在大火后,趁乱逃出了南京城,一路南下而去。”
“故而太宗皇帝才会令三保太监,组建船队,六下西洋,为的就是秘密寻觅建文君的下落啊!”
洪武三十五年,就是建文四年。
朱棣登基后,废除了朱允炆建文的年号。
此后大明官方,一律将这四年并入到洪武年间,朱元璋就这样多当了四年的皇帝。
而建文君,也是在洪熙朝之后,在杨士奇等三杨内阁的建议下,对朱允炆的代称。
在永乐年间,所有人都可直呼朱允炆大名,不必做任何避讳。
朱棣就是要用这种方式,从法理上直接抹去朱允炆做皇帝的任何痕迹。
朱祐樘听到章宁的解释之后,沉默了一会,忽然笑出声来。
“呵,呵呵,哈哈哈……”
朱祐樘乐不可支,被这群江南文官的无耻程度,给逗笑了。
朱祐樘心中感慨,论无耻,论不要脸,这群江南文官当属天下第一。
这副说辞,和后世流传的版本,竟然还大差不差。
从前朱祐樘就不太相信这种糊弄鬼的说辞,现在亲身经历了大明皇帝与大明官员之间的明争暗斗,利益争夺之后。
对这种一眼假的说法,更是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先不说就以朱允炆那种,被文官养出来的软弱性格,能不能逃出南京城。
就假如朱允炆真从戒备森严,满城官兵的南京城里,悄悄跑了出去,并且顺利坐上了下南洋的船。
从时间上来说,也完全对不上啊。
朱允炆是洪武三十五年失踪的,而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是在永乐三年。
若是真为了秘密找到上任皇帝,需要大张旗鼓地准备这么长时间,然后搞得全世界皆知吗?
难道朱棣是想把他起兵靖难,夺了自己侄子皇帝之位的光荣事迹,宣扬到全世界所有国家吗?
而且郑和下西洋次数多、时间长,从永乐三年一直下到宣德八年,其中跨度将近三十年。
朱棣的皇位都已经稳如泰山了,还找那废君作甚?
朱棣是带着兵,在一众勋贵将领们明里暗里的资助下,真刀真枪地将朱允炆从皇位上打下来的。
朱棣能成功登基,是全天下所有武将共同的愿望。
朱允炆大力提拔文官而压制武将,这些武将巴不得早点掐死朱允炆。
哪怕朱允炆回来了,会有任何将领士兵为他卖命吗?
朱允炆的存在,能给朱棣的皇位,造成任何威胁吗?
朱棣又不是那做贼心虚的康麻子,听到朱三太子的名头,就害怕地睡不着觉。
朱允炆九成九是死在了南京皇宫里,那一场大火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朱棣也不想担一个杀侄夺位的骂名。
朱棣下西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赚银子。
什么宣扬国威,震慑四夷,开疆扩土,万国来朝,不过是捎带手的事。
满朝的文武百官,都被朱祐樘这突兀的笑声,给震慑住了。
他们悄悄看向朱祐樘,身上冷汗涔涔,汗水缓缓滴落。
跪在地上的章宁,更是浑身抖如筛糠,惶恐不已。
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后背,他心中无比后悔,为什么是他来做这个出头鸟。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强撑下去。
“哈哈哈,真是有趣的说法,朕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这种说辞,真是新鲜,也是难为你了,临时想出这么一个借口来糊弄朕。”
朱祐樘渐渐收敛了笑容,看向章宁的目光里,满是冰冷。
“陛下,微臣……臣不敢……”
章宁结结巴巴地开口,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仿佛下一刻,朱祐樘就会将其处死。
但令人惊讶的是,朱祐樘似乎没准备为难他。
“够了,笑话就讲到这里吧。”
气氛烘托到这里,朱祐樘也不再兜圈子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既然下海是赚钱的,那朕便决定开海,重新组织人手,建造宝船,八下西洋!”
朱祐樘此话一出,满朝的江南文官们,面前一黑,感觉天真的塌了!
朱祐樘还是发现了下西洋的秘密,他们江南走私集团过了五六十年的好日子,要结束了!
当年英宗皇帝命焦宏在闽州督造海船之事,在明实录上根本就没有记载。
就是生怕后面的皇帝,知道了下西洋这事。
可现在朱祐樘再次想要下西洋,这已经证明了他们对皇帝的严防死守,彻底失败了!
下一刻,一群江南文官们,舍生忘死,前仆后继地冲出了队伍,跪在了朱祐樘的面前。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
“陛下,开海所能赚取的银子,不过是蝇头小利,但造成的后果,可谓是后患无穷啊!”
吏科给事中黄允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地说道:“下西洋耗资巨大,光是宝船的建造,和船员的开支,就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再加上西洋路远,海上又凶险万分,惊涛巨浪,狂风暴雨,阴岛暗礁,都有船沉货损的风险。”
“每一次下西洋,都要死很多很多的人啊!”
“再加上沿路国家十分落后,根本无钱购买我大明的货物。”
“哪怕是正常的贸易往来,稍微有个天灾人祸就会血本无归,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黄允说完,又有一位官员,跪在朱祐樘面前,接着哭诉。
“而且沿海一带,倭寇十分猖獗。”
“他们或聚集为盗,啸聚海间,打劫沿途海船。”
“或沿海劫掠乡镇城邑,不仅打家劫舍,还要杀人淫虐,给沿海百姓,带来沉重的灾难啊!”
“自洪武年间开始,我大明就致力于加强海防。”
“直到宣德年间之后,大力推行海禁政策,才大大阻止了倭寇的肆虐,保得沿海百姓,一方平安。”
“陛下若执意开海,倭寇想必又要再次肆虐大明沿海,给沿海的居民带去深深的灾害啊!”
“为了大明沿海百姓的安危,请陛下三思,切莫开海啊!”
说话的人名叫徐崃,官职是大理寺左寺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人。
他所提及的倭寇肆虐一事,却有其事。
但现在倭寇对大明沿海居民的影响,并没有他说的这么大。
为了引起朱祐樘的重视,他是夸大其词了的。
倭寇真正成为大明心腹大患,还要从嘉靖年间开始。
那时候,倭国正式进入战国时代。
织田信长,德川家康,丰臣秀吉这三个侏儒,骑着野狗一样高的倭马,带着千百个家奴,都快把他们的狗脑子打出来了。
而大量的武士阶级,失去土地,沦为浪人,便跟着走私商船来到大明,劫掠为生。
而现在,倭国还只是刚刚进入战国时代,失去土地的浪人还远没有那么多。
朱祐樘听完后,赞许地点了点头:“两位爱卿所言,很有道理。”
黄允和徐崃神色一喜,可不等他们高兴多久,朱祐樘话锋突然一转。
“只是朕有些好奇,你们对下海之事,为何能了解地如此细致?”
这一句话,顿时又让两人脸色一片苍白。
他们为什么知道这些事?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家里本身就从事走私一事!
此时被朱祐樘问起,他们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惊慌,连忙想方设法地找借口来找补。
“回陛下……这……这是因为……因为……”
“因为微臣……微臣之前在家乡读书的时候,听一位老水手提起过此事。”
“陛下,微臣……微臣也是听家乡的老人讲的。”
黄允和徐崃两人,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回到。
听这语气,就知道他们两人极其心虚,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话。
可他们又不得不站出来,阻止朱祐樘开海的想法。
否则,等到朱祐樘真的重新开海的话。
他们,包括他们身后的家族,和整个江南走私集团,都得完蛋!
朱祐樘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你们都是听乡里的老人说的啊,那看来江南走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由来已久啊。”
“既然如此,那朕还真该好好清查一遍江南,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走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