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鲁忽察儿没有立刻进门,
而是慢悠悠地走到巷子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安和街。
不远处,康乐楼的招牌醒目地立着,
那里灯火朦胧,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楼里传来的嬉笑怒骂声,十分热闹。
再远处,还有青楼,
一些从康乐街出来的草原人会前往那里寻欢作乐。
脱鲁忽察儿看到三名草原人摇摇晃晃地离开酒楼,
没走几步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他们挣扎了两下,便像沉沉睡去一般,没了动静。
他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眉头微皱,
在这样的天气里睡在外面,不用等到明天早上就会被冻死。
但这时,不远处青楼外站着的老鸨连忙招呼,
青楼里涌出十几个大汉,手忙脚乱地将那三人拖回了青楼。
脱鲁忽察儿的眉头微微舒展,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时,一旁的车夫也看到了这一幕,走上前恭敬地说。
“大人,以往这种情况,各家都不会管,
最多向巡逻的城防军报告,生死听天由命。
但几天前,都司下了一道严令,
要求周边商铺对醉酒之人施以援手,至少要给他们提供一个容身之所,
若见死不救,都司将予以重罚。”
“为何要多此一举?”脱鲁忽察儿沉声问道,眼神充满疑惑。
作为草原人,他深信人各有命数,
若是就这么死在外面,那便是命中注定。
毕竟,在部落中,
每年冬天也有不少人因类似情况丧命。
等了许久,没听到车夫回答,
脱鲁忽察儿回头望去,眼神有些发冷。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车夫欲言又止,但在脱鲁忽察儿愈发冰冷的目光下,
还是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情,
“大人,在城南明人居住的地方,很少有人冻死。
但在城北,几乎每天都有人冻死。”
“为什么?”
脱鲁忽察儿的目光愈发冰冷。
“大人,明人的商贾会救人,而城北的商贾向来坐视不管。
以至于每天都有人到府衙和都司闹事
都司这才下了政令,听说还是那位陆大人亲自下令的,
要求南北城池的商户,对夜间倒地的行人予以救治。”
听了这话,脱鲁忽察儿明白了。
南方的明人较为团结,看到有人倒地,
即便不情愿,也会出手救助,不让人白白冻死。
但北方的草原人从小见惯了这种事,所以往往不管不顾。
想到这里,脱鲁忽察儿微微叹了口气,
虽说草原权贵们在各处都在效仿明人,衣食住行样样都学。
但.总有一种形似神不似的荒谬感,
原因或许就在于缺少了内在的东西。
今日在宴会上也是如此,
即便那些明人权贵再想吃甘薯,也不会哄抢。
而他们这些北元旧臣,却动辄打骂,闹得一片嘈杂,
脱鲁忽察儿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又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
“回去吧。”
不多时,脱鲁忽察儿回到府邸,在书房坐下。
书房里已经升起了火炉,温暖的气息开始弥漫,慢慢驱散了书房内的寒意。
侍者端上一杯热茶,低声说道。
“大人,要把米掌柜叫来吗?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嗯叫他来吧。”
脱鲁忽察儿淡淡地说,
转而从怀中拿出今日收到的纸条打开,静静地看着上面的一行小字。
纸条上写着都司最近发生的大事,足足有十几行。
越看,脱鲁忽察儿脸色越凝重,
抓着纸条的手掌紧紧握住,似乎在微微颤抖。
过了不知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才强自平复心情,将纸条收了起来。
“吱——”
一声轻响,房门被缓缓推开,
身材不高、身形略显佝偻的米辰慢慢走了进来。
他看到坐在书桌后的脱鲁忽察儿,
微微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在一旁坐下。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脱鲁忽察儿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米辰,等着他开口解释。
过了好一会儿,米辰缓缓说道:
“前几天,都司在城北发现了百余具无头尸体,
以此为由调兵入城,趁机从我们手中收回了一直以来侵吞的田产和土地,
之后,我们也无法再为朵颜三卫提供粮食了。
当然,如果大人肯出高价,
我们可以从北平采买,再转运到朵颜三卫。”
“只是收回了一些土地,就供应不了粮食了?”
脱鲁忽察儿嘴角微微牵动,眼中的目光愈发冰冷。
“不是一些,是很多.多得让我们元气大伤。
有些人胆子小,把这些年赚的银钱都交出去了,只为保命。”
“陆云逸敢明目张胆地巧取豪夺?敢公然杀人?”
米辰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淡淡地看着脱鲁忽察儿:
“大人,军卒已经在城内集结,城防军也封锁了四方城门。
他敢不敢,老夫不知道,
但老夫知道,我不敢反抗。”
脱鲁忽察儿陷入了沉默,
作为草原人,
他曾参与过多次劫掠,深知钱财在刀兵面前一文不值的道理,
无论是家财万贯的富人,还是路边乞丐,都不过是一刀的事。
而且,人往往越有钱越胆小,
这些人敢反抗才是怪事。
“我的族弟呢?他带人来采购粮食和铁器,怎么失踪了?”
脱鲁忽察儿沉声问道。
米辰脸色凝重,沉声说道:
“在城北发现的百余具尸体,就是乌日根一行人。
至于粮食和铁器.不知去向,
可能被都司收缴了,也可能落入了陆云逸手中。”
脱鲁忽察儿的拳头猛地握紧,
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眼中的愤怒几乎要喷出来:
“为什么人会死?陆云逸为什么要动手?”
米辰脸色有些尴尬,犹豫了许久才开口。
“我的弟弟米斌与乌日根串联,想要切断一些线索,以此牵制陆云逸的行动。
但行动失败了,人也死了.
起初,我们以为乌日根带着粮草和铁器离开了,也怀疑过行动失败,
但直到发现尸体,我们才最终确定。”
脱鲁忽察儿忽然安静下来,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抬起头,看向米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