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船头,陈景义让开了一个位置,二人并肩站在一起。
陈景义压低声音:
“许大人,这里人多眼杂,您还是少露面为好。”
许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摸了摸自己刚刚粘上的络腮胡,略带打趣地发问:
“我都这般模样了,还能认出来吗?”
“自然是不能。”
陈景义对于自己的易容本领很是自信,
作为成熟的仵作,给尸体留一个体面的容貌是必须学的事,
当年就是凭借这个化妆本领,多次进出各地衙门,寻找儿子的踪迹。
“许大人,虽然已经更换了容貌,
但你我都是军伍中人,
长久流露出来的习惯会让人察觉到端倪,尤其是你我站在一起时。”
许成一愣,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挺直的腰杆略有佝偻。
“对,就是这样,双脚不要并排站,要一前一后,
下巴也不要抬那么高,低一些。
现在我们是商贾,要从下往上看人,态度也要局促一些。”
听着陈景义的比画,许成按话照做,很快他的气质就为之大变。
身材魁梧,长相彪悍,但身上总暴露着一些辛苦味道。
许成看着河面上的倒影,赞叹道:
“陈大人,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我都有些不敢认自己了。”
陈景义只是轻微笑了笑:
“是许大人学得快,若是没有悟性,
就算是将饭喂到嘴边,都吃不下去。
如今军中能随意改变自身气质的,也就那么一些人,都在船上了。”
许成脸色凝重了几分,叹了口气:
“是我给都司添麻烦了,让陈大人如此千里迢迢护送。”
“这说的什么话,我等军伍,做的就是令行禁止,
有命令就听,有军务就做,没什么麻烦与不麻烦的。”
陈景义一边说一边指着前方:
“要到咱们了,小心一些。”
“嗯”
许成看向前方,再有两艘船,就是他们所属的“万宝号”商船。
不到半刻钟,商船就向前缓缓飘动,停靠在码头凸起的高台旁。
两名吏员顺着高台,顺利地进入商船,
孙掌柜十分娴熟地迎了上去:
“两位官爷,又是您二位啊,辛苦辛苦!”
说着,孙掌柜不留痕迹地抓住一人的手,
将钱袋递了过去,一边笑一边说:
“上次见您还是在冬日,那时河上都冻了一片,
再相见就已经春暖花开,真是喜不自胜啊。”
那名中年吏员含笑着将手抽了回来,随便捏了捏,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船上运的都是什么啊,从哪来的?”
“从北平而来,运的都是一些毛皮。
这不趁着反季,抓紧送到江南去加工,否则就赶不到今年冬日了。”
孙掌柜一边跟着二人走,一边笑着开口。
两名吏员在甲板上走走停停,左右看看,
看了一会儿,一名年纪稍大些的吏员挥了挥手,看着孙掌柜嚷嚷
“行了,抓紧靠港,最多停留三日啊,三日内抓紧走。”
“哎,小的知道规矩,等补给完立刻就走。”
“嗯走了。”
二人来到船头,就这么翻过栏杆,回到了原本高台。
轻轻一挥手,手持令旗的吏员站在高台上快速舞动,示意船只通行。
“万宝号”商船顺利进入朱仙镇,得以在港口停靠。
但刚刚还与吏员谈笑风生的孙掌柜却有些惴惴不安地来到陈景义身旁:
“大人,有些不对啊。”
陈景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哪里不对?”
孙掌柜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以往来开封的时候,
这些官老爷是巴不得我们在这里停留,多花点钱。
如今怎么只能停三日?变着法的向外赶人?”
这么一听,陈景义也一下子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是庆州中卫指挥使,那些与北边通商的商队,
他也恨不得让他们留在庆州,将钱全花完再走,断然不会向外赶人。
“先别紧张,等靠岸后仔细问问。”
孙掌柜点了点头:
“港口里有一些食宿之地,那里的消息最为杂乱,小人派人去问问。”
半个时辰后,孙掌柜匆匆赶回,
见到他这副模样,陈景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发问:
“怎么了?”
孙掌柜声音急促:
“大人,大事不妙啊,前些日子上游发水,几处堤坝已经决口,朝廷派来了新的治水大人,此刻就在开封城内。
据坊间传闻,过几日会有大雨,说不得这里也要决口!”
“什么?”
陈景义眉头紧皱,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慌:
“要发大水?”
“都是这样传,但真正是什么情况,恐怕只有衙门知道。”
孙掌柜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提醒道:
“大人,刚刚我去看了,
出港的船都已经开始排队了,咱们也早点走吧。
若是不早点走,大水非得把咱们堵在这不可。”
陈景义作为北疆庆州人,并没有见过真正黄河肆虐的样子,他试探着发问:
“若是真的发大水,会怎么样?”
孙掌柜听闻此言,呆愣当场,
眼中闪过一丝畏惧,颤声开口:
“大人,十年前小人就经历过一次决口,那次是在中牟。
天上下着雨,地下冒着水,就如两边这些房舍,都要被抹过头顶。
一个浪打过来,管你是什么牛羊人还是房子,通通卷走。
上次小人坐的船就是被一个浪打翻,小人是紧紧抱着一块木板才活了下来。
总之,一旦发大水谁都不能幸免,
大人,咱们得早点走!”
见他越来越着急,陈景义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连连点头:
“抓紧补给,明日就走!”
“成!”
孙掌柜松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看碧空如洗的天空,心里念叨着:
“别下雨,千万别下雨。”
就在整个商队开足马力开始忙活的时候,
朱仙镇漕运衙门内,唐兴邦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时不时抬头看看时辰,心中愈发焦急。
他所在的房舍十分简陋,
虽然桌椅板凳样样都有,但与之以往的奢靡生活天差地别。
每每看到屋内状况,唐兴邦就变得更加急躁。
三天了!
他已经到开封三天了!还没有找到货的踪迹!
这时,脚步声自门外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个沉稳的声音:
“是我,开门。”
唐兴邦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打开门闩,将房门拉开。
一个高大身影钻了进来,三十多岁,长相英武,
此刻身披千户甲胄,自有一股不凡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