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显得有些煎熬,
尤其是这等半坐,让他的腰十分难受
又过了两刻钟,开始诵念商行具体的雇佣名单时,朱元璋才轻轻摆了摆手。
红衣大太监立刻停嘴,
将文书恭恭敬敬地摆在御案上,默默向后退去。
奉天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静默无声,
过了许久,明皇朱元璋才淡淡开口:
“刘思礼,账册可真?”
刘思礼一个激灵,站起身躬身一拜:
“回禀陛下,账册乃是商行与户部联合所制,另有都察院监制,千真万确,绝无造假。”
“坐。”
刘思礼默默坐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上首,心脏怦怦直跳。
对于这位刚刚下旨大开杀戒的皇帝,若是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商行开业一年,缴纳多少商税?”
朱元璋默默发问。
刘思礼神情一肃,沉声回答:
“回禀陛下,应天商行一年缴纳商税、关税、舶税、酒醋税、契税、杂税共计七万三千一百六十七两三分。”
随着又一个绝密数字出现,
整个大殿气氛再次凝固,大太监将头压得更低了。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手掌微微紧了紧,青筋毕露:
“上下游的商行可有缴纳商税?”
刘思礼心思一沉,轻声开口:
“回禀陛下,上下游的商行大多小门小户,
进货货物中有一些农具、布匹以及笔墨纸砚,
陛下天恩浩荡,予以免税。”
“那就是没缴了。”
朱元璋淡淡开口,声音虽然平静,
但让陆云逸瞳孔微缩,听出了其中一些深意。
陆云逸沉吟片刻,拱了拱手,朗声道:
“陛下,我大明朝廷商税三十税一,乃是恩惠至极。
以往朝野百姓虽感陛下天恩,但不知具体,
如今做了生意,手中有了微薄余钱,才知陛下大恩大德。”
刘思礼听闻此言,隐晦地瞥了他一眼,轻咳一声提醒,
陆云逸对此不为所动,依旧保持恭敬姿势。
“你觉得商税不该收?”
朱元璋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而是直截了当。
“陛下,商税田赋乃国之根本,断其一则寸步难行,
商税不仅要收,而且要大收特收。
依臣所见,凡是上了规模的商行、店铺,乃至青楼妓馆、酒肆茶楼,
都应当缴纳商税,以充国库,
否则,会致强者恒强,贫者愈贫。”
陆云逸声音朗朗,刘思礼只觉得嘴唇干涩,瞳孔剧烈摇晃,
自己这个女婿真是太胆大包天了。
如今大明朝廷哪有大商贾,一个个都是地方士绅官员,
想要收他们的税,简直是胆大包天。
毕竟,谁也不会蠢到给自己身上来一刀。
朱元璋表情略有舒缓,十分满意地看了一眼陆云逸,
不过,很快这一丝满意就变得肃杀,冰冷:
“陆云逸,朕问你,商贾之道与国何益?”
陆云逸眉头微皱,直言道:
“陛下,商贾虽贱,但依附商贾生存的百姓却贵,于情于理,也有大裨益。”
朱元璋手指轻轻敲击座椅扶手,眼窝深邃,似是在思考:
“应天商行整个天下仅此一家,
其他商贾所养百姓大多勉强糊口,艰难求生,
一众掌柜却赚得盆满钵满,此有何益?”
陆云逸面露思索,有些不明白眼前陛下的心思,
这是在袒护商贾还是斥责商贾?
陆云逸沉声开口:
“回禀陛下,若天下遍地都是应天商行,则寻常商贾亦能供养万千百姓,
臣是带兵打仗之人,
深知军队若无竞争,衰落疲软就在眼前,商贾之道亦是如此。
京中有了应天商行的存在,
上下游的诸多商贾都对其伙计、雇工加了许多工钱。
或许不如应天商行的伙计,但要远超以往,
若应天没有应天商行来搅局,整个京城便一潭死水,
商贾逐利,会尽可能压榨百姓。”
陆云逸声音清朗,侃侃而谈。
一旁的刘思礼已经将头低下,他并非傻子,已经看清了一些事情。
陛下这是有意大包大揽,
朝廷不仅要养官员,还要通过“应天商行”这等衙门控制的商行养百姓,与那些民间商贾来厮杀。
刘思礼扪心自问,觉得这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事。
单单说这些商行赋税,就能让朝廷有很多钱,
但.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即便是朝廷想要拿这些钱,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果不其然,奉天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俄顷,朱元璋慢慢直起身,冷哼一声:
“循吏列传曾言,国不可与民争利,
你的意思是,朝廷要与市井百姓去争夺钱财?”
陆云逸沉声开口:
“陛下,此言大谬,《大学》曾言,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
应当是豪富之家不应与民争利才对,
世人常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国朝开设工坊吸纳百姓做工乃是善举,
退一万步说,国朝开设商行,雇佣百姓,
至少要比大户商贾做得好,何来与民争利一说?”
大殿中一行人对于陆云逸的胆大包天十分佩服,
就连朱元璋也有些诧异,轻轻扯了扯嘴角:
“你倒是胆子大,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个道理,
但他们害怕,害怕背上骂名,害怕被倒打一耙,不敢说不敢提。”
“陛下,臣乃北地边民,
一生中最大的梦想便是让家乡之人吃饱饭,不挨饿,不受冻。
但.尽管大明强大,
外敌被不断击败,庆州也愈发繁盛,商贾也越来越多,日子虽然好了,
但与臣想象之中的好差距甚大。
臣苦思冥想,才恍然惊觉,
其中大半钱财被往来商贾夺走,落到百姓手中不及万一,
臣想着,若是朝廷、衙门能开设商行,主持商贾之事,总不至于只分给百姓万一吧。”
此话一出,大太监与刘思礼已经汗流浃背。
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毕竟这世上商贾万万,朝廷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了。
朱元璋陷入沉默,殿内落针可闻,
只有微微吹荡的清风在穿梭,带着冰块的凉意,将殿中之人炸起的汗毛放松,舒缓。
一刻钟之后,朱元璋沉声开口:
“皇庄亦操持商贾之事,每年赚取银钱同样不少,但没有应天商行这般卓著。”
听闻此言,陆云逸站起身躬身一拜:
“陛下,臣请罪。”
“何罪?”
“臣要直抒胸臆,会有冒犯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