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尔一直睁着眼睛，到早上才堪堪有了一丝睡意。
在手中有了足够银钱之后，喜爱万分的窝棚变得不那么讨喜，
阿斯尔都有一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搬离这里。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得意忘形，要忍。
在这种纠结心绪下，阿斯尔浅浅睡去。
起床离开的父母以及小妹蹑手蹑脚，没有打扰他，
作为家中事实上的顶梁柱，他的休息尤为重要。
随着时间流逝，外面的吵闹声愈发明显，
叽叽喳喳的，像是来到了菜市场。
阿斯尔浅浅的睡意被拉了回来，有些懊恼地睁开眼睛，
换房子的心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说是宅院府邸，就是一座寻常的两进小院，也不会被街上的杂乱声吵到。
阿斯尔仔细听着外面议论纷纷，
慢慢地，他朦胧的睡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听到了吗，红侠铁匠铺也停工了，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我家那口子现在还在门口闹呢。”
“是啊，说停工就停工，昨日还干得好好的。”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阿斯尔猛地坐直身体，眉头紧皱，
红侠铁匠铺是大宁府衙牵头，
让一些工坊合作办立的铁匠铺，
设立的初衷就是收纳城北的北元人，安稳人心，做的也是一些简单活。
规模很大，不少城北人家都是靠着这家铁匠铺过活。
按理说，哪家工坊停工，
都不应该是红侠铁匠铺停工，这影响太大了。
不知不觉，阿斯尔已经有了一些从大局考虑的思绪，
他能看得出来，城中这是有人在与衙门作对。
只是，阿斯尔有些不解，
明明昨日阿速大人已经说过，
今日所有工坊都会重新开工，怎么反而又有停工的。
他怎么想也没有想明白，心中有疑惑，但却没有什么恐慌。
换做以往，铁匠铺要是停工，
父亲没有了收入，一家人顷刻之间就要挨饿受冻。
但现在，就算是没有昨日的赏钱，他的工钱也足够养活一家人，这让他多了几分从容。
阿斯尔现在担心的，反而是衙门。
他知道，自己是在给衙门的大人办事，
若是衙门威名受损，他的生计才会出问题，这是大事。
深吸了一口气，阿斯尔没有再逗留，穿上衣服，快步冲了出去，
向城北城墙根上的红侠铁匠铺而去。
因为窝棚也在城墙根，
他顺着城墙一路走，很快就来到了城门位置，越过城门，
不远处的街道尽头就是红侠铁匠铺。
占地极大，可能有十几个院子，
平日里做的都是一些军械保养、维护还有一些简易铁器的锻打，
技术难度不高，可重复性强，能够养足够多的人。
以往这里都是热烘烘的，空气都要被火炉所扭曲，
如今反而凉飕飕的，只有弥漫的铁锈味没有减少，
反而因为今日没有开工，而浓郁了许多。
来到这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堆积在门口的百余人，
他们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皮肤蜡黄，身形干瘦，
目光死死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几名管事与那紧闭大门。
嗡嗡嗡的小声议论弥漫在各处，让这里显得喧闹。
阿斯尔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就在最前方靠右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父亲，猛哥阿鲁卡。
与旁人一样，都是一副眉头紧皱、忧心忡忡的模样。
阿斯尔在人群中挤动，很快便来到了父亲身后，喊道：
“阿爹！”
熟悉的声音传来，阿鲁卡回过头来，
他四十余岁，但人已经有五十多岁的模样，
两鬓斑白，胡子很长，皮肤蜡黄黝黑，看起来是受苦之人。
他见到儿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告别了工友后，拉着阿斯尔就脱离了人群。
走出人群，他的眸子忽然变得严厉起来：
“你不在家好好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阿斯尔缩了缩脖子：
“旁人说工坊停工了，我来看看，
阿爹您脾气不好，不要与人冲突，
就算是工坊停工了，也无妨，咱家的钱够了。”
阿鲁卡紧张兮兮的模样消失，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快回去吧，这里的事你别管了，
等会鄂尔泰大人就来了，他会主持局面的。”
阿斯尔浑然没有将这话听进去，反而问道：
“阿爹，工坊为什么停工？昨日不是说好都开工吗？”
“谁知道呢，说是工坊里没有铁料了，让我们回家等着。”
“没铁料了？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阿斯尔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满脸的荒谬，
他是知道的，在这北疆，缺什么都不缺铁，
露天的铁矿遍地都是，缺的是开采、加工、冶炼的技术。
“就是在胡说八道，昨日我还看了，
库房里有至少三车料，要是慢点干的话，十天都干不完。”
阿鲁卡有些不忿，恶狠狠地说道：
“这些人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城北那些工坊今日开门了，但也没有活。”
阿斯尔听后脸色凝重起来，
他发现，这一次的风波，似乎有很多人联合了起来，
一些不显山不漏水的大掌柜都冒出了头。
他看了看前方汇聚的人群，轻声道：
“阿爹，您吃饭了吗？”
“哪有心思吃啊。”
“那先去吃饭吧，在这里等着也没有结果，等衙门的大人处置就好了。”
阿鲁卡原本已经消了气，一听此言眼睛都竖了起来。
“衙门的大人？这些事就是衙门那些狗官干的，
不给咱们生路，就不能饶了他们！”
“你先回去，别被牵连了，我在这里跟他们干！”
阿鲁卡说罢就冲了回去，丢下阿斯尔在原地。
阿斯尔看着父亲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只有将事情闹得足够大，背后之人才会害怕，衙门中的大人才会真的来平事。
随着时间流逝，红侠铁匠坊门前汇聚的人越来越多，
从最初的百余人已经到了将近三百人。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铁匠家属，
他们不像是阿鲁卡家那般，赚钱的人多。
他们一家的生计都在铁匠工坊，
不开工，他们吃什么？
愤怒的情绪在挤压、堆积，
很快议论声与讨论声就变得大了起来。
日头渐渐攀至中天，
炽热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倾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