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宫外走走,却发现今夜云雾太重,除了月光偶尔能从缝隙间探出几分外,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不得已又重新回到寝宫,刘协左右徘徊,猛一抬头却看到墙上挂着的一柄汉剑。
“取剑。”
宫人慌张的搬来一架梯子,小心翼翼的取下,将其交到了刘协手中。
汉剑,多以漆鞘收纳。
但刘协手上这把,却是用鲛人之皮为鞘。
剑柄处,以金错手艺雕画有蟠螭纹,看上去真有几分吞吐天地的气势。
握住剑柄,刘协奋力往外一拔!
……
剑身,纹丝不动。
细细一看,才发现于剑身和剑鞘处已是有大量铁锈,粘黏在了一起。
这剑看着好看,但谁能料到,却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取磨剑石和清水来。”
往剑鞘入口处滴上些水珠,刘协再次拔剑。
“锵!”
汉剑虽锈,却有龙吟!
刘协挽起长袖,舀了些清水洒在剑身上,随后便将这汉剑放在磨剑石上。
磨剑的声音很难听。
但却是此处此间宫室唯一的动静。
滴水、磨剑、
继续滴水、继续磨剑、
再次滴水、再次磨剑。
磨剑的声音,已经逐渐从难听的磕碰声变作利刃轻鸣。
本来被铁锈浸透了的剑身,慢慢显露出它原本的风采。
“是柄好剑。”
“但还不够利。”
刘协没有起身,继续枯燥的一遍又一遍的磨着这柄汉剑。
宫室内的烛火不再摇晃,天空上的光辉也不再黯淡。
二更已过,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间已经过去。
但刘协依旧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断磨剑。
此时的剑身已经光洁如新,可以照映出刘协的面庞。
刘协手持汉剑,缓缓抬头。
蒙蒙光亮,已然从东方升起。
而宫室内外,至今没有半点动静。
刘协知道,自己……赢了!
王允在这次他翘首以盼的权利争夺中,不知不觉就输掉了全部!
最后一次磨剑,刘协用自己的衣袖当做抹布,擦干了剑身上的水珠,也抹去了剑身上最后一点锈迹。
“更衣!准备朝会!”
顺便,刘协将自己磨了一夜的汉剑交给宫人。
“挂回去。”
宫人接过长剑,转身又要去拿剑鞘,却被刘协制止。
“汉剑何须遮掩?直接挂在那里,朕要看着。”
宫人赶忙起身,重新将汉剑挂上墙壁。
与此同时,其他宫人也手捧香盘鱼贯而入。
大汉以袍作朝服、常服。
天子服色,则顺应五时变化,即春青、夏朱、季夏黄、秋白、冬黑。
如今距离立夏还有几日,所以宫人们给刘协准备的朝服正是一身青缘中衣。
换上朝服,便是戴冠。
圣人易之以丝麻,观翚翟之文,荣华之色,乃染帛以效之,始作五采,成以为服。见鸟兽有冠角髯胡之制,遂作冠冕缨蕤,以为首饰。
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所以这冠冕再重要不过。
天子之冠,广七寸,长尺二寸,前圆后方,朱绿里,玄上,前垂四寸,后垂三寸,系白玉珠为十二旒,以其绶采色为组缨。
这冠冕华贵无比,同时也沉重无比。
刘协头戴冕冠,目色始终正视前方,不敢有丝毫轻佻之举。
“入正殿宣室!”
随着小黄门和几名黄门侍郎的一嗓子,天子所乘的玉辂正式起架!
夫礼服之兴也,所以报功章德,尊仁尚贤。
服玉藻邃延,日月升龙,山车金根饰,黄屋左纛,所以副其德,章其功也。
贤仁佐圣,封国受民,黼黻文绣,降龙路车,所以显其仁,光其能也。
大汉天子的威仪,在这未央宫内彰显的一览无遗。
宫人侍从、虎贲禁卫,皆垂目颔首,不敢冒犯。
唯有端坐玉辂之上的刘协知道,这般的盛景,已经是汉室仅存的威仪了。
就和那柄汉剑一样,能观之地不过剑柄一处。
不过刘协并不着急。
因为他知道,这汉剑,终究会拔出来。
而今日的朝会,便是这柄汉剑,与砥砺的第一次碰触!
第12章 朝会
宣室殿,也就是民间常言的宣室。
自初平元年汉室西迁,此处已然成为了大汉执行最高决策的核心。
“子琰(黄琬表字),为何突然召开朝会?司徒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依后汉制,尚书令、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因其地位职责的特殊性,被称作“三独坐”,每次朝会时都有单独的席位供他们参会。
但如今王允不但是尚书令,还是当朝三公,顾不与身为司隶校尉的黄琬等人坐在一起。反而是担任尚书台二把手,也就是身为尚书仆射的士孙瑞与黄琬距离颇近。
黄琬听到士孙瑞提问,也是摇头。
“司徒并未与我言及什么,只是昨日有人看见董太师与王司徒先后进入宫中面见了陛下,随后之事就不知道了。”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肯定都有自己的眼线,长安城内一些基本的风吹草动怕是瞒不得他们。
黄琬也宽慰道:“君荣(士孙瑞表字),放心,应当没有什么大事,不然以王司徒的谨慎,他必然会提前通知我等。此次朝会,应当就是庆贺陛下圣体痊愈,再无其他要事。”
但不知为何,黄琬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朝会亦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而在等到董卓进入宣室后,这股异样几乎达到了巅峰!
在董卓身后,赫然跟随着他最为亲近的女婿牛辅。
董卓自入关以来,便将左右亲近之人都分散到关中各地,守卫关隘要地。
如牛辅、董越、胡轸、李傕、郭汜、徐荣,等等,都被董卓分派到各处坞堡、要冲。
其中牛辅更是直接屯兵在联通关中与河南的要道,陕县。
但现在,牛辅为何却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而且观察牛辅的行装,赫然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那带着血丝的双眼和有些发黑的眼圈,更是无不说明了他是被董卓连夜匆忙召回的。
“要出事了!”
黄琬、士孙瑞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然,董卓何故突然召来牛辅,并将他带到宣室?
心烦意乱之下,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董卓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此人面容质朴,若非头上那顶环缨无蕤,以青系为绲,加双鹖尾,竖左右的鹖武大冠,怕是还会以为此人不过是一个老实的庄稼汉。
可若细看,就会发现此人身位仅在董卓身后,就连牛辅都落后此人半个身位,似乎是在忌惮什么。
“贾诩,贾文和?”
此刻已经端坐上首的刘协倒是知道此人身份。
可即便如此,刘协都有些难以置信。
眼前之人的脸未免也太朴实了些!
被烈阳拷打到黝黑的皮肤,再配上一笑起来就浮现出的满脸褶子,很难将此人与日后彪炳史册的“毒士”画上等号。
“人不可貌相啊!”
刘协心中暗自咋舌,面上表情却还是始终肃穆。
“臣等见过陛下,陛下圣躬安?”
“朕安!”
随着一声问安,代表着大汉朝又一场腥风血雨的朝会就正式召开。
刚开始,不过是些问安的寻常问候。
便是有政务偶尔被提及,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大家都知道,如今真正处理朝廷政务的地方是在王允的司空府,而不是在这天子的宣室。
因为没有真正的问题,所以也就没有真正的矛盾,更没有真正的情绪。
君臣和睦、你侬我侬,便是此刻宣室的气氛。
但虚假的繁荣不过泡影,仅需轻轻一口气就能将其戳破。
一直端坐的刘协突然看了一眼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