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家在五原,当年也是有些鲜卑部落打着避居的幌子住在我们汉人附近。”
“春夏之时还好。”
“一旦秋天我们的庄稼丰收,或者是冬天遇上了雪灾,将他们的牲畜冻死后,他们便化作豺狼,钻进汉人百姓家中,劫掠一空!”
“说什么汉胡和睦相处的都他娘的是王八蛋!是畜生!你他娘的要是经历过族中的女眷、粮食都被抢走,看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吕布是真想一戟戳死沮授!
在他看来,提议汉胡杂居的人,比那些胡人更加可耻!
刘协让牛辅摁住吕布,暂且堵住吕布那抹了蜜的嘴巴,便重新看向沮授:“伯枢现在,还要坚持吗?”
沮授此刻已经感受到了吕布那噬人的态度,同时也察觉出天子似乎对他隐隐有些不满。
但该说的话,沮授还是想说。
无论面前的是袁绍还是天子,他都想说出来——
“陛下!”
沮授跪倒在地。
“臣何尝不知边境百姓之苦?”
“但陛下难道真的要为了此事,和一个控弦十万的大国再战上一场吗?”
“朝廷具体的赋税臣不了解。但陛下此次进攻河北,必然已经将前几年的积累损耗殆尽,使得关中等地本来的繁盛气象衰弱到了极致,再无力拿出多余的钱粮支持陛下作战。”
“河北之地虽然富裕,但陛下之前为了施行均田、府兵之政,几乎已经将钱粮全部砸了进去!同样是再掏不出一分一厘!”
“陛下要打!要将胡虏驱逐出去!好!以后史书上记载陛下的时候,都要夸上那么一个好字!但是陛下可考虑过眼前?”
“是加税加赋,损坏关中的根基!还是朝夕令改,坏掉河北的大好局面?”
“徐州曹操、青州袁谭、辽东公孙度、江东孙策、交州士燮!这些人里,有哪个是好相与的?谁能保证,陛下在前线僵持的时间久了,他们不会趁机作乱?”
“陛下在河北的这些日子里,所作所为臣都看在了眼里!知道陛下确实是对河北的百姓实打实的好!所以臣才不想让陛下因为一时的冲动,使得河北再度易手,重新回到那水深火热当中啊!!”
沮授说到此处,已是老泪纵横。
“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暂时休缓兵戈,与民更始!”
“陛下能够为了光复河北能够蛰伏数年,为何就不能为了百姓再隐忍一段日子呢?”
……
沮授这段话说出来后,可谓闻者泪,听者悲。
本来吵吵着要主战的几人都面色阴晴不定,不知该如何反驳沮授。
而杨修因为是天子近侍,最为清楚如今朝廷的情况。
这一场调动了十万士卒,征用了几十万民夫的河北大战,确实已经将关中的底蕴给消耗一空,甚至于在一些地方都已经出现了衰败之相。
若是和已经统一的鲜卑再战过一场,很有可能使得好不容易稳定下去的局面再度崩溃!
更别说,还有曹操、袁谭、公孙度、孙策这些人。
幽州边境固然重要,但是难道关中、河北、中原这些地方不重要吗?
一时间,便是杨修都开始调整思路,想着要不要暂时和鲜卑讲和,不要大动干辄,等到以后钱粮充盈些后,再来收复故土。
而天子此刻也已经起身,慢慢来到沮授面前。
沮授闭上眼睛,生怕迎来天子的责罚。
不料,天子只是将沮授扶起,并且亲自给他拍打前方衣襟上的尘土。
“伯枢说的,有道理!很有道理!”
沮授闻言,正要一喜。
“苦一苦边境百姓,再苦一苦边境的百姓……”
“但伯枢可知道,在一年以前,这河北的百姓,对朕而言,同样是边境的百姓。”
“可朕在收复河北之后,朕何时想过要去苦一苦这河北的百姓?”
“不能因为幽州的百姓常年是边境之民,就以为这边境之民就活该受苦。”
“而且这幽州若是被鲜卑占去,下一步,冀州的百姓是不是就成了边境之民?”
“之后呢?朕要再退吗?当把冀州割了去,关中的百姓是不是也成了边境之民?”
“当关中也被割了去,这中原、蜀地的百姓,是不是也成了边境之民?”
“之后朕能退到哪里去?长江吗?可若是长江也被占了呢?朕要去崖山吗?若是崖山也没了,朕去哪?去交趾?去日南吗?”
“朕今日敢不去爱惜这些边境之民,明日他们就敢不爱惜朕这个天子,你信也不信?”
“汉室的荣耀,绝非是从高祖平定项羽那时候诞生的。而是高祖皇帝在那个连几匹相同毛色的战马都凑不齐的汉初,却敢于亲自领兵去白登山与匈奴决战的时候诞生的。”
刘协指着吕布:“伯枢,奉先现在,已经算是没有家了。”
“接下来,还会有谁没了家?是皇叔?是你?还是朕?还是天下的百姓?”
“所以,要苦,就苦天下所有的人,而非只独苦边境之民。”
刘协又转向吕布:“奉先,你且记得,朕之前答应你一件事?”
吕布先是不解,随即便是呼吸一促。
那是天子初次与他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天子便对他说——
“朕期待奉先有朝一日能够效仿冠军侯,封狼居胥、饮马瀚海,替朕去看看苏武牧羊之处,张骞出使之地!”
……
现在,正是君臣二人实现彼此诺言的时候!
“你温侯的爵位,是该削去了。”
刘协深吸一口气——
“从即日起,改封汝为冠军侯!望卿勉之!”
威能震敌,勇则冠军!
从今天起,温侯吕布已经无了!
站在众人面前的,将是大汉新任骠骑将军!冠军侯!吕布!吕奉先!
第382章 卷五 退!退!退!
……
轲比能得到使者回信,知道谈判破裂后,却也没有生气。
其其苴罗侯再问:“哥哥,如今那大汉天子拒绝了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办?”
“如今汉人那边怎么样我是管不着,但我们这边却还有问题要商榷啊!前几日那乌桓的蹋顿单于……”
轲比能在短时间内统一整个鲜卑,自己的问题也是一大堆。
只是碍于轲比能的名望还有赏罚公平的手段,这才能够朝着大汉发动进攻。
如今要是继续这么拖下去,对于轲比能来说,同样不是好事!
“以后不许再说这话!”
轲比能斥责自己的弟弟。
“这种事情,你知我知,惟有那天子不知晓。”
“况且,大汉家大业大,里头的事情比我们鲜卑的事情要多的多,那位天子都能等得,我们为何等不得?”
苴罗侯听出轲比能的意思,眼前一亮!
“哥哥是说,那名天子并不会和我们决战,只是用计拖延?”
“当然如此!”
轲比能宽心下去:“且等着吧,那名天子多少肯定会同意一些我们的要求,不可能是一毛不拔!我就不信,那位天子敢这般决绝,就这么冲上来和我们决战!”
听到轲比能对汉人的习性这般熟悉,苴罗侯也不再催促。
三日后。
雁门城楼上,那面赤红的【漢】字大旗多了一面旗帜——
天子龙纛!
而仅仅在天子龙纛挂上后半个时辰,雁门关的大门立刻发出轰鸣,敞开了身姿。
“果然如此!”
苴罗侯见到雁门关城门大开,立即便前去给轲比能汇报:“哥哥!城门打开了!可见那位天子对我们没有敌意!”
“哦?”
轲比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正了正头上的进贤冠:“走!随我前去拜见那位大汉天子的使者,看看他究竟应下了我们哪些条件!”
骑马来到帐外。
轲比能看向雁门城关,果然发现门户大开。
“难不成,那位天子会亲自出来接见我不成?”
轲比能怦然心动,越发往深了去想……
“若是我能够趁机将那位天子杀死的话,那……”
就在轲比能想着如何与天子谈条件的时候,就发现关内已经开始了骚动!
“是那位天子要出来了吗?”
轲比能竖起脖颈极力远眺,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激动。
出来了!
为首一人,骑赤马,持大戟,戴紫冠,鼻如玉柱,目若星辰,端是威风凛凛!
“这大汉天子长的好生神俊!”
就在轲比能看的入迷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在那位“天子”身后,怎么跟着的尽是些虎狼一般的骑兵!
而且这些骑兵根本没有半点减速,其疾如风,侵袭似火,俨然是朝着轲比能部直接突脸!
“单于!不是天子!是冠军!”
出城的旗帜并非天子龙纛!
而是一面闪动着黑耀光泽,幽若寒潭的【冠军】旗帜!
冠军!
在草原上,有一首所有人都会唱的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