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狂奔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露出来的眼睛也开始抖动,里面布满了水雾。
“昨晚恰巧来了名腿脚被马车压烂的病患,我政恰离不开,术中又出了好几次意外,紧赶慢赶却还是……爹娘怕是都会责怪我不孝吧?”
眼见一向成熟的曹节此刻将要哭出声来,曹植这个对谁都不着调的探花郎赶紧上前安慰:“没事!没事!爹娘不会怪罪你的!你在此地做的,乃是救人性命的大事,爹娘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你呢?”
“……”
其他人也好说歹说,终于让曹节破涕为笑,然后跪在地上,对着西方恭恭谨谨的磕了几个头,以尽孝道。
带着曹丕、曹植等人参观大学堂,两人这才发现大学堂内部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美好。
没有杏林暖树,没有草药芳香。
反而……偶尔会飘来一股恶臭和血腥之气!
曹丕看到一些白布笼罩的形体后,更是一阵胆寒,有些诧异的询问曹节:“妹子,那些莫不是……”
“嗯,正是!”
曹节认了下来。
曹丕当即有些急眼:“你不是研究医术的吗?怎么会碰那些东西?你将来是要成为嫔妃的!你碰了那些……难道不害怕天子会嫌弃吗?”
曹节此刻从悲伤中渐渐走了出来,听到曹丕的话后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当天子不知道这些事情吗?天子可比你想的开明多了!他还叮嘱我要多小心。”
“而且研究医术,本身就要研究人体,不然连人体的构造在哪都不知道,该如何诊断病患呢?”
说到这,曹节突然莫名兴奋起来!
“兄长,你信不信我扎你十八刀,但是却能够刀刀避开要害?让你和常人无异?”
“试试嘛!肯定没事!要不要试试?”
“……”
曹丕单手捂脸。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算是被天子彻底调教坏了。
从前那个流着鼻涕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的妹子,自己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不过曹节也嘱咐:“这事终究还需要避讳,兄长不能随意外传,免得外面人心惶惶。”
天人感应学说虽然已经被官方彻底废弃,但民间潜移默化下受到的影响却远远不是那么容易清除。
若是让普通百姓知道了大学堂里面在做什么,只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你兄长我嘴最严了!”
曹丕信誓旦旦的保证!
……
“呜呜呜!我妹子怎么变成了那样,一天到晚对我这个兄长凶巴巴的不说,现在还搞起了刳剖腹背、断肠滴洗的活!”
曹丕当晚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召集了好友吴质、朱铄等人大倒苦水。
吴质、朱铄等人也是听个乐呵,并未当个事情,回到家中后,也是将曹丕倒出的苦水当个乐子讲给家眷侍者听。
众人家院内人多眼杂,很快便将这些事情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当听到如今的医者竟然在做着开膛刨肚的活,顿时让长安的百姓不乐意了!
有不少摇摆不定的虾蟆之儒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足以让天人感应学说死灰复燃的机会!
安平人赵商,曾为大儒郑玄弟子。
郑玄治学以古文经学为主,兼采今文经学,为汉代经学的集大成者,所以地位尊崇。
拜郑玄名声所赐,赵商这个郑玄弟子的前半生其实活的异常滋润,不但时常有名士前来拜访,便是高官都对其礼仪相待,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宴请,完全不用自己花一分钱……
但自从《论衡》之道兴起,天人感应被官方废弃,郑玄这个经学大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连带着他这个郑玄弟子都日益艰难。
最夸张的是,他赵商出去吃饭竟然要给钱了你气不气!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天人感应还有经学的没落。
赵商始终都坚信,天人感应才是天下的正道!
天子之所以废弃,不过是受了小人蒙蔽!
只要能够让天子真正听到天人感应的声音,那天子必然会重新重用天人感应!
相应的,他赵商以后吃红烧肉、糖醋里脊、鲤鱼焙面,也就再也不用付钱了!
为了这个崇高的理想,赵商赫然选择了一个最能让天子听到天人感应声音的方式——
率百姓冲击【长安医师大学堂】!
第522章 卷七 猪狗不如
华佗弟子樊阿,今日由他位于大学堂前厅坐诊。
樊阿对医道研究颇深,也十分认同细蛊之说以及老师华佗的“手术之法”,所以在受到老师华佗邀请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从彭城来到长安。
进入大学堂之后,樊阿更是在这种舒适惬意的环境下如鱼得水。
不光是讨论学术的氛围,还有悬壶济世的氛围。
在长安的大学堂中治病,所收取的费用极低,与一顿寻常饭菜价格差不多。
这些医者的俸禄都是由华佗、张仲景直接分发,完全足够他们在长安城中富足的生活,所以根本没有业绩压力……
治病就医,已经不是这些医者的谋生手段,而是偏向于医者的本份宗旨,所以在医治之时,大学堂中的医者也能更加轻松,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樊阿坐在堂室中,与外界隔断。
桌面上,不过笔墨、银针、十分简朴。
每有病人问诊完毕,才有下一个病人进入,井然有序,相当和谐。
“下一位!”
进来的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村妇。
皮肤黝黑,眼神躲闪,显然是第一次来到这种“豪华”的地方。
“无事,过来坐便是。”
樊阿慈眉善目,几缕胡须漂染洒脱,宛若神仙中人,这样的相貌也让村妇心中稍安,坐在了樊阿对面。
“有何不舒服的地方?”
樊阿询问,而村妇还是神情紧张,只是将自己的手递给樊阿来看。
一双手极为粗糙,甚至犹如五六十岁老妇的手,显然是饱受摧残。
但樊阿还是一眼看到了对方的病症。
只见她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盖里面,赫然是泛着黄绿之色,甚至已经隐隐发黑……
樊阿直接拿起对方的手指,村妇一时间有些畏惧,而樊阿却已经道出了病症——
“应当是有什么锐物扎了进去,导致里面感染了细蛊。”
樊阿的话惹得村妇连连点头,终于是说出了进屋之后的第一句话:“老神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樊阿微微一笑:“我不是什么神仙,不过是要食人间五谷的医者罢了。”
“幸好你现在就来了,若是再晚两天,怕是这手指都保不住了!”
村妇瞳孔巨震,显然也是有些后怕!
“老天爷哎!要是真没了这根手指,那俺家可就全完了哎!”
村妇落泪道:“俺平日是以刷洗河虾为生,一天就赚那么几个钱!丈夫当年战乱的时候战死了,就俺和俺家的姑娘度日!”
“若是没了这指头,那可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樊阿听后也是唏嘘。
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
身为医者,樊阿虽然见惯了人间疾苦,但还是忍不住动容。
而村妇平日显然极为压抑,今天能说话,同时也愿意和她说话的樊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俺这手指其实已经疼了一个月了……老神仙你也知道,俺们穷苦人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哪个不是挨一挨就过去了?”
“只是后来越来越疼,指甲里面也从黄的变成了绿的,俺才寻思着去找个郎中看病。”
“但是那郎中看后,竟然要俺一百文钱!俺的天爷唉!这不是要人命吗?”
说到此处,村妇眼神希冀,将自己的几分狡诈藏在了憨厚后面。
樊阿立刻会意。
而且也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就对对方感到厌恶。
谁不想大大方方的过日子?但生活上窘迫,往往总是需要一些“智慧”去化解。
“放心。”
樊阿安慰道:“你这病治着容易,只要用利刃划开指甲,放掉脓水,之后上些药粉,短时间内不要沾水,自然就能好。”
“至于价钱……便算你五文钱可好?”
村妇起初听到要开刀还有些畏惧。
但当听到只要五文钱的时候,顿时喜不自胜,直接就跪倒在樊阿面前,朝着樊阿磕头:“谢谢老神仙!谢谢老神仙!”
樊阿赶紧将她扶起:“我说了,我不是什么老神仙。”
“而且你要注意,以后清洗河虾的时候,一定要戴上一副手套,不要让细蛊再次侵入指甲。”
“此外,一个月内坚决不能碰水,明白吗?”
“明白!明白!”
村妇此刻是真的将樊阿当做了神仙,对其推崇至极,根本是说什么就信什么。
樊阿也从旁边的药箱中寻找器具。
“你若是害怕,就先将眼睛闭上。”
村妇看着樊阿手持一柄食指粗细的利刃走过来,当即也是将头扭到一边闭上眼睛,根本不敢去看。
很快,拇指指甲处便传来一阵疼痛感。
但疼痛之后,一直让村妇饱受摧残的那股胀痛感立刻消失!
樊阿割开指甲根后,将周围摁压一遍,确定没有脓水残留之后,便敷上药粉,然后用水煮过的丝布包扎起伤口。
“好了。”
村妇活动自己的伤口,顿时喜笑颜开!
虽然还有疼痛感,但那疼痛感不过是刚才利刃割开的伤口制造的,和之前的肿胀感相比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