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好意思跟他肩并着肩,返回长安呢?”
任立政于是不再劝说他。
匈奴单于那边,听说汉使不再要求打包两个后,也同意将苏武放生——
李苏二人对比起来,
单于更加重视可以帮他训练士卒,修整武器的李陵,
苏武虽然很有骨气,也让单于非常欣赏,但能为匈奴带来的实际利益,并不是很大。
所以,
双方很快敲定好了结果,旁观这场谈判的何博也驾驭着飞鸟,跑到瀚海来向苏武报喜。
苏武有些遗憾李陵的选择。
后者曾经顺从单于的要求,找到苏武,希望劝说他投降,结果被苏武给骂了回去。
李陵直面苏武的贞洁坚定,情绪没有绷住,当着他的面大哭起来,“我的罪过上通于天!”
说完,他就自顾自的跑出帐篷,没脸再跟苏武相见了。
何博对此则评价道:
“当初投降都能接受,真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这么要脸了。”
“而且他为匈奴做出的贡献,还比不上我为匈奴做的多呢!”
正准备驱赶羊群回家收拾东西的苏武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充满了震惊:
啊?
你不是大河河伯分封在草原的山主吗?
你从根本上说,是咱们诸夏这边的!
你怎么替匈奴做贡献了?
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啊?
何博看他不解的模样,便抱着手说,“匈奴人来狼居胥山祭祀的时候,我闲得无聊,把他们跳大神的模样,画到了岩壁上!”
“即便过去千百年,也不会让风霜吹散的。”
“原来是这样!”苏武恍然大悟。
匈奴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之民,
长期迁移的生活,还有匮乏的物资,让他们没办法像中原那样,发展出璀璨的文明。
他们没有书籍,更没有文字。
很多古老的智慧,只能通过口口相传,才能为后人所知。
而随着中原大汉的日益强大,匈奴人也逐渐衰落下去。
据苏武所知,当王帐迁向漠北的时候,有一部分的匈奴人无法忍受汉军的打击,按照部落中巫师占卜出来的结果,开始向着西方迁移而去。
反正以前的昆部、月氏,已经给匈奴做过示范了!
他们如今在西边的小日子,过得可滋润着呢!
这样的情况,让当时的单于非常愤怒,下令加强了对匈奴诸部的管控,方才避免了人口进一步的逃散。
但这样的禁令,在匈奴不断的失败下,又能持续多久呢?
也许经过几十上百年,
这个困扰大汉许久,在诸夏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游牧民族,会像它那些前辈一样,在中原的北方荒漠中,隐去踪迹。
在这样的可能下,
何博替匈奴人画壁画、做记录,自然比李陵帮助匈奴人练兵要有作用得多。
毕竟在诸夏君子看来,
一时的辉煌或衰弱,不是问题。
最重要的,是让自己的文明能够延续下去——
要让后人的身体里仍旧流淌着来自祖先的血液,
让后人翻阅的书册上仍旧使用着祖先的文字,
让古人和今人,能够通过史册交流、对着日月发出相同的感慨……
他们要在那漫长的时光与轮回中生生不息!
所以,诸夏重视文字和记录,知道有字有画,对一个民族有多大的影响。
“如果匈奴像俨狁、犬戎那样消亡了,后人应该可以凭借你绘制的壁画,了解到他们的生活吧。”苏武这样说道。
“你也可以把自己被扣押的经历写下来,帮后人开拓下眼界嘛。”何博说,“万一有哪个倒霉蛋重蹈你的覆辙,也被扣在草原上,流放到瀚海这边放羊呢?”
“这可不兴‘万一’!”苏武叹了一声,然后突然好奇起来:“那壁画的位置在哪里?”
“我记得当年冠军侯封狼居胥,曾经在山上刻石勒功。”
“若您让那壁画流传千古的话,还请一视同仁,让那篇刻文也能够为后人所见所知。”
“这个自然!”
何博骄傲的挥手道,“我直接把壁画跟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刻文,安排在了一起!”
“毕竟有了对比,才能显示出差距和震撼嘛!”
苏武闻言,忍不住瞪大眼睛,然后抖着胡子笑出了声。
……
当苏武携带着自己的妻子返回中原的时候,
在遥远的西方,也有使臣踏上了归家的道路。
“我是秦人。”
“到底要死在秦国的土地上,而不是异国他乡。”
八十岁的王盛将自己埃及国主的位子,传给了那不是很聪明的儿子,又扶立了聪慧的孙子作为埃及共治之君,然后在一切妥当后,回到安都城进行述职。
他没有因为做过几十年的国主,而遗忘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对王盛来说,
他在埃及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将那片古老的土地,炼化成嬴秦的一部分。
毕竟,
在广阔的西海之地,一片能耕种、丰收,连洪水泛滥都能精准预测的土地,实在是太少见了!
诸夏君子见了,怎么可能不心生渴望呢?
而现在,
埃及虽然在名义上,还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但其国之中,已经有一两代人由于王盛这位国王的命令,接受了诸夏的教育,学习起了诸夏的文字。
秦国的商人跨越那隔开海洋的半岛,来到这片为沙漠包裹的丰饶之地时,需要聘请翻译的情况,也越来越少见。
所有人都可以预见:
再过不久,“埃及”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名字,就要得到更换。
因为它的新主人不喜欢这样的风格,也不希望会有人通过这个名字,来怀念这片土地的过去。
正如嬴秦几十年前,在波斯这片土地上,做过的那样。
当年的老人已经尽数死去,
新生的子嗣浸泡在诸夏的文化中长大,
如果不去翻阅那历经万千险阻才编修成功的《波斯史》,还有几人会想起,在两河、在西陇等地,曾经有什么人生活呢?
“这些都是您的功劳!”
“嬴秦的子孙绝对不敢忘怀!”
在迎接王盛归来的宴会上,身着玄冕的大秦皇帝,很是感激的对王盛这位老迈的大臣说道。
王盛听了,便咧着嘴笑起来。
他嘴巴里的牙齿已经掉光了,脸上的皱纹也很多。
但他还有力气举起酒杯,享受大秦君臣对自己的夸赞。
在返回住所之后,
精神仍旧饱满的王盛躺上床榻,怀里窝着一只毛发柔软的狸奴。
这是他当年出使埃及时,受当地风气影响,以及猫咪美貌的勾引,从而养育的猫咪的后代。
这次返回老家准备落叶归根,王盛没有带上自己的子孙,只从一群咪咪叫的小猫之中,选择了最美貌的一只,作为陪同。
狸奴用屁股对着王盛的老脸,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的,不断扫过后者的眉眼。
显然,小猫咪此时有些不高兴。
因为它想要去巡视自己的新领地,却被王盛不解风情的强行抱在怀里,薅弄着毛发。
更可恨的是,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盛都快成这个庞大猫咪家族的祖传两脚兽了,这家伙撸猫的手艺,还是很差劲!
每当小狸奴辛辛苦苦的,把自己的全身毛发舔得顺滑美丽时,王盛总会伸出自己有形的大手,将毛发逆着摸一遍。
小狸奴每次都被他气的喵喵叫,随即继续低头舔毛。
而王盛对此,也只会发出嘿嘿的怪笑。
他在逗猫这件事上,总是乐此不疲的。
“可惜……”
“以后要委托你来照顾小狸奴了!”
王盛欣赏了一下眼前的猫屁股,然后对旁边照顾他的王宏说道。
在秦罗海战结束之后,王宏便返回安都城,担任了新的官职。
而当王盛回归的时候,他则是作为王氏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子弟,前去迎接对方。
眼下,听到叔祖突然说这样的话,王宏只默默的点头应下。
虽然王盛看上去还很有精神,但他的年纪摆在这里,谁也不敢保证过段时间会如何。
何况王盛上书请求回到安都的理由,便是“年老体弱,愿生入国都,不做他乡之鬼。”
“来,你抱抱它,让小狸奴熟悉你的气味!”
王盛对王宏招招手,让他把正忙着舔毛的毛团抱过去。
后者顺从的照做,然后跟忽然转变了“座驾”的狸奴大眼瞪小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