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鹏举回骂道:“少说几句吧!仔细上条小破鱼就高兴的血气上涌,死在秦淮河边。”
老头笑道:“我若死了。以后你上了大鱼谁帮你使抄网?”
二人正对骂呢。林十三的鸡毛漂向下一沉。
就是现在!
林十三一扬杆,杀住鱼嘴挂牢钩。往上一提。好家伙,竟也是一条半斤重的鲫鱼。
徐鹏举道:“咱俩打的一样的窝子。鱼漂离着也就三尺。怎么鲫鱼吃你的不吃我的?”
林十三笑道:“国公爷别急啊。京城钓鱼的圈子里有句俗话:谁家过年不死个老头。一百年不吃顿饺子?”
徐鹏举先是颔首:“说的有道理。”
片刻后他察觉到不对:“谁家年年死老头,谁家一百年才吃一顿饺子?你说反了吧。”
林十三自己也乐了:“是说反了。”
二人正说着话。徐鹏举的鱼漂也微微一歪。
他眼疾手快,一扬杆,提起来大失所望。中鱼是中鱼了,可惜是条几钱沉的小麦穗。还没他小指头粗呢。
老头又开始揶揄:“潶呦。国公老爷调的鱼不小啊!回家能沌一锅汤了。”
徐鹏举道:“老子回家让厨子给这鱼裹上大粪炸着吃也不干你事。”
人运如鱼运。运不会一直差下去。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重金打下去的窝料发窝了。
徐鹏举和林十三开始连杆,你一条我一条。都是半斤重的大板鲫。偶尔还能上条一斤的小鲤子。
徐鹏举脸上绽放出孩童般的笑容:“噫!好!我又中了!”
二人钓到晌午头。国公府的仆人前来送饭。
仆人打开食盒,将几碟精致小菜放在一张小方桌上。
徐鹏举吩咐仆人:“把酱肉拨一半儿,给旁边那个老棺材瓤子送去。再给他几张饼。”
林十三给徐鹏举斟了酒。
徐鹏举一饮而尽:“别说,你这窝料方子还真管用。以后咱们得常在一处钓鱼。”
就在此时,孙越火急火燎跑了过来。
孙越拱手道:“属下见过国公爷。”
徐鹏举微微颔首。
孙越又道:“林千户,你家里来亲戚了。”
这是一句暗语。
林十三心领神会:“啊?我二姑父这么快就来了?国公爷,我家里来了亲戚,得失陪了。”
徐鹏举道:“成。你有事你先走,横竖窝子已经发起来了。没你我也能钓满满一桶。”
转头徐鹏举又吩咐仆人:“告诉厨房那几个蠢货。把做鲫鱼的调料都预备好。今晚阖府上下吃鲫鱼。”
林十三扛着鱼竿,孙越帮他拎着鱼桶,回到了大长干街的新宅。
林十三的这座新宅是一座宽敞的四合院。虽不及京城福寿街的宅子体面,但也比狗瘠薄胡同老宅要大上一倍。
四合院的中央有个大水缸。林十三将鱼桶里的鲫鱼倒进水缸里养着。
随后他进了堂屋。
堂屋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北镇抚司的暗杀高手,百户薛阎王。
薛阎王带着四个北司总旗队潜伏到了南京城,不以真实身份示人。
老薛粗通医术,干脆在新街口开了一家药铺,挂灯笼行医。专治妇科疑难杂症。
另一个则是南镇抚司试百户,沈惟敬。
沈惟敬是前些年陆炳派到杭州,协助胡宗宪抗倭的。前年王江泾之战,胡宗宪亲临前线督战。混战中竟与大队人马失散,落了单。
是沈惟敬拼死将胡宗宪救出重围。
他在杭州城内的掩护身份是杭州商会的布商目。
小沈跟林十三是老相识。之前同船下过江南。
林十三开门见山,问沈惟敬:“胡部堂那边遇到麻烦事了?”
沈惟敬颔首:“浙江都司衙门里出了内奸。内奸把戚将军麾下浙兵的兵员详册、火器配置、鸳鸯阵法全部记录了下来。交给了一个倭寇暗桩。”
“内奸败露被捉时,那暗桩已离开了杭州。”
“据内奸供述,倭寇的情报网十分隐秘。传送情报的线路,并不是向东直奔沿海。”
“而是送到南京。他们在此有一个情报转递窝子。江南各处军情都是先汇集到南京的窝子里。再由南京经盐城传递给海上的倭寇。”
林十三皱眉:“倭寇的情报转递窝子在南京城里?”
沈惟敬颔首:“我是骑着驿站加急快马到的南京。掐算时日,身怀浙兵情报的暗桩应尚未到达南京。”
“得林千户出手,捣毁那情报转递窝子。再张网待捕,将暗桩捉住。”
“若浙兵情报被倭寇得到,后果不堪设想。”
林十三问:“可有线索?”
沈惟敬道:“内奸供认,那情报转递窝子就在秦淮河上。其余他也不知。”
林十三道:“秦淮河上?秦淮河上花船多。倭寇暗桩莫不是以花船为掩护,转移情报?”
一旁的孙越一拍脑瓜:“我明白啦!”
林十三问:“你明白什么了?”
孙越笑道:“师父。这秦淮河我没白逛!我听一个当红的姐儿说过,秦淮河上的红姑娘常被买外牌。”
“所谓买外牌,是外地豪客富商花大价钱,将她们请到江南各地。陪吃、陪喝、陪淫诗做对。”
“这样一来,红姑娘有合理的理由离开南京,到沿海各地去,给倭寇送情报。”
林十三赞许的说:“别说,你这秦淮河的确没白逛。”
“可秦淮河上花船九百条,光是鸨头便有三百多。从何查起呢?”
要说寻宠驯宠,林十三是行家里手。
可若说寻内奸、抓暗桩,林十三却是两眼一抹黑。
他转头问道:“薛老前辈、沈老弟。你们有何看法?”
薛阎王一摊手:“我只擅长抓人、杀人。对于南镇抚司的那些差事,我不通啊。”
薛阎王说的是实话。管对外军情事的是南镇抚司。他却一直在北镇抚司效力。
沈惟敬道:“九百多条花船,如大海捞针。只有一个笨办法,那便是摸排。也就是挨条盘查。”
林十三接话:“只能暗查,不能明查。否则便会打草惊蛇,对吧?”
沈惟敬颔首:“是这样。”
林十三道:“具体怎么摸排,咱们都各自好好想想。”
说完林十三走到了院中的鱼缸前,看着一条条鲫鱼在鱼缸中游动,陷入沉思。
经办秘密差事就是这样。有时候没有条件也要想法子创造条件,把差事办成。
林十三盯着鱼缸足足两刻功夫,突然他灵光一闪,反身回到了堂屋之中。
林十三问沈惟敬:“你掐算下时日,那倭寇暗桩多久后到南京?”
沈惟敬答:“应在三五日后。”
林十三又问孙越:“红姑娘们出外牌,是否提前闭门谢客做准备?”
孙越答:“那是自然啦!我听说她们接了外牌银子,要提前五日谢客,准备出远门的一应物什。”
林十三颔首:“此等重要军情,暗桩一定第一时间送到情报窝子里。情报窝子那边也会第一时间将情报转出。”
“如果花船上的红姑娘出外牌,是为传递情报打掩护”
“今日是三月十九。咱们只需查清,二十二到二十四不,稳妥起见延到二十六。查清二十二到二十六,有哪些花船上的姑娘要出外牌。”
“这样九百花船便能排除绝大部分,缩小咱们查探的范围。”
“再查清楚出外牌的花船姑娘中,又有哪些是去沿海府县的。这样一来范围就更小了。”
沈惟敬伸出了大拇指:“林千户不愧是陆都督器重的人,高见高见。”
孙越提出了疑问:“可咱们大张旗鼓的在秦淮河上打听哪个姑娘出外牌,总要有个合理的理由吧?”
“不然照样打草惊蛇。”
林十三思索片刻后说:“这个简单。这些年,沿海有不少佛郎机人靠岸找女人。带来了一种名曰‘花柳’的暗病。”
“南京礼部教坊司不但管官妓,还管秦淮河上的私娼。”
“就让教坊司派人去每艘花船上大张旗鼓的查,最近有谁要出外牌。记录好出城时日、目的地。”
“对外就说是为了严防花柳病传入南京城。”
孙越伸出了大拇指:“还是师父您高明啊!”
第197章 在下朴一生,在下朴人猛
秦淮河上的脂粉气,是六朝金粉的沉淀。
自东晋衣冠南渡,金陵城就成了江南财脉、权脉、文脉所在。
十里秦淮是一根金丝,把江南的财富、权力、风雅穿成了花船门的帘珠。
到了大明开国,洪武爷把江南贡院建在了秦淮河边上。
有文臣认为秦淮河上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有籍的姐儿、无籍的野鸡会影响举子们赶考。故建议取缔秦淮河的所有花船、楼、馆、院。
洪武帝却认为,一个合格的读书人,若连这点诱惑都受不住。那他就不配金榜题名,成为大明的官员。
花团锦簇的秦淮河正好可以成为考验举子们定力的试金石。
洪武帝错喽!
普通人认为的魅魔:穿着清凉、扭腰摆臀、言语轻挑、浪声酥骨。
读书人眼里的魅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吟诗作对、红袖添香。
秦淮花业真有能人。他们在姐儿的文化培养上下苦功夫。读书人要十年寒窗;正经出得了大牌子,腹中有墨的姐儿一样要十年寒窗。
他们几乎把青楼妓馆弄成了大明科举加深巩固突击培训班。
据说,顾眉波的眉楼里,姐儿们人手一本《四书章句》,个个都有帮赶考举子润色八股文的本事。
言归正传。
且说林十三打定了主意,从秦淮河的花船着手查倭寇的情报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