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的这套阵容，或许在乾清宫外跪谏足够让隆庆帝就范。
但要去诏狱抢人，他们缺点东西——缺个几十门佛郎机快炮，缺几百支火铳。
徐阶等人气势汹汹来到了北镇抚司大堂。北镇抚司无一人阻拦。大堂内只有林十三一人。
徐阶怒道：“徐璠呢？”
林十三镇定的回答：“在诏狱。”
一众文官七嘴八舌：“你竟敢抓我们小阁老？谁给你的胆？”
“还不悬崖勒马，礼送小阁老离开北镇抚司？”
“林十三，你别给脸不要脸！今日京官中的四品以上大员来了一半儿！”
林十三笑道：“孙部堂说的很对。我娘生我时没给我别的，就只给了我一颗吞天之胆！”
“徐璠私自调动边军，意图谋反，人证物证俱在。按规矩理应由北镇抚司羁押、审讯！”
詹仰庇怒道：“你说小阁老谋反？我还说你爹谋反呢！他如今在我们手里！”
就在此时，刑部的杨先怀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阁老，林家一家人都不在宅邸里，不知去向。”
林十三笑道：“我知你们会拿我家人威胁。故提前将他们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就在此时，孙越跑了进来，故意喊道：“师父，诏狱那边已经给徐璠上了三样大刑。行刑百户问，要不要再上另外六样大刑，凑个九九归天？”
徐阶听了这话脸都白了。正如高拱离京前所言，宝贝长子是徐阶的心头肉，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诏狱酷刑恶名满天下，徐阶久在官场怎能不知？真上齐了九样大刑，恐怕徐璠性命不保。
徐阶怒道：“来啊，全都去诏狱救人。”
林十三笑道：“我领诸位去诏狱。”
说完林十三大步离开了北司大堂，徐阶等人跟在他身后来到诏狱门口。
只见诏狱门口站着几百名北司缇骑。个个手持火铳，铳口直指一众文官。
更夸张的是，门口还摆了五门佛郎机炮。炮身上已经插了引线。
今夜诏狱守卫的火力配置，别说来的是三百多文官，就是来三百倭寇都攻不进去。
林十三高喊道：“大明祖制，诏狱由北镇抚司署理，可拷打刑讯，三法司无权过问。有胆敢私闯诏狱劫人犯者，杀无赦！”
“退！”
一众缇骑齐声喝道：“退！退！退！”
詹仰庇怒道：“我就不信，你们锦衣卫的人敢铳杀大半个朝廷的四品以上高官！”
林十三一挥手，放！
“砰砰砰！”站在第一排的缇骑放了铳。
紧接着“轰”一声，一门佛郎机快炮也发出怒吼。
自然，林十三没那么大胆子铳杀一堆朝廷高官。
缇骑是朝天鸣铳。佛郎机快炮只装填了火药包，没装炮丸，开的是空炮。
这已经足够吓退一众文官。他们齐齐后退。
林十三道：“徐阁老，您就别白费劲了。你们这些人做做八股文章，玩玩官场阴谋算是行家里手。”
“从诏狱抢人？只怕你们没那个本事。”
“哎呀，我们诏狱酷刑一贯没良心。不知狱中的小阁老会不会受不住酷刑胡乱攀扯？”
徐阶怒道：“锦衣卫是皇帝亲军，要听从皇帝旨意。你不放人，那好，我们去乾清宫跪谏，请求皇上放人的圣旨。”
林十三扯着嗓子喊：“好啊！要到皇爷面前打官司嘛？我手里有小阁老私自调动边军的人证、物证！要不要在皇爷面前对质？”
“阁老耳目灵通，应该已经听说赏狐会上李成梁的检举和那封调兵信了吧？信上还盖着小阁老的私印呢！”
徐阶气得七窍生烟。他心中清楚，栽赃是锦衣卫的本行。林十三但凡敢抓徐璠，就一定准备好了充足的证据。
他万万没想到，前几日还在他面前疯狂磕头的林十三，如今竟敢栽赃他的宝贝儿子。
徐阶道：“林十三，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十三笑道：“请徐阁老去我的大堂单独一叙。”
徐阶无奈，只得跟着林十三进了北镇抚司大堂。
徐阶骂了一声：“谈条件吧，王八蛋。”
林十三笑道：“好！孙越，把那几箱东西抬上来。”
不多时，孙越领着几名力士，将几个大箱子抬到了大堂中，随后离开。
林十三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拿出一本册子扔给徐阶。
徐阶接过，翻了翻：“这是.”
林十三答：“没错。这是自嘉靖朝起，徐阁老你在我们锦衣卫的私档。”
“徐家如今在松江有二十五万亩土地。每一亩土地都在私档中记得清清楚楚。”
徐阶冷笑一声：“这些土地都是徐家历代先祖勤俭持家所得。算不得什么罪证。”
林十三道：“我也没说这二十五万亩土地是徐阁老您贪赃枉法的罪证啊！”
“我只是想说，若阁老能急流勇退，跟小阁老返回松江，做个富可敌国的富家翁，远离朝堂纷争，享尽人间荣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241章 尘埃落定
徐阶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北镇抚使，凭着栽赃的腌臜手段，想逼迫当朝首辅辞官归隐？”
林十三冷笑一声：“其一，您公子的确是谋反重犯，我并未栽赃。人证物证俱在。满京城的勋贵也都是旁证。”
“其二，我从未逼迫您辞官，只是给您一个建议。”
“其三，我的确只是一个‘小小的’北镇抚使。但北镇抚使、锦衣卫代表着谁，我不说您也清楚。”
徐阶一愣：“难不成栽赃璠儿是皇上的意思？”
林十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从袖中拿出一把折扇。
这把折扇上画着一幅《归去来兮图》，扇面虽小，却有山川、河流。此扇乃是徐阶当年赠予龙潜前邸的裕王的。
林十三走到徐阶面前，双膝跪地，双手将折扇奉上。
徐阶看到折扇愣在了原地。
皇帝将臣子当年所赠折扇奉还，扇画中还有“归去”二字，意思再明白不过。
徐阶一阵头晕：难道真是皇上指使林十三诬陷璠儿？皇上性格灿若敦厚，怎么可能
林十三似乎看穿了徐阶的想法。他小声提醒道：“徐阁老莫要忘了，皇爷是世宗血脉！”
言外之意是：徐老头，别以为皇上是软弱可欺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世宗嘉靖帝杀伐果断，权谋盖天。他的儿子难道下不了决心剪除一个尾大不掉的首辅？
徐阶一屁股坐到大堂的一张椅子上，没有接过折扇。
林十三将折扇放在了徐阶旁边的木桌上。随后站起身，大步向大堂外走去。
徐阶喊住了林十三：“你做什么去？”
林十三冷冷的回答：“去诏狱，杀叛逆。”
徐阶站起身：“我不信你敢杀璠儿。你林十三想要跟普天下的文官为敌嘛？不怕粉身碎骨嘛？”
林十三答：“敢！”
情急之下，徐阶竟在北镇抚司大堂上说了一句悖逆之言：“你别忘了，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文官还是那批江南世家出身！”
林十三转过头，冷笑道：“首辅错矣。明明是文官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皇帝却依旧姓朱！”
“我死又如何？有江南第一世家的长子黄泉路上作伴，我足矣。”
说完林十三转过头，继续向外走去。
徐阶却喊住了他：“站下，回来！”
林十三转身，走到徐阶面前：“首辅改主意了？”
徐阶一言不发，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自嘉靖二年高中探花，得授翰林院编修算起，他已经为官整整四十五载。
宦海沉浮大半生，尔虞我诈、明枪暗箭.六十五岁的他已经累了。
或许，归隐田园做个富家翁，余生享用荣华富贵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林十三劝导徐阶：“首辅。若高拱还在内阁身居要职，您归隐一定没有好下场。”
“可如今高拱已致仕回乡。你若归隐，顺位继首辅位的是您的学生——好好先生李春芳。”
“阁员张居正也是您的学生。”
“阁员郭朴是您的至交。”
“掌权的全是您的人。您还怕不能安度晚年嘛？”
说完林十三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又指了指桌上的折扇：“皇家想换首辅。一计不能可行第二计、第三计。”
“大不了就是我林十三替皇家背黑锅，这一遭背负个‘枉杀忠臣之子’的罪名，千刀万剐而已。”
“我林十三烂命一条，能跟贵公子换命实属三生有幸。”
“何苦呢？”
“首辅之位就这么好坐？您不累嘛？”
徐阶依旧沉默。
林十三道：“再跟您说几句话。宫中有贵人允诺。只要您辞官，朝廷将保留您少师、太子太师衔。有三孤、三少衔在身，就算您辞官，哪个敢动松江徐家一根汗毛？”
说这话的时候，林十三心中哑然失笑：天下没人敢动松江徐家海瑞海刚峰除外。
徐阶看了林十三一眼。林十三口中的“宫中贵人”明显指的是隆庆帝。
但徐阶和林十三再不发一言，双方陷入沉默。
两刻之后，徐阶似乎打定了主意。
他站起身：“我决定了，辞官归隐！你立即把徐璠放出来，烧掉那封信。还有那个叫李成梁的，让他跟那封栽赃信一起上路。”
林十三笑道：“栽赃信可以烧。李成梁也可以灭口。但您必须辞官出京回到松江后，我才会释放小阁老。”
“放心，诏狱中不仅有铁牢、刑具。还有几间‘贵人房’。床是楠木的，被褥都是云锦，日日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只要贵人想要，甚至可以安排歌儿舞女暖床。”
“小阁老在里面受不了委屈。”
林十三答应徐阶灭李成梁的口，只是说说罢了。
他才不想杀李成梁。人家李成梁是个将才，杨博都说他将来成就不会低于戚、俞。
可惜，林十三不是穿越者，更不是李淳风、袁天罡一类的预知未来者。
他的一念之差，将导致后金的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