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让能还没敲门,竹门自然推开。
一个笼着薄紫纱,光着白嫩小腿和玉足的女官端着托盘走了出来。三位宰相只看了一眼,整张脸就涨成了猪肝红,手脚无措退到一边。那女官粉面含春,恨恨地剜了一眼王从训,王从训魂都飞了,呆呆的看着脚丫拐过廊柱,直到消失。
接着,雅舍响起腾腾脚步。
“来了来了。”皇帝让几个女官从另一个门走。
这样的尤物藏在春闺才是正理,让人看到都害怕被惦记上。
皇帝则整理好桌案,有一茬没一茬的翻着带来的书本。
待屋里彻底安静,杜让能才脱掉履进入。
“太尉。”
皇帝坐直身体,向三位宰相致礼:“有点乱,卿等随便坐。”
又招呼赵氏:“如心,上茶,上点心。”
“圣人雅兴。”瞧着满目狼藉,杜让能简直不知说什么:“圣人不自爱,老臣痛心。”
“哈哈。”皇帝嚼了几粒胡豆:“太尉想什么呢,闲来无事嘛,和女官们聊聊天。”
杜让能老脸通红,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臣等今日来,是有四件事与圣人商榷。”
“军政大事为何不找枢密使?”说着,皇帝拿书遮住脸:“我不听,不听。”
“臣等是皇帝、唐社稷臣,非西门氏家奴,圣人诚不用,自可诏黜。”杜让能的心就像被扎了一针,难受得紧,叹了口气,就要起身告退。
“哎呀!”
皇帝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急道:“太尉这是干什么?何至于此呢。是不是枢密使又找你们麻烦了?他肯定也是无心的,再说,枢密使是我的臂膀,掌内外传递,诏制受授,你们找他商榷也是宫廷制度。不是有事要说么?如心,扶太尉坐下。”
“唉,君不君,臣不臣,国将不国。如此不堪,不坐为上。”杜让能沮丧不已。
分明圣人之前都还好好的,不像这个样子,连叛军攻城还敢守坐在玄武门……怎么这几日就渐渐堕落,乃至整日躲在望仙台上和女官们鬼混作乐呢。那帮恶奴到底干了什么,让皇帝意志消沉到这个地步。
刘崇望也提起衣服站起,躬身行了一礼:“老臣心感憔悴,头晕目眩,肢体无力,可能是受了风寒,请允许老臣回去休息。”
“啊?都要走?”
皇帝给自己倒了一盅蜜水,靠在椅子上喝了两口,沉默了一会,才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道:“那就准奏,都回家歇着去吧。有事找枢密使,南衙北司要众志成城啊。”
杜让能看了看李晔,不由得摇了摇头,颤巍巍走了出去,背影失意之极。
“陛下……”礼部尚书李溪欲言又止,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皇帝一挥手:“你也走吧。”
雅舍又只剩下皇帝和赵氏。
“大家伤了太尉的心。”
“伤的就是他们的心。”皇帝脸色变得严肃,不见前一刻的放荡不羁,问道:“念念最近捡选的奏章吧。”
第18章 骚狐狸
于是赵氏便从角落里抱出一摞绢本,挨着挨着读起来。
“礼部请改元景福,以旦日为景福元年正月初一,重修崇玄历法,以资庆贺。”
“礼部请定来年二月开科取仕。政事堂以为战乱频仍、学子进京尤难,推迟到三月底。”
“礼部请于除夕前择日祭祀,告皇天、厚土、太庙。”
“礼部请……”
皇帝听了一会,打断道:“礼部的就别念了。”
“西川进奏院再呈王建表章,请授节度使,宰相皆不复诏书。进奏官遂语出不逊,略曰:举头望日,不见长安。又曰:军情羁甸,朝廷刻薄,未料使帝青衫行酒。京兆尹发卫士围西川进奏院,尽投官吏下狱。又流言滋生,曰:蜀帅有功,不当不授……”
“东都留守急报,朱全忠引兵东犯……”
谁料皇帝又幽幽道:“现在管不了的事也不念。”
“枢密使新建禁军三部。一曰龙捷军,兵额三千人,北司遣使往陇、延、夏州买马七千匹。又择武官出京,往陕、蔡、河阳、兖、陈、商各州招良人,为龙捷骑士。”
“一曰英武军,兵额七千人,亦募关东、河陇人,分左右厢,设指挥使。一曰保国军,兵额八千人,分四都,设兵马使四人。计增兵一万八千人,马七千,列校、吏数百人。”
这个好。
军队太重要了。
现在虽然自己握不住,但至少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治藩镇喜欢跑来长安闹事的急务。
兵权的事情不能急,得慢慢收。
不过,这三部禁军的统帅会是谁呢。
“谁主之?”皇帝问道。
“枢密院主之……”赵氏娓娓道来。
听完,李晔沉默了,这老猪倌的安排真是针插不进。
光禄寺太官丞刘仙缘前番守城出了风头,西门重遂眼见神策军不争气,有心收买勇士,当场就许下承诺要拜刘仙缘兵马使,现在增兵第一个就点了此人,令其执掌龙捷骑士。
王从训的勇武也是那日在场人都看在眼里的,中官们早已接洽了好几次,要收他当假子,已知的有西门重遂、刘景宣、韩文约、仇文道。不过王从训好像不喜欢认爹,但他显然也明白要和中官打好关系,是以拒绝后送了礼物。
安慰嘛。
收儿不成仁义在。
收儿大户西门重遂也不着急,他清楚这种勇士不容易收,慢慢相处就是。
早晚有一天会愿意的。
于是大手一挥署为英武军左厢指挥使。
至于其他将领。
要么是中官们的假子,要么直接就是飞龙院出身的武宦来担任。
比如西门重遂膝下的猛将西门元元,充英武军右厢使,另一个儿西门栗充保国军使。
比如左神策军中尉刘景宣的假子——刘采希,充英武军使。
相应的。
这次出了大丑的神策军被西门重遂一通铁拳整顿,超过一百名军校被解除职务。另外还有不少大头兵被驱逐,每天长安各座城门都有军人背着铺盖卷离京,数量估计不下万人。
总的来说,西门重遂关于禁军的调整,李晔是能接受的。
刘仙缘、王从训这两个猛人,其实已经算他的人了。
“大家,还有一事。”赵氏又说道:“李茂贞义子李继侃夺了凤翔帅位,自立留后,正率余部与山南军交战,上表请授旌节。山南节度使杨守亮亦上表,请以击贼巢穴之功授岐帅。”
这事,短时间内是难办了。
山南节度使杨守亮趁机偷袭了雍县,打得岐军散得到处都是。
现在人家觉得有功,问朝廷要凤翔节度使。
给不给?
李继侃趁山南军偷袭之机,直接自立留后,让老父亲李茂贞别回去了。
这厮也觉得自己有功,也问朝廷要名分。
给不给?
还有个王行瑜。
之前朝廷下诏放话:“有得李茂贞首级者,以凤翔节度使赏之。”
老王随即变老六,背后一刀捅得李茂贞生死不知。
现在李茂贞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在哪,但大概是被落井下石的王行瑜给堵住了。
过不了两天,可能也要请兼任岐帅。
一个镇三方势力相争。
难办。
只能等这三路鸟人分出胜负了。
“大家伤了太尉的心,要遣使去杜府安慰安慰么。”赵氏突然又问道,非常关切这件事。
她认为,皇帝今天对太尉的态度恶劣了,直接大喇喇的“准奏。”
又是什么“那就回家歇着吧。”
简直粗暴。
“你怎么又提这事?”皇帝顾左言他:“我也伤了淑妃的心,你怎么不说说。”
他又不是疯子,当然不是平白这样折辱宰臣。
只是其中苦衷没法向任何人解释。
杜让能是聪明人,情绪缓过劲来琢磨两天是能明白的。
“淑妃……”听皇帝提到淑妃,赵氏脸色尴尬:“大家今晚或许应该去长安殿和淑妃聊聊。”
这些日子,围在皇帝身边的女官被醋意大发的淑妃送了个外号。
很羞耻——骚狐狸。
她们勾引皇帝,被骂骚狐狸是活该。
可她没勾引,与圣人相敬如宾。
为什么要戴着这顶帽子?
“还是去见见淑妃吧,以解她独守思念之苦……”说到这,赵氏声如蚊鸣,低下头去。
“不去,不去。”皇帝转过身:“之前,我为酒色所伤,憔悴不已,面容顿减。”
前身太能折腾了,搞得这副身板相当虚弱。
这些日子,李晔虽然跟女官们嘻嘻哈哈打成一片,被勾得火冒三丈,但腰带还是非常紧的。
“大家这也不见那也不见……”赵氏手指轻轻点着皇帝的眉心,故作不快哀怨道:“大家已快一个月没见过妃嫔了,而臣守在身边,未曾离开。再不去见见她们,是置臣于危难了。”
“淑妃与大家结发多年,如今独守空殿,心里寂寞难言。”
“不如臣先过去,打发了闲杂旁人,大家晚上就成全了淑妃心里苦楚吧。”
……
出得门来,宫里已是积雪盈尺,白茫茫一片。寒风吹得凛冽,连太液池都有上冻的迹象。王从训斜靠在梁柱上,正盯着一个半掩着的房间怔怔出神,哪还有之前的跋扈模样。
“你看什么呢。”皇帝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吓得王从训下意识抓住刀把一抽。
“小臣……”
“这里都是我的女人,你不会打上她们哪一个的主意了吧?”
“我、我,哎呀!”王从训涨红了脸。
“就别看了。”皇帝推了推他的头,一招手:“走,去长安殿找美娇娘,看上哪个宫女就给我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