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子听母亲说过,世间所有人都像大阪町人那样生来幸福。
母亲所认识的人,绝大部分——日本幕府时代农民人口占比超过84%——一生没吃过几次大米。
在飞僤(日本西部山区)等山地地区,只有地主、村吏有时才可以吃到大米。
中农以下的农民主要以杂菜粥——一种在麦子、粟米、稗子和掺和切碎的干叶、萝卜煮成的食物为食。
对于全国大部分农民来说,稗子做成的糠饭已经算是上等美食了,农民平时能吃到的只有橡子粉或有毒的槲寄生国事做成的团子。
千代子小心翼翼舔舐着杂菜粥,这饭菜虽然并不可口,却是伊织老婆子全家能拿出的最好食物了。
“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千代子一口气吃完杂菜粥,跪在破旧的草席上频频向老妪鞠躬。
“谢什么?阿熏和我是好朋友,当年带我去过大阪,吃的是白米饭呢!”
伊织边说边望向坐在火炉旁的丈夫。
“千代子小姐,如果你去年这时候来白山,或许也能吃到香喷喷的大米呢!”
千代子起身望了眼窗外,美丽的山口深得望不到底。
不知是恐高还是寒冷,她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浑身发抖,牙齿在打战。
这时老婆子端来一杯热茶,千代子说了一声好冷啊。
老妪连忙拉着她的手朝火炉走去。
“蓑衣都湿透啦,快到这边来烤烤火吧,来呀,把衣服烤烤干。”
炉旁盘腿坐着伊织的丈夫,千代子走近一些,看清楚这是个浑身青肿,淹死鬼似的老头子。
他的眼睛连眼珠子都发黄,像是烂了的样子。
他忧郁地朝千代子这边望。
他身边的纸袋和药草堆积如山,简直可以说他是埋在这些草药中间。
千代子目睹这山中怪物,呆呆地站在那里,怎么也不能想象这就是个活人。
伊织一脸局促的解释道:
“没吓到你吧?千代子小姐,去年开始就这样了,看上去好难看,可是他不能动弹了,请您就忍耐一下吧。”
千代子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老妪接着道:
“加贺藩的医官都不肯都他治病了,我找到和尚开了药,他才活到现在·····”
千代子不失礼节的点点头,迟疑不决的将冰冷的手伸向火炉。
“想必千代子小姐也听说了,大将军要西征明国了,我们加贺藩要出三千甲兵,藩主把负担都转嫁到本百姓头上(1)头上了。”
伊织重重叹了口气,瘦削的身躯盘在草席上,火光映照下仿佛山中精怪。
“这两个月,原来税收越来越高,还出现了好多新税种,白山村今年八成的粮食都交给村吏了!”
千代子放下茶杯,头脑一阵晕眩,她没想到原来母亲生活在这样困苦的地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柳条箱中掏出两枚金币,递给了伊织老婆子。
老妪连忙摆手:“小姐,小姐!”
“这够交两年年贡了!您这么破费,真不敢当,实在抱歉啊。“
她抱着千代子的柳条箱,一番推辞后收下了金币。
“真是抱歉啊,没有好好招待您!“
“刚才登山时见到好多稻子都被尘土覆盖,火山爆发了,藩主不能减免一些吗?”
伊织放下柳条箱,盯着千代子手中粗陶杯子,冷冷一笑:
“减免?若是无法缴清税收,村民妻子会被捉为人质,动用水刑,或者穿上蓑衣——就像千代子小姐身上这件——用火烧死。”
“藩主和家老喜欢欣赏村民在蓑衣中被烧得满地打滚的样子,他们管这个叫“蓑衣舞”。”
蓑衣舞
眼前伊织老婆身影渐渐模糊,只听到她还在唠叨。
“好在村子挨着火山,村民将筛出细腻的火山泥,送给和尚,换取赏钱,用以弥补赋税。老和尚与藩主关系亲近……”
千代子忍住晕眩,在旁边附和老妪。
“啊?和尚,和尚要火山泥做什么?”
“可以让他们容颜永驻,几百岁的老脸皮也和二十岁的少年郎一样,妩媚···”
千代子已经看不清伊织老娘面容,耳边忽然响起母亲急切的催促声:
“阿千,快走!离开这里!快去宫古港,哥哥还在等你。”
千代子挣扎着从草席站起,像喝醉酒似的支支吾吾:
“我,我要出发了····”
忽然,她的头被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按住,身子软绵绵的倒下。
“伊织·····”
“千代子小姐。”
火炉旁传来伊织老娘梦魇般的絮语:
“老和尚长生靠的可不是什么白山上的火山泥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村吏睁开浑浊的眼眸,伸手在草席间摸索起来,过了好久,才终于摸到沉睡的千代子。
“这么高大!真的只有十五岁吗?大阪城的混血巨人。老婆子,把她献出去,老和尚会不会赏给我们双倍金币?”
“老爷子!当然会了,她身形可是日本少女的两倍,金币肯定也得要两倍啊!”
注:
1、本百姓:江户时代,拥有土地持有权,向领主负担年贡的小农被称为本百姓。
第299章 加贺忍者新定义
水师距离“对马岛”只有五里水程时,海面突然出现一排敌军舰船。
“倭国朱印船”迅速排成了一路横队。
敌军舰队以这个时代东亚海战常见的横列炮击、接舷战的方式,将船首佛朗机炮对准逼近的明国水军,等待明军进入火炮射程。
悬挂黑色骷颅旗与黑龙大纛的明国战舰如嗜血幽灵。
战舰吃水很深,船楼明显比普通福船更低,甚至有几艘直接拆掉了船楼。
此外,桅杆上悬挂的风帆也明显与这个时代其他东亚帆船不同。
这种被刘招孙称为平甲船的新式战舰第一次亮相就受到了所有人关注。
旗舰飞龙号忽然擂起激昂的战鼓,各营把总收到进攻命令,立即挥舞蓝色令旗,指挥各只舰船进入战斗队列。
接着,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在双方即将进入对方火炮射程之前,明国水师竟摒弃了常见的横队炮战方式,而是五艘一组,在海面上摆成一列纵队,用船舷对准迎面冲来准备接舷战的倭国朱印船。
伴随叮叮当当的铁链搅动声,二十五艘平甲船船舷下部的窗盖被拉开,船舱里冒出一排黑洞洞的炮口。
“轰!轰!轰!”
明国水师二十五艘平甲船,每五艘一组,每次只有一艘战舰用舷侧炮向倭国朱印船射击,其他四艘则忙着装填弹药。第一艘射完,第二艘接着开火,如此交替进行。
刹那间,密集的舰炮声响彻整片对马岛海域。
一里之外正急速驶来的倭国“朱印船”纷纷被火炮命中,它们桅杆折断,甲板进水,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黑龙旗下解体沉没。
明军舰队犁过海面上浮浮沉沉的的朱印船,碾碎挡在前面的一切舰船。
明军弓手们隐蔽在船舷后面,将落入水中的“倭兵”一个个射死。
这时,舰队距离对马岛只剩最后两里距离,望杆上负责瞭望的水手已经能看到倭兵在海岸山石间修筑的长墙工事。
甲板上忽然升起成百上千支神火飞鸦,腾空而起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掠过日本海海面,如神日审判般降临到对马岛海岸上。
火箭洗地后,舰队继续摆出竖队战斗阵型,在距离海岸一里多的海域,不断游弋对敌军阵地进行炮击。
对马岛上倭兵构筑的石墙很快被十二斤重的大铁球击碎,崩裂出无数缺口。
伴随一声声急促的竹哨声,一百多艘鸟船从平甲船上放下,装载着一船船开原战兵,穿过硝烟弥漫的海面,开始发动登陆作战。
·····
半个时辰后,一面黑龙大纛军旗竖立在“对马高台”,近卫第一军战兵们登上山顶,纷纷对着停泊在岸边的舰队摇旗呐喊。
飞龙号旗舰。
甲板之上,刘招孙放下手中远镜,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望向站在身旁的总兵吴阿衡,上前拍了拍这位水师统帅肩膀,对吴阿衡笑道。
“吴总兵,水师配合的不错,就这样练,过几天把其他新兵也拉到船上练练,让这些旱鸭子们体验体验对马岛之魂。”
吴阿衡听了连忙拱手领命,不过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他朝后面站着的孟进宝使了个眼色,孟把总凑到平辽侯身前,低声道:
“平辽侯,开原战兵兄弟们确实骁勇,晕船那么厉害还能一口气冲到山顶上,只是那些刚招进来的纤夫,末将担心,照这个对马岛之魂练下去,他们怕是受不了·····”
吴阿衡跟着补充道:
“平辽侯,这已是本月第三次实弹射击,各舰累计消耗火药上万斤,靶船都被打沉了十五艘了,不知花多少钱,对马岛之魂会不会太破费了。”
刘招孙大手一挥,不以为意道:
“破费什么破费,本官早给你们说过,军队平时要多流汗,上了战场才能少流血。晕船总比沉船要好!再说,几艘破船算什么?不就是几万两银子吗,让商贸公司多挣一点就够了。两栖作战,晕船是常事,战兵们多吐几次就没事了,放心,咱们还有两个月时间,足够让他们吐不出来东西了。”
平辽侯计划十月中旬攻打对马岛,然后登陆九州。这样就可以避开季风巨浪。
孟进宝与吴阿衡相互看了眼,脸上都露出惊愕之色。
须知当初辽东水师建成,水手们可是训练了整整半年,眼下平辽侯只给两个月时间,真的够用吗?
天启元年六月至八月,开原军在北运河完成新兵扩招,共有八千名纤夫被编入新军,他们组成了开原近卫第七、第八、第九军。
经过戚金、朱河等人一个多月高强度训练,八千纤夫被分批运往威海卫,参与到这场让他们终身难忘的登陆日本作战演习行动。
平辽侯将该演习称之为“对马岛之魂”。
演习登陆的地点选择在文登东北二十里海外的麻子岛。
茅元仪和乔一琦根据十几常年与对马岛贸易的明国商人的描述,确定麻子岛水文地形与对马岛基本相同。
八月初,平辽侯兀自不放心,又亲自带着几个朝鲜水手登上麻子岛,对着地图一一比对,最后确定该岛为演习登陆岛屿。
在平辽侯抵达山东之前,七月中旬,天启皇帝会同内阁,命刘太傅代天子出征,率大军南下,剿灭四川奢贼叛乱。
刘招孙正在诧异之际,已经消失足足有一年半的白袍将军秦建勋终于返回。
满脸沧桑的秦将军瘫坐在左安门护城河前哭泣,断断续续讲述了石柱土司的白杆兵全军覆灭的整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