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在辽东,萨满教是被允许的,道教也是被允许的,佛教就更不用说了。
未来,拜物教兴起也说不一定。
不过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尤其在人迹罕至野兽丛生的苦夷岛。
江流儿对小虎崽道:
“你无依无靠,和我一起走吧。”
小虎崽无动于衷,喵呜喵呜。
江流儿知道它又想吃产自浑河的美味鱼干。
“没有啦,没有啦。”
见小虎崽不依不饶,江流儿只得翻开衣袖,摸出最后两块鱼干,在小老虎眼前晃了晃。
“多乎哉,不多也!”
女真猎人撇撇嘴,不以为然道:
“虎是森林神灵,神灵都有名字。”
江流儿若有所思点点头,询问老猎人,应该叫它什么名字。
阿勒萨对这位年轻汉人解释说,虎是你发现的,名字当然应该由你来起,别人起了都不算。不过你要想好了,老虎是很难喂熟的。
“你们汉人不是有句俗语,叫养虎为患吗?”
“救它一命而已。”
江流儿说罢,俯身望向虎崽:
“在松树下发现你的,就叫你松下。”
于是小虎崽名字成了松下。
松下对江流儿摇摇尾巴。
江流儿伸手抚摸虎须,轻轻扯了扯,一副自来熟模样,小虎崽龇牙咧嘴低吼连连。
“走吧。”
松下围着松树转了两圈,仰头悲鸣,跟着他们朝山谷深处走去了。
山谷中升起袅袅青烟,罗刹人的营地布置在一片橡木林前。
“黄队长说放火,是什么意思?”
闷葫芦老钱想了一会儿道:
“是暗号,请求增援的暗号,船上的人看到火光就会增援我们。”
野人女真摇头道:
“他是让我们烧死罗刹鬼。”
三人边走边说,直到距离炊烟两里路时,他们匍匐在灌木丛中,都不再说话。
罗刹鬼就在眼前,报仇的时候到了。
江流儿刚要从灌木丛中钻出来,被萨满巫师一把拉住。
阿勒萨指了指前面,一颗高大橡树树杈上,一个哥萨克火枪手站在那里四处查看。
一条小河流过树林边缘,河边横七竖八搭着草棚子,看上去破破烂烂兰,几个赤膊罗刹鬼摇摇晃晃走过来,站在河边撒尿,看样子刚喝了酒。
“他们咋都光着膀子?不怕冷?”
“他们不是人,是禽兽,禽兽不怕冷。”
江流儿低头望了眼匍匐脚下的松下:
“松下,你冷吗?”
话还没落音,远处传来一声火铳爆响。萨满巫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同时按下江流儿脑袋,十几颗铅弹落在前方十几步外,打在一颗桦木,木屑横飞。
江流儿急道:
“罗刹鬼发现我们了?!”
阿勒萨朝远处看了看,草棚里走出十几个罗刹鬼,手持长管火铳,火绳点燃后,对着江流儿等人,又是一阵爆响。
这次齐射着弹点距离三人更远一些,女真猎人看了之后笑道:
“他们在打猎。”
顺着阿勒萨手指望去,一头昏了头的野猪被铅弹击中,发出尖利的嘶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流儿知道那头黑熊为什么发狂了。
在沈阳时,他听工坊工匠提起过重型火绳枪,那玩意儿威力不俗,不在燧发枪之下。
哥萨克人火器犀利,凭借他们三人去硬闯营地,无疑是找死。
江流儿抚摸松下虎须,抬头望向草棚,双眼冒火:
“就地休息,晚上放火,杀人,报仇!”
第354章 三桂,尔其勿忘乃父之志
沙俄远东探险队队长瓦西里·波雅尔科夫在他居住的草棚四周墙上挂满从莫斯科带来的画稿。
画稿有的配了镜框,有的没配,主要是卡拉瓦乔、卡拉契等欧洲画家巴洛克风格(注释1)的作品。
当然,这些画作都是临摹。
据说东方皇帝对欧洲绘画艺术充满兴趣,愿意花大价钱购买收藏。
波雅尔科夫本质上是个商人——除了偶尔吃吃人肉——他自诩为文明世界的绅士。
他幻想着能像他的前辈佩特林(注释2)那样,顺利抵达明国京师,面见明国皇帝,将这些真迹全部出手,卖出个好价钱。
那样总比在这里抢劫索伦人、达斡尔族的皮毛更有意义。
营寨中关押着几个达斡尔族头目,因为没有食物和水,这些野蛮人都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快要死了。
西伯利亚商人给他们留条生路,当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波雅尔科夫准备用这些野蛮人当人质——就像哥伦布他们一样——向本地土著勒索皮毛和东珠。
当瓦西里还在沉醉于巴洛克艺术时,哥萨克人头领——他的部下——胸口长满红毛的军官奥西普·斯捷潘内奇·德莫夫从外面进来了。
“圣母,外面冻得鸟儿快死了。”
“愿圣母保佑你。”
鸟儿在这里是双关语,不止是指营地外面正在归巢的飞鸟。
两个文明人抱在一起,相互亲吻一番,然后彼此问候,西伯利亚商人端来茶饮,倒在杯子里,草棚热气氤氲,充满莫斯科风情。
乌苏里棕熊一般的德莫夫仰着粗脖子一口气将茶水喝完,开门见山说。
“瓦西里先生,皇帝陛下让我们万里迢迢来到东方,对野蛮人发动惩罚。”
瓦尔西波雅尔科夫微微点头,他长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他用这双眼睛洞悉世情,也向部下展示自己领导的魅力。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停在这座冻死鸟儿的破岛上,而不是去占领更温暖的南方。先前的探险家都说过,克林姆城(沙俄对紫禁城的称呼)非常宏伟壮观,尤其是大理石部分看上去洁白如雪。城里人口非常之多,市场上有很多宝石、黄金、银子、丝绒、绸缎和锦缎。中国人无论男女都很清洁,手工业和商业很发达,但他们的军队不擅长打仗,而且打起仗来很胆小,像莫斯科下水道里的老鼠。作为统帅,你现在表现的不像是一个探险家,而是一个懦弱的商人。”
波雅尔科夫对哥萨克部下呵呵一笑。
他是一个商人,需要考虑利益风险。
“没错,我是一个商人。”
波雅尔科夫眨巴着蓝色眼睛,在熊油灯的映照下,充满智慧光芒。
“四百人,其中一半是流民,指望他们攻入克林姆城,你被萨满巫师附身了吗?沙皇陛下住在莫斯科,他对远东形势一无所知,那么,德莫夫阁下您呢?”
“前面的探险队刚在萨哈林岛,也就是我们脚下这座岛,遇到了对手,他们全军覆没,所以你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德莫夫,我需要向您再次强调,我们的对手不是那些肩头挂着奇怪火药袋子劣质火绳枪的女真兵,也不是那些只会投枪射箭扔石头的索伦人,而是真正的战士。”
德莫夫给自己杯子满上热茶,鼻子哼了哼,不屑一顾道:
“战士?那是一部分家丁,我听澳白说,明国军队中,一万人不过一百家丁,他们,充其量只是几只会咬人的老鼠!而我们,这次足足有四百人,全副武装的四百人!我们用手都能捏碎他们的脑袋,继续向前,把沙皇陛下的眷爱,带给那些半开化的野蛮人。”
波雅尔科夫摇摇头,他花费重金雇佣哥萨克人,不是让他们来送死,他需要赚取更多金银。
“索伦人说,建州女真败亡了,被一个来自南方的战神打败,现在,那个战神快来了,萨哈林岛是块无主之地,我们需要将它消化。另外,我要把这些艺术作品献给明国皇帝,听说他是个艺术家(朱由校),热爱手艺。上帝保佑,他会给出个好价钱的。”
“尊敬的奥西普·斯捷潘内奇·德莫夫,现在,请你去砍下几颗人头,送到密林深处的索伦部族,让这些吝啬金银珠宝的野蛮人,认识到沙皇陛下宣扬文明的决心。”
德莫夫听到说要杀人,粗犷的脸庞立即露出狰狞笑容,他抓起瓦西里的肥手,轻吻一下。
然后推开帐门,朝黑暗走去。
营地四周燃起篝火,哥萨克勇士搂着抓来的索伦女人,晃动手中朗姆酒酒瓶,像棕熊似得在篝火四周狂舞····
德莫夫回过头,从怀中掏出酒瓶,咕嘟嘟灌了两口,对身后跟着的一个科伦族人说:
“澳白,今晚给我也准备个女人,不,要三个,要莫斯科风情的。”
“喳!”
野人女真澳白跪倒在地,向他主子行礼。
他们村刚被哥萨克人屠戮,几十口人只有澳白和五个女人被留下来,澳白略懂罗刹鬼语,所以被当成翻译留下一条命。
“老爷,那边好像着火了。”
德莫夫酒意阑珊,狗熊一般的身躯摇晃不定。
“是你的族人还在顽抗吗?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只有将其他人都送去见上帝·····”
哥萨克头目话没说完,面前几步远的地上忽然落下什么东西,接着发出呲呲响声,像野兔在啃食荒草。
“一只兔子?兔子肉可比人肉好吃多了,快,抓住它!”
澳白连忙把火把探过去,身后跟着的两个哥萨克人也伸长脖子四处找寻野兔踪迹。
两颗点火手雷顺着斜坡滚落到四个人面前,引线刚刚燃尽,升起令人窒息的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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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山谷为何这般安静,连个鸟雀都没有!”
“闯王,一只熊刚派哨马过去哨探,哨马还没回来,许是狗官军听见咱来,都跑光了。”
山西,偏关县以西三十里,刘家村楼子沟。
在罗汝才、刘宗敏、宋献策等部将谋士簇拥下,两年前还是延安府驿站马夫的李献忠,骑着高头大马走到山谷谷口。
他回头望了眼身后黑压压的流民大军,又细细端详眼前这个险恶关口,向旁边站立的罗汝才问道:
“从京师派来的那支开原军,现在在哪里?”
在原本历史上,罗汝才是明末农民起义军首领之一,为三十六营之一,其人狡诈多谋,反复无常,别号曹操。因为刘招孙的穿越,他跟随王二举事,现在又改投闯王李献忠营下,成为闯军中的二号人物。
“听说刚攻下河曲县城,伤亡惨重,准备在城中死守。”
不等罗汝才说罢,旁边站着的宋献策抚须笑道:
“哈哈,这是困兽之斗,河曲县城刚被八金刚抢过,无钱无粮,他们守在那里,是自寻死路。”
李献忠犹疑不决,进入山西前他便派人四处打听开原军情形,他本是铺兵出身,见多识广,这几年来护国公和开原军的各种事迹,他都听过一些,知道这是个强敌。自从开原兵进入陕西,李献忠总觉得心中忐忑,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