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35节

  这些辽东难民大多来自宽甸、抚顺,清河等地,和沈阳这边的辽民既不沾亲,也不带故,打架起来也没啥顾虑,对面辽人诋毁南兵便罢了,还要诬蔑守备大人,那可是他们的守护神,辽人悍勇,能动手的事绝不动嘴,所以这些难民就自己组织和对面干起来了。

  裴大虎一看刘招孙过来,长吸口气,收起手中腰刀,脸上刀疤抽动,忿忿不平道:

  “十三爷,狗日的这伙暴民杀了两个镋钯手,还说咱偷了他们粮食,打伤了那个老头,说要以命抵命,还要咱们赔钱!”

  “杀了老子的人,还要老子赔钱?”

  刘招孙看着躺在地上的士兵尸体,双眼有些血红,他刚要开口,监军康应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对刘招孙低声道:

  “本官看对面辽人,身材粗壮,孔武有力,前面这几个大汗指头上皆有老茧,怕不是普通庄户人。”

  刘招孙怒道:“那又怎的,康监军是说,他们是辽镇假冒的?”

  康应乾轻捋胡须,呵呵笑道:

  “是不是假冒倒不重要,不过你若是现在下令动手,到时军民死伤,激起民变,辽东便不能容你刘招孙了!”

  刘招孙嘴角抽动,双拳攥紧,过了一会儿终于又重新放下,强压住怒火,对康应乾道:

  “夜不收回报,奴酋已从赫图阿拉起兵,最快这几日便要攻打开原,我耽误不起,现在该如何处置?”

  康应乾眼神转动,目光阴冷望向对面汹涌人群,他作为一镇监军,好不容易得了军功,为皇上注意,若是此事处理不当,便将前功尽弃。

  “本官亲去虎皮驿跑一趟,与贺世贤谈一谈,给他些银子,南兵尽快离开沈阳,各退一步,此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刘招孙抬头惊讶的看向监军大人,眼神有些恍惚,他不知道康应乾这话是什么意思:

  “各退一步?我这个守备刚做没几天,底下兵士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一声不响,还要我给他们银子?”

  康应乾笑呵呵望着刘招孙,待他说完,努力憋住没有发笑,目光投向远处相互扔石头的辽民,微微笑道:

  “哈哈哈,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你打仗有些手段,不过玩弄这些算计谋略,就远远不及了!在人家辽镇地盘上,还敢如此放肆。前些时日你在城南练兵,搞得沈阳鸡犬不宁,杨大人为了保你,在奏章中给李如柏说话,用辽饷和辽镇交易,不过人家是经略,为的是你的军功,他能经略辽东,也能经略山东,只要军功到手,朝廷一纸诏书,就能脱身,现在估计也快走了,他老人家走了,你和你的南兵怎么办?”

第41章 为谁而战!

  刘招孙在来沈阳前,便知道南兵有一天会和辽镇兵戎相见,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即便躺在地上的这个南兵真偷了粮食,打伤辽民,也该由自己处理,轮不到这些暴民来杀!

  而且闹事的很多根本百姓,一看就是辽兵假扮。

  辽镇咄咄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真正触及他底线,让他不能忍受的,就是朋友的背叛。

  刘招孙待康应乾不薄,刘綎死后,他将这位监军老爷看作长辈,很是尊重,一度将其作为东路军在文官中的后援。

  没想到这人两面三刀,四处下注,和自己亲近的同时,不忘和丁碧一伙勾勾搭搭,只把刘招孙当成利益交换的筹码。

  虽说相互利用是官场常态,只是康应乾现在的变化,让他很不适应。

  康应乾不知已被看破,还在喋喋不休劝说。

  “辽人汹汹,几个白杆兵挡不住的。叔和你义父是故交,才给你指点一二。”

  “赶紧给辽镇陪个不是,杨经略不是给了你三万两银子吗?分两万给祖大寿丁碧,回头老夫奏请兵部,调你们回均州,回你老家武当山,给你个千户当。均州的千户,抵得上辽东参将,香火钱流水似得。眼下西南不平,朝廷即将用兵,或有用武之地,说到底,南兵就该留在南方。”

  康应乾语重心长道:“听叔一句劝,辽东水深,你把握不住。”

  刘招孙瞪着这个见风使舵的皮条客,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贤侄年轻气盛,若是抹不开脸面,我去给你说,不至于伤了和气。”

  “站住!”

  刘招孙怒道:“我走了?这些难民怎么办?活活饿死吗?”

  “难民?”

  康应乾愣了一下,像是听到一个极好听的笑话,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真把自己当成弥勒佛转世?辽东几万流民,你能救下几个?朝廷让你们回去,便是不想给钱了。继续留在辽东,若是再立功勋,当如何赏赐?兵部连许诺你们的人头赏(萨尔浒之战斩杀建奴赏赐)都发不下来,你还赖在这里作甚!莫非也想学蓟州戚家军,鼓动南兵闹饷不成?”

  “刘招孙,你莫非不知,当年蓟州戚家军是什么下场?”

  刘招孙早知晚明官场腐败,却没想到文官会如此不要脸。

  将士在前线浴血拼杀,却被欠饷数月,现在连许诺的人头赏也没有。

  若真是这样,这大明也没什么值得守卫的了。

  康应乾家丁跑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康老爷脸上表情转换:

  “贤侄,听我一句劝,别再迟疑,赶紧赔礼给钱,北边来了支人马,好几千人,当是贺总兵的兵马,也是来对付你的!好好想想吧,本官和你谈,总比贺疯子带兵和你谈要好!”

  康应乾边说边拍拍刘招孙肩膀,一副为刘贤侄考虑的样子。

  刘招孙一把推开康应乾。

  先是辽民来南兵大营申冤闹事,把局面闹起来,接着就是辽镇兵马出来主持公道。

  他妈的全是套路!

  刘招孙甚至怀疑,除了这个可恶的康应乾,身边其他人也已被辽镇军头们收买。

  刘招孙攥紧苗刀,脸颊青筋暴涨,下意识压了压帽檐。

  站在旁边的裴大虎急忙扯住他,低声急切道:

  “十三爷,他是监军,不能杀,杀了,咱们就是谋反!刘总兵一世英名就毁了!”

  康应乾丝毫没觉察到危险临近,兀自得意洋洋,也没了文官的矜持,一副胜券在握的嘴脸。

  想起义父临死之状,刘招孙咬着牙,将满腔怒火强压下去,一字一句道:

  “康应乾,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辽东,去京师谋个外放吗?有我这个投名状,有杨经略几万两银子,辽镇必定记你大功,朝中有人替你说话,你去江西升官发财的心愿,就能实现了。”

  康应乾意识到威胁,却是丝毫不惧,鼻子哼了一声,针锋相对道:

  “刘招孙!别把自己当成圣人!老夫不止一次提醒你,你都不听,走到今天这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当初在浑江,你把火炮扔了,白花花的银子被你这样糟践了,只为腾出马车运那几个死丘八回去!人家收买人心都是说说而已,你倒好,拿自己魂魄去照那些丘八贱民!不好容易侥幸打败镶蓝旗,本可以衣锦还乡,回老家谋个富贵前程,你却非要留在辽东,还要和建奴硬碰硬!刘招孙,你到底图啥?”

  康应乾越说越气,胡须剧烈颤抖:

  “老夫原先以为你是个人物,所以才一路帮你,没想到你如此冥顽不灵,不知进退!祖大寿丁碧在都忙着发财捞钱。你倒好!杨镐前脚发给你粮食发军饷,你转手就分给丘八贱民!白花花的银子散给穷人,造孽!”

  “还要处处和辽镇为敌!显得自己卓尔不群!”

  “钱你不要,美女不要,命也不要,老夫倒想问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刘招孙一把推开裴大虎,猛地拔出苗刀,刀刃架在康应乾脖颈上,泛着寒光。

  周围几人都吓得不敢言语,裴大虎大声哭道:

  “十三爷,你忘了总兵爷生前说的话吗?!杀了他,我们都成反贼了!”

  刘招孙站立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康应乾。

  “他妈的你们眼里只有银子女人!几万将士性命如草一般,张口丘八,闭口贱民,你他妈又是什么?若没有你们这群蛀虫胡作非为,辽东怎会有努尔哈赤!怎会有这么多流民冻死饿死在荒野!”

  康应乾被这强大气场震慑,平日滔滔不绝的大道理忽然卡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裴大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刘招孙环顾四周,义父留下的几十名家丁都跪了下来。

  苗刀猛地挥下,在众人惊恐注视中,康应乾头上发髻被斩落一截。

  “老子今天不杀你,不是怕死!只是为我那死去的,活着的兄弟,他们在萨尔浒流了血,你记住,是朝廷欠我们的!不是我们欠朝廷!”

  康应乾擦了擦额头汗珠。

  “你觉得,是你对我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康应乾呆了片刻,拂袖而起,怒道:

  “你们?怎的?刘招孙,你还真想谋反,想和我大明士林为敌?你们在朝廷眼中,不过草芥一般,不要自不量力!”

  刘招孙恢复冷静,将苗刀插回刀鞘。

  “没有你们,对我很重要。”

  “我要让你看看,我们这些野草,是如何点亮辽东原野的!”

  康应乾不屑一顾道:

  “痴人说梦,贺总兵就要来了,还有其他辽镇将领,人心所向,你坏了规矩,触犯众怒!要找死,别搭上老····!”

  “暴民冲击军营,你们几个要保护康监军,不要让他受伤。”

  刘招孙说罢,转身朝那边闹事辽民走去。

  裴大虎一招手,几个家丁立即上前,将康应乾五花大绑推了下去。

  剩余家丁跟在刘招孙后面,举起藤牌护住守备大人,刚走几步,就有石头从远处扔来,砸得藤牌砰砰作响。

  一些狂热的难民护在刘招孙身边,捡起石头朝对面暴民还击。

  刘招孙不顾头上纷飞的石头,推开挡在身前的藤牌,大步来到白杆兵结成的阵前。

  一个身材矮壮,孔武有力的辽民,在几个同伴的簇拥下,骂骂咧咧推开挡在前面的长枪,使劲摇晃白杆兵。

  “瘪犊子的玩意儿,一群欠抽的货,跑到咱辽东地盘上撒野!”

  白杆兵早已接到秦建勋命令,只准防御,不得伤人,所以任凭对面如何挑衅,只是隐忍不发。

  那辽民见无人应话,以为是南兵怕了,鼻孔朝天继续往前走,见到个将官模样的高个儿,便停下来,抬头指着刘招孙眼睛骂起来:

  “瞅啥瞅?你们这些南蛮子,不光跑到老子们地盘上砍柴,抓狍子,现在还要抢东西,打人,真是欺人太甚!没王法是吧!别以为你是个军头,就敢胡作非为,老子当年在蓟州,见得南蛮子多了,比你凶的有的是,还不是一刀杀了!”

  刘招孙冷冷望着此人。

  看来蓟州兵变,此人也有参与,而且还杀了不少南兵。

  这人不以为耻,反想用此事恐吓自己。

  却不想触碰到了刘招孙最敏感的神经。

  当下便起了杀心:

  “砍柴烧火,都是给了村民钱财的,至于打猎,白山黑水野物众多,哪里不够你们打?”

  那辽民不听则已,听了怒道:

  “还敢顶嘴!你们这些南蛮子滚回关内,老子宁可让宽甸的鞑子来沈阳打猎,也不给你们打!”

  簇拥在守备大人身旁的一个辽东难民怒道:

  “你这厮好不要脸,你是汉人还是鞑子?挨千刀的,竟敢这样和大人说话,鞑子没把你抓去当包衣,是你的造化!!大人不杀你,老子今日也要替辽人清理门户!”

  对面那辽民一把过来揪住难民衣领,脖子憋得通红:

  “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帮着咱辽人,还给南蛮子当狗腿子,把个装神弄鬼的蛮子当神供着,狗屁!老子当包衣怎的,你们连包衣都不如!”

  难民不再和他废话,从袖中掏出匕首,猛地朝对面刺去。

  刘招孙连忙抓住匕首,呵斥家丁将难民带了下去。

  对面那辽民以为刘招孙怕自己,越发猖狂,挥拳打在刘招孙身前,嘴里竭嘶底里骂道:

  “老子今日就打你了,又待怎的!敢动一下,老······”

  他话没说完,脖子被人擒住,身体像小鸡儿似得被人高高举起,双脚乱蹬,脸憋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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