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杀官军,杀!杀光他们!”
挡在壕沟前面最后一排长枪兵被疯狂的流民淹没····
胸墙传来一阵尖锐的竹哨,接着是近在咫尺的呼啸声,快要震破高迎祥耳膜,呛鼻的硝烟味呛的这个强壮的流俨畹懔骼帷�
“驴毬子,啥子东西!”
高迎祥将脊背弓起,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猫,长刀从他左手换到右边位置。
最后一面黑色虎头旗还在阵地上空烈烈飘扬。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地上遍布开原军尸体。
胸墙后面忽然升起百十支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箭,火箭发出的亮光照耀得高迎祥快要睁不开眼,他眯着眼望见火箭升至半空,接着俯冲而下,伴随轰轰的爆炸巨响,护城河两岸密集的流贼人群被火球笼罩。
“这又是啥子东西。”
高迎祥没来得及细想,抬头看时,一支火箭径直朝他头顶砸来,高迎祥知道这玩意厉害,连忙起身逃走,可是刚站起身,耳朵嗡一声,只觉热浪从背后袭来,像被人掀了一把,他又摔回到土坑里,下意识的用尸体盖在身上,周围灼热无比,天上掉下千万点火雨,四周响起流贼凄厉的嚎叫。一团团移动的火球惨叫着到处乱跑,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护城河中,在冰与火中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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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帝路过王恭厂火药库时,不知因为顾忌天启大爆炸,还是想到了一个人,他决定顺道视察一下火药库。
张嫣去世后,老康被杨国丈排挤出内阁,职位一降再降,最后成了王恭厂的监工,负责监督地雷炮生产。
这位开原的二把手现在没了品级,连雷匠头都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在地雷炮工坊车间,武定皇帝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康应乾。
康监工两鬓已经全白,瘦了一圈,刘招孙看见他,眼泪忍不住就掉下来。
两个月不见,老康竟老成这样了。
屏退左右,刘招孙指着门外大骂,说他岳父不该这般落井下石,武定皇帝当即下旨将康应乾召回身边,继续做他的监军。
康应乾呵呵一笑,没有鼓弄他的地雷炮,也没有领旨谢恩。
武定皇帝的大齐,正如桌面上的火药颗粒,已是四分五裂,成了一盘散沙。
永定门响起神火飞鸦凄厉的鸣叫,又有无数生命跟着火箭一起升入天空。
康应乾沉默不语。
刘招孙道:“今日来找你,算是告别,朕马上就要过去了。”
康应乾放下火药包,开口道:
“陛下,今日之结局,自你当年庇佑商户起,便已注定,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成大事者,不可有仁慈之心。你一意孤行,不听老夫劝谏,以至今日!你可知错!”
“仁慈之心,你说是对你仁慈吗?”
武定皇帝似笑非笑。
他对康应乾手下留情,如果不是自己出手,老康早被杨镐一派整死。
康应乾冷冷一笑:
“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已是将死之人,死与不死,又有何异?眼下军中鼠疫横行,战兵伤亡惨重,陛下真要死守京师吗?”
刘招孙点头。
“陛下厚待流民,厚待百姓,没想最后落得这个结局,可知陛下死后,史官会如何记载你?”
武定皇帝无所谓道:“暴齐?第二个高欢?”
康应乾补刀:“大齐还比不上北齐,毕竟享国不到半年。”
“哈哈哈,也算历史之最!”
刘招孙大笑。
“康监军言之有理。”
“那么,陛下还有什么打算?想与流贼议和吗?臣可以去见李献忠。”
刘招孙笑声戛然而止,面若死灰,眼前浮现出沈炼等人惨死画面。
“兵临城下,城破在即,有什么好谈的,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他从脖颈上取下块玉佩,递与康应乾。
“这是义父留给朕的信物,康监军若能逃出生天,将此物带回江西南昌府,还于义父坟前,给他老人家说,小十三的路,走完了。”
康应乾一把拉住皇帝,急道:
“你真要当项羽?!广安门距离王恭厂最近,城外流贼兵力稀薄,突围胜算颇大,只要离开京师,收拢人马,再去辽东,大齐仍有可为。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不怕再多一次!”
刘招孙沉默不语,最后道:
“无颜再见辽东父老!这一退,七年努力艰辛付之东流,再入关比登天还难,自萨尔浒起,天下战事不休,生灵涂炭,该结束了!”
康应乾无语。
他知道刘招孙性格,收下玉佩,也不多说。
武定皇帝推门出去,忽听背后道:“陛下可曾后悔?”
穿越者一脚迈出灯火,一脚停在幽冥,沉默良久:
“两世为人,前生浑浑噩噩,为五斗米折腰,而今王图霸业,美人相随,轰轰烈烈走了一遭,便是最后魄散魂飞挫骨扬灰,也无怨无悔。”
说罢,他带着裴大虎转身离去。
康应乾等武定皇帝走后,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他望着脚下地板,望着地板上露出的一截火药引线,稀疏的胡须微微颤抖,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第383章 鼠疫
万历八年,宣府瘟疫大作,十室九病,传染在接踵而亡,数口之家,一染此疫,阖门不起,患者“人偶生一赘肉隆起,数刻立死,谓之疙瘩瘟,都人患此者十四五。又有呕血者,或一家数人并死。”
崇祯三年,鼠疫首先爆发于山西,天启元年传染到榆林府、延安府,武定初年蔓延到河北大名府、真定府等,流贼李献忠围攻北京城时,鼠疫随流民至京师,只是由于流贼人数众多,经过残酷筛选,活着的人,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群体免疫”。
武定皇帝和他的精锐战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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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流贼攻城愈急,大名府瘟疫蔓延,百姓染病而死者,十之六七,一时之间,北直隶震动,各部勤王兵马纷纷驻足不前(这些前明军队本来就对大齐存有异心),京师渐成孤城。
李献忠包围北京城的第二天,便用抛石机将染病尸体抛入城中,尽管抛石机很快被火炮摧毁,还是引起了城中恐慌。
武定皇帝招来众御医,询问对此次北直隶瘟疫,可有对策。
一众御医皆沉默不语。
武定皇帝大怒,大声喝问之下,御医唯唯诺诺,有言用小青龙汤者,有言用补中益汤者,有言用大承气汤者,还有说服用小柴胡汤或可缓解·····
“近来四时不正,阴阳失和,天地之中有瘴疠之气,入人体则为瘟疫····”
刘招孙怒道:“说些人话!说点有用的!”
千算万算,本想在北京城下,毕其功于一役,将陕西山西河南流贼一网打尽,开太平盛世,不想到关键时候,鼠疫又来了。
御医皆沉默不言,以他们的才学,别说救治军民,别说救治北直隶,能保住他们自己性命都不错了。
“既如此,你们都走吧!走吧!”
武定皇帝大手一挥,一众御医如蒙大赦,争先恐后逃出乾清宫。
“陛下,何至于此!”
刘招孙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吴又可。
“吴先生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武定皇帝扬起疲惫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吴又可抱定必死之心,上前一步,拱手道:
“臣不过是个医官,能说什么?然治病治国,本是相通。事已至此,臣就斗胆乱说几句,”
武定皇帝盯着这个一直和自己唱反调的御医,心中竟有一丝宽慰。
“前明吏治腐坏,国力衰微,陛下登基之前,便一面励精图治,大刀阔斧改革,一面东征西伐,连倭国朝鲜都要征讨,便如沉疴之人,你不去让他调养,却天天给他用虎狼之药,让他通宵达旦劳作,如此,焉能不败!”
刘招孙双手攥紧,握成拳头,努力压抑住怒火。
“你只是个医官,怎懂治国的道理,朕不做这些,百姓如何安居乐业·····”
吴又可拱手打断,忧心忡忡望向武定皇帝。
“臣冒死进言,陛下龙体也如这国家,怕是已经油尽灯枯了吧。”
刘招孙下意识揉了揉猩红的眼睛,的确,他也快耗尽元神了。
“先不说朕的生死,只要能让京师渡过此劫就好,几位阁臣都劝朕暂避关外,可是朕不能走,所以,疫情必须清零。”
徐光启不止一次上疏,恳求尽快撤出京师,退往关外,其他大臣亦有此意,他们知道黑疙瘩病的厉害,万历八年,大同爆发过一次,全城几万百姓死了好几千人,活着的也是鸠形鹄面,不成人样。
可是,武定皇帝怎能舍弃京师,难道就因为这场鼠疫?难道齐军不是流贼对手?
“清零恐怕不可能?臣最多能保全大多数百姓。”
“那就好!”刘招孙拍案而起,“保住一大半就好,朕和京师数十万百姓,性命全寄于此,吴先生,你真能治瘟?”
“臣能够。”
武定皇帝沉声道:“吴又可,你可知军中无戏言?若不能战胜瘟疫,你,我,李献忠,还有这数十万军民,都会死。”
吴又可胸有成竹道:“臣誓与疫情殊死一战,不成功,便成仁,必不辜负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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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应乾起身走向屋外,工坊门口把守的卫兵已经消失不见,街道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
流贼开始攻城后,京师各衙门中的守卫便被派出协助战兵守城,王恭厂距离广安门不过半里路,火药库里的守卫甚至青壮工匠,都登上广安门城墙,煮粪汁撒石灰。
开原战兵不过四万,分摊下来镇守九门,兵力已是捉襟见肘,而且还要留下上万人马作为预备队,在城破后继续巷战,所以除了永定门,其他各门守军兵力严重不足,只得用各衙门卫兵、镇抚兵和城中壮丁补充。
好在流贼这两天的攻击重心都在永定门方向,对其他几座城门多是以佯攻为主,并没有全力攻打。
康应乾抄手垂头,快步走在广安门大街上,搁在往日,他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气派十足,然而失势以后,刘招孙原先配给老康的卫兵让杨镐给撤了,康应乾现在走到那里都是独来独往,开原上下对这个失势的老头也没什么提防,更别说派人来监视康应乾。
街道上熙熙攘攘,繁忙而不显凌乱,不时有扛着的火器的辅兵从康应乾身边跑过,康应乾低着头,身上穿着青灰色的工坊制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身形佝偻的老工匠。
“快!快!把火药搬上城去,贼人朝广安门来了!”
“贼人要攻城了!”
四周响起镇抚兵军官阵阵嘶吼,他们一边大叫,一边指挥壮丁和辅兵将火器和火药搬上城头。
两个辅兵拖着门四磅步兵炮,快速朝广安门跑去,车轮辘辘而来,康应乾连忙闪到一边,另一个辅兵抱着铁球跟了上去。
三个辅兵一路跑到广安门城墙根下,等在那里的炮兵立即将步兵炮拆开,用吊篮将炮筒炮架分别吊上城头,城外隐隐传来海啸般的呐喊声,不知流贼这次派来多少人马攻城。
广安门周围,一些民房被流贼的神火飞鸦点燃,冒着缕缕青烟,一队辅兵带着百姓在救火,旁边的城墙上,炮兵开始给火炮装填弹药,上千支神火飞鸦已经全部竖起,如刀剑刺空,静静等待发射。
神火飞鸦前面,一队壮丁忙着劈柴烧火,他们在垛口后面燃起一堆堆大火,火上悬挂着十几口盛满粪汁的大铁锅,大铁锅里咕嘟嘟冒着热气,掺杂着石灰水的粪汁已经开始沸腾,寒风吹过,瓮城上下散发出及其古怪的恶臭味道。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蜷缩在广安门瓮城城门旁的沟渠里,神情呆滞的打量着这座陷入重围的孤城,对周围忙忙碌碌的士兵壮丁熟视无睹。
“小姑娘,你爹娘呢?”
第十三军第一营训导官楚金声从袖中掏出块冰糖,女孩一把夺过,大口舔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