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386节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一名火铳兵装填弹药到一半时,忘了用通条压实,呆呆望向城下那个呼啸如风的红色身影,每当那武将斩杀一名敌军士兵时,他便用粉笔在城墙上划一道白线,不知不觉已经数到六十了。

  “乖乖啊,天神下凡啊,”

  周围士兵都停下手中活计,炮手们忘了发炮,弓手停止拉弓,都趴着城墙垛口往下望去,刚才还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往的明军弓手、炮兵,现在都像受了惊的兔子,在战场上四散奔逃,几千人被一百多骑兵追在后面砍杀,这些刚才还如狼似虎气势如虹的明军,现在宁死也不愿回头,回头看一眼那个杀神一般的敌将。

  蒲刚听到消息,匆忙从东门威武门赶来,在他的监督下,辅兵们刚把昨晚放的火扑灭,相比战火纷乱的西门广积门,东边几乎没什么敌人。

  生性沉稳大将蒲刚见到城墙这一幕,不由勃然大怒,指着两个负责这段城墙的雉长喝道:

  “你们都在作甚?在城头看风景吗?”(你在看孤独的风景)

  一名雉长扬起手臂,颤巍巍指向远处,指向那个冲杀敌阵,四处奔走的红色身影,声音激动道:

  “蒲将军,那是?”

  蒲刚一把抓过望远镜,怒气冲冲,若是按照开原军律,这群新兵都该被斩首·····

  蒲刚正要喝令镇抚兵上来打军棍,脸上表情忽然发生变化,护城河对面驻守的江北四营,不知何时已是一片狼藉,人去营空,吴三桂和左良玉的营地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刘泽清和黄得功的大营稍好一些,一群溃兵像没头苍蝇似得到处乱窜,看样子已经炸营。

  忽然出现了那个熟悉身影。

  那武将在上百刘泽清家丁的围攻下,抡起碗口粗细大枪,扎、刺、挞、拦、拿、扑、点、拨,挑骑驰突,奋疾如飞,不断有家丁被大枪挑中刺死。

  “皇,皇帝,”

  全身披甲、不苟言笑的蒲刚忽然像个孩子,原地蹦跳起来,一蹦三尺高,一把搂住旁边满脸懵逼的雉长,大声笑道:

  “哈哈哈!皇帝回来了!皇帝回来了!皇帝回来了!!”

  城头新兵瞠目结舌望着他们的主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武定皇帝,即便见过,也看不清两里之外那个以一敌百的猛人。

  “蒲将军,贼人被杀退了,要不要追?”

  蒲刚这时才恢复平静,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努力克制住内心狂喜,在士兵面前一脸严肃道:

  “咳咳,传本将命令,城中战兵全体出动,骑兵营抄略敌军两翼,火铳兵列阵出城,以战斗阵型追击敌人,迎候武定皇帝进城!”

  ~~~~~~~

  临清四门响起山呼海啸的呐喊,一道道千斤闸吱吱呀呀升起,瓮城之中早已急不可耐的战兵们如潮水般蜂拥而出,近卫第十四军黑色羚羊军旗瞬间淹没战场。

  旌旗蔽空,刀枪如林,铠甲铮铮,马蹄翻飞。

  低沉的钹锣号在耳边响起,这支困守孤城长达两月的齐军在各营把总的指挥下,全军出击,从临清四门汇合到广积门战场,战兵们把压在心头两个多月的怒火通通发泄出来,追赶着前面那些溃逃的黄得功、刘泽清败兵。

  城中八百开原骑兵呼啸而出,战马越过护城河后便散成两翼,它们如一把弧度极大的镰刀,从左右两边包抄向正在溃逃的黄得功、刘泽清残兵。马兵们立在马背上,耳旁风声呼啸,不时有步兵野战炮掠过头顶,砸向前方的敌阵。距离敌阵越来越近,前方开始出现一些掉队的明军溃兵,开原骑兵抡起弯刀,借着马匹奔跑的速度,将那些散兵一个个砍死,等抄略到敌军大阵时,骑手们毫不吝惜自己的弹药和弓箭,用燧发枪和骑弓,狠狠招呼两翼已经溃逃的明军。

  黄得功刘泽清麾下兵马损失殆尽,几万人马逃走了一半,剩下的这一万多人早已是惊弓之鸟,很多人丢弃兵器铠甲,却还是没能逃走,最后很多人被裹挟在眼前这个长四五百十米,宽两三百米的狭小空间内,任由齐军宰割。

  骑兵高速掠过两翼,原野上倒下几百具尸体,幸存的明军更加惊恐,不顾一切的往大阵中间靠拢,处在中间的都是精锐战兵和两位总兵老爷的家丁,他们被前后左右恐慌的人群推搡,已经退无可退,不停挥舞腰刀劈砍那些乱叫乱窜的溃兵。

  一千多名火铳兵排成三列横队,踩着激昂的步鼓,很快逼近到敌人阵前,慌不择路的明军为避开骑兵砍杀,很多人竟然掉头朝这支火铳兵冲来。

  最前排三百名火铳兵在他们旗队长的喝令下,纷纷开始朝燧发枪枪装填弹药,刀盾兵连忙上前,举起长牌护住装填弹药的队友,百步之外,一大群溃兵狂叫着朝这边冲来,其中有些被裹挟的弓手扬起大弓,对着火铳兵抛射。

  箭支砰砰砸在外面长牌上,偶有一两只箭羽穿过盾牌之间的空隙,射中躲在后面的火铳兵。

  “装弹!”

  “压实!”

  “举枪!”

  旗队长竭嘶底里大喊着,伴随尖锐的竹哨响起,前面掩护的长牌立即撤下,前排火铳兵纷纷扣响扳机,与此同时,几十支轻箭嗖嗖落在人群中,火铳兵中传来一阵惨叫。

  轰!轰!

  一轮齐射后,对面已经冲到五十步的明军纷纷倒地,如同被狂风吹过的麦田,齐齐倒下两百多具死尸,一些人肢体中弹,还没有断气,像大蛇一样扭动身子在地上嚎叫。

  “举枪!”

  “开火!”

  不等对面反应过来,第二轮火铳兵再次扣响扳机,对面再次摔倒一片,五六百人溃兵现在只剩几十人还站在原地。

  最后这几十人全身是血,头上身上都沾着身边人的血迹,他们互相看对方一眼,不等第三轮齐射响起,便大叫着四散逃走。

  火铳兵开始自由射击,连续三轮射击后,前方地上横七竖八倒满了尸体,超过一千多明军倒地不起,指挥官吹响竹哨,火铳兵纷纷后退。黑色羚羊战旗烈烈飘扬,近卫第十四军主力长枪兵两千人从大纛下走过,他们组成五道密集的长矛森林,踏着整齐步伐,如同剃刀般犁过战场,将所有还没断气的敌人全部刺死·······

  ~~~~~~

  满脸血污的武定皇帝在中军卫队和近卫十四军将官簇拥下,策马缓缓通过临清广积门,城墙上趴满了围观的军民,人山人海中,那些新近招募的战兵和本地百姓,很多人爬上垛口,冒着摔死的危险,也要一睹武定皇帝天颜。

  武定皇帝刚才激战一场,杀死杀伤一百多敌兵,胯下战马换了三匹,亲率将士们追亡逐北,又痛杀了一场,直到这时候才感到身体疲惫,对着数万临清军民挥了手。

  “齐军万胜!”

  “万胜!”

  四周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刘招孙感觉耳朵快被震聋,他目光徐徐扫视四周,不威自怒,强打起精神。

  “皇帝威武!”

  “皇帝威武!”

第423章 新世界

  武定元年七月二十八日,驻守临清的第十四军全部、第一军、第三军残部,于广积门大败北伐明军,阵斩明军五千级,俘虏近万人,俘获粮草十五万石,骡马两千八百七十匹,布帛六千七百匹,丝绵九千四百斤,白银一百五十三万两······

  史书记载,“经此一役,江南十岁膏腴尽归太祖,明贼不敢北望矣。”(注释1)

  江北四营几乎全灭,损失超过四万人,除左良玉一矢未发侥幸逃走,吴三桂、刘泽清、黄得功皆被武定皇帝斩杀,齐军马兵向南追至冠县,追逐明军三百里而返。

  自此,持续近两月的临清保卫战以齐军大胜宣告结束。

  七月二十九日,武定皇帝下发口谕:

  “天杀的明贼,杀我妻子,掘我皇陵,攻我城池,屠我百姓,好生可恶,章麻子你带人去俘虏中挑选一千个新募的、听话的老实人,其余的全杀了!钦此!”

  七月三十日,禁卫军(前中军卫队)主官章东率三百镇抚兵,在第十四军的协助下,将明军俘虏押往鳌头矶石坝(注释2)行刑,近卫十四军派来三十六名刽子手,刽子手足足砍了半个时辰,才将七千多俘虏全部斩首,血水沿着石坝流入河中,汇通河河水尽赤,围观临清百姓无不胆寒。

  ~~~~~

  武定皇帝的行宫设在临清运河钞关衙门,这是一座五进的四合院,也是临清州城最大的府邸,皇帝住在最靠里面一间厢房,章东率十二名卫兵(包括一个厨子)进驻钞关衙门两侧厢房,蒲刚从各营抽调五十战兵加强行宫护卫。

  章麻子安排卫兵日夜巡护,生怕有人心怀不轨,作出危害皇帝的事情。当然,对于武定皇帝来说,这些护卫更偏重于仪仗性质,若真有刺客敢来行刺,最后大概率是刘招孙保护卫兵,而不是卫兵保护皇帝。

  斩杀七千俘虏的当晚,武定皇帝在两名婢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两名婢女本是高唐知州府上的千金,全家毁于战火,两人流落至此,被临清一药商千金购得。

  这药商耳目聪敏,听闻皇帝“南狩”匆匆,未及携带宫女,他便立即让管家用了两杆小轿,连夜将这两个美人送进了钞关衙门。

  章东听闻这药商与蒲参将乃是熟识,都是自己人,于是细细搜查一番,便放两美人进去了。

  ~~~~~

  武定皇帝洗净身上血污,将白发用个结网巾束起,穿件薄汗衫,躺在木垂花柱式拔步上,周围是两个女人淡雅的清香。

  这拔步床体型庞大、前门围栏档板刻麒麟、凤凰、牡丹等纹样,刀法圆熟,据说也是那位药商的贡献。

  刘招孙细细观察挡板上雕刻的精美纹样,他在开原五年,京师两年,位极人臣,也很少见到这般豪奢的拔步床,想来临清“繁华压两京,富庶甲齐郡”的名声果然不假,以前对商人太过怀柔。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那位主动送钱送人的东方大官人,引起他的注意。

  武定皇帝听蒲刚说起,这临清商户之中,有不少人和明贼勾结,州县衙门的典吏门子快手衙吏,在明军围城期间,准备内应举事。

  纱帐闯进一只马蜂,嗡嗡嗡嗡莽莽撞撞,围在幔帐边的鲸油灯不停打转,鬼鬼祟祟盯着帐中人。

  刘招孙漫不经心望着这毒物,看了一会儿,眼中寒光一闪,出手若闪电雷击,电光火石之间便抓住毒蜂,生生将它碾碎·····

  回头望向身后,隔着那道薄薄的纱帐,两个绝色秀美的女人还在沐浴,露出两条婀娜身形。

  刘招孙喉头微微蠕动,脑海中浮现出诰命夫人张嫣生前的倩影。

  他在墓室中陪她了整整四十天。

  可能是因为昨日与明军激战,连杀百人,消耗了太多体力,虽然休息了一日,还觉体力有些不支,直到刚才用老宋头的药汤沐浴之后,才稍稍恢复。

  武定皇帝闭上眼睛,想象着今天鳌头矶上血流成河的画面,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两位刚刚沐浴完的俏佳人见到皇帝安寝,两个相互看了一眼,噗嗤笑出声,也轻解罗裳,显出各自婀娜身形,轻轻走来,登上拔步床时,已经鼾声若雷的刘招孙忽然睁开了眼睛,朝她们挥手道:

  “下去。”

  ~~~~~

  八月初二日,东方祝早早起床洗漱,不及吃早饭,便带上仆人玳安和礼物,匆匆赶往临清望河楼,去拜谒他新交的朋友——近卫第十四军训导官邢忠义。

  蒲刚和训导官邢忠义原本都住在钞关衙门府邸,皇帝突然南狩临清,钞关衙门这座州城最大的府邸自然就成了行宫。

  近卫军主官和训导官都从衙门搬出来,搬到了河西的望河楼。

  相比钞关衙门,望河楼明显要朴素一些,然而在这临清州城,也是一等一最繁华重要的所在。

  邢忠义的卫兵见东方祝拎着东西过来,远远挡在门口,拦下两人道:

  “东方大官人,邢训导官不在,”

  “不在?”东方祝摸了摸脑门,嘟噜道:“不在,莫不是去逛窑子了?”

  那卫兵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四顾无人,连忙拉起东方祝,低声道:“可不兴胡说,若是让巡城的镇抚兵听见·····你可知开原军律,嫖妓是要杀头的!”

  东方祝笑着点点头,朝卫兵衣袖里塞了枚银锭,那卫兵连忙把银子从袖中扔出,离开三四步远,像躲瘟神似得避开东方祝。

  嘿嘿一笑,捡起银子,笑道:“罢了罢了,知道你们开原兵性子了,银子都送不出,不收便不收,这是作甚,快,去叫你们的邢训导官,说我有要事要见他!晚了,你可担不起干系!”

  那卫兵知晓东方祝诈骗江北四营的事,刚才被他这么一吓,生怕这位神通广大的药商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跺了下脚,转身进门去了。

  盏茶功夫,一身军服的邢忠义亲自来到门口,探着脖子朝大街两边望了一眼,才对东方祝道:

  “东方大官人,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本官也好去接你啊。”

  东方祝呵呵一笑,朝他微微拱手,告了个叨扰。“邢兄,好久不见。咱们楼上说话?”

  邢忠义上下打量东方祝一眼,见他火急火燎样子,咬了咬牙,把这位刚立下大功的豪商让了进去。

  训导官走在前面,踩着楼梯蹬蹬往上走,东方祝以前常在这里喝茶听评书,对路况颇为熟悉,跟着邢忠义轻车熟路就爬上了三楼。

  路过一间间客房时,里面坐满了身着齐国黑色制服的军官文吏,正埋头清理账目。

  门口插着的黑色羚羊军旗,近卫十四军军旗迎着卫河清风轻轻飘摇,发出沙沙的声响。

  东方祝听邢忠义说过,在这里办公都是军中的文案以及齐国派驻本地的吏员,东方祝和这些人打过交道,基本都和刚才门口那个卫兵一样,又臭又硬,银子女色都不容易搞定······

  邢忠义推开三楼最里面一间客厅房门,走了进去,门口站着一个卫兵。

  东方祝让仆人站在门口,也不看训导官苦瓜脸,自己一副自来熟模样,不等人家招呼,便自己走了进去。

  邢忠义将门打开,对东方祝道:

  “东方老弟,这几日忙着清点缴获,没功夫陪你喝茶,怠慢了,怠慢了。”

  他说罢,也不看东方祝拎来的礼物,不等药商进屋子坐下,便做出副送客样子。

  东方祝有些尴尬,干笑两声,压低声音道:

  “邢兄弟,今日来,不是送礼的,是别的事,开原的规矩,我懂,不送礼,不给你们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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