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398节

  沈阳守军秣马厉兵的时候,清军也没闲着,除了绑架康应乾儿子这样的骚操作,杜度下令留守铁岭、抚顺、开原等地的包衣阿哈全部出动,援助沈阳。

  这些包衣的任务是,在主子正式进攻之前挖掘壕沟,断绝各堡垒墩台之间的联系,一点点压缩齐军的防御空间,向核心城池推进。

  历史上,堡垒壕沟战术在明末辽东战场颇为流行,也没什么高明之处,袁崇焕用过,祖大寿用过,皇太极也用过,现在杜度要用这个老法子来对付沈阳守军,就是要一点点蚕食齐军防御,直到沈阳最后变成一座名副其实的“孤城”。

  浑河两岸原野上遍布密密麻麻的黑点,数万齐国百姓与辽东包衣隔河相望,互不打扰,各自忙碌自己能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说,在沈阳决战最终爆发之前,双方这种修筑工事的竞赛,也是战役的一部分。

  曾经见证后金汗努尔哈赤折戟沉沙的浑河,这次,不知道又要目睹谁的悲剧命运。

  就在杜度踌躇满志,准备一举攻克沈阳,吞并辽东时,沈阳城中的首相大人康应乾却是稳住钓鱼城,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的样子。

  十月初三日这天清晨,康应乾在自家府邸用过早饭后,由部下陪同,兴致盎然来到城北查看工事。

  茅元仪、秦建勋、乔一琦、裴大虎等人跟在身后,众人一路说说笑笑,看不出来这是决战前的样子。

  “裴大虎,你说杜度还派人去科尔沁求婚?”

  “是的,结果建奴使者被布木布泰砍了脑袋,十几车金银珠宝的聘礼也被科尔沁人扣下了。”

  裴大虎对一名被俘清军哨马那里审问到此事,开始时还不相信,后来又从范文寀那里套话出来,才知道杜度对布木布泰也有觊觎之心。

  “蛮夷之人,不知廉耻,真是可笑。”

  茅元仪一脸正色,不以为然道。

  康应乾想起当年布木布泰在开原说过的话,宁死也不嫁给鞑子。他心头一沉,也不知道科尔沁现在如何了,听说那边也遭了鼠疫。

  史书记载,武定元年大鼠疫从西北吐鲁番传到陕西,随流贼一起东进,在京城大爆发后向四面传播,等到北直隶基本平息,瘟疫却又在蒙古爆发,防不胜防。

  “科尔沁骑兵何时能增援沈阳?”秦建勋急切问道,他对蒙古鼠疫并不知情。

  康应乾对白杆兵将官摇了摇头,科尔沁汗今年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龄,和他的儿子康光绪年龄相仿,康应乾暗暗祈祷,这蒙古少女可不能像武定皇帝那样,莫名其妙就死了。

  康应乾与裴大虎互看一眼,裴大虎道:“不要指望她了,现在布木布泰自顾不暇。”

  沈阳留守百姓见到这队上官,纷纷驻足行礼,乔一琦大声呼喊让他们继续忙自己的事。

  老康望着眼前熟悉的街景,思绪恍惚回到了万历四十七年那个初夏,回到那个黄昏,他带着东路军进入沈阳城,城中辽民对南兵很是排斥,当时周围簇拥的将领,现在基本都还在这里。

  可惜刘招孙那小子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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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首相从北门视察到南门,边走边对垛口和火炮指指点点,及至看到南门多了几座新修的马面和箭楼,不由称赞几位民政官和将官守城有方,只用短短半年时间,便把几成废墟的沈阳打造成这般固若金汤。

  康应乾边走边勉励众人,忽然他家中的卫兵从城墙下一溜烟跑来,心急火燎的在首相耳边低语一番,康应乾听了,连忙与一众手下告辞,跟着卫兵匆忙返回府邸。

  康首相现在的府邸,便是以前的辽东经略衙门,这里先后住过杨镐、熊廷弼、刘招孙等人,现在康应乾成了新主人,不过近日老康军务繁忙,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军营,很少回来。

  “老赵在哪里?”

  老赵是从宽甸逃回的开原商户,他是康应乾安插在宽甸的细作,平时负责搜集情报,也暗中照料老康的独子康光绪——虽然已经确定光绪是隔壁老王的孩子。

  老赵哭丧着脸从客厅后面出来,见到康应乾扑通一声跪倒。

  “老爷,小的该死啊。”

  康应乾脸色惨白,连忙扶起老赵。

  “宽甸城破两月,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光绪呢。”

  宽甸城破后,首相大人的公子康光绪下落不明,守城战兵全部殉国,老赵刚逃出城就被朝鲜人逮住,当了两个多月马夫才瞅空逃出来。

  “少爷没了!让朝鲜人杀了!”

  康应乾听了,顿觉五雷轰顶,康光绪是他在这世上唯一骨肉,虽说是隔壁老王的儿子,不过好歹父子一场,不是他人能比。

  早在两个多月前,他便偷偷派人去了宽甸,让儿子康光绪尽早离开宽甸。

  那时大齐已经决定放弃宽甸,主力退缩回沈阳。

  康应乾以为儿子提前得到消息,早已逃出生天,现在没准还在外面什么地方和女人鬼魂,等浪够了自己跑回沈阳。

  他不顾老赵双手还散发着浓郁的马粪味,一把将它紧紧攥住,大声问道:

  “不是让你带他回来吗?”

  “老爷,”老赵欲哭无泪。

  “公子和一个鞑子女人好上了,鞑子女人说建奴不会杀他们,公子死活不走,等小的带人绑他时,朝鲜人来了,公子他就被抓了。”

  康应乾脸色铁青。

  “是谁杀了光绪,是谁!”

  老赵作势又要跪下来磕头,康应乾一把将他拉起。

  “快说!”

  “就是统制公李舜义,朝鲜兵的大官,是个唱戏的小白脸,我从宽甸西门逃出来时,那个李舜义还在城头喊,快把齐国俘虏杀光,我看见少爷搂着个女人被推到刑场····”

  康应乾抓起桌上的一个砚台,狠狠砸向地面,大声吼道:

  “滚!滚出去!”

  老赵从没见康应乾如此愤怒,吓得连滚带爬逃了出去,远远听见康应乾在背后发出老兽般的凄厉嚎叫,声音听起来格外渗人。

  “忤逆子!早就该逃出来,还在外面鬼混!”

  老赵不敢迟疑,慌不迭朝外面跑,不想迎头撞见一人,正要大骂,瞥见来人身材魁梧。

  “金将军,康老爷正在气头上,您要不·····”

  金应河轻轻推开老赵,循着客厅哭嚎往里面走去。

  他轻轻推开客厅房门。

  嘭一声响,一只花瓶重重摔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康应乾又哭又笑,光着脚丫子在屋子里步履蹒跚。

  如果不是老赵提醒,金应河根本不信眼前这人就是他在萨尔浒时认识的风度儒雅的康监军。

  “公子未必遇害,末将在汉城时认得李舜义。”

  康应乾听有人说话,连忙回头,见是金应河,恢复平日模样,冷冷道:

  “这个逆子,不让老夫省心,在开原差点被他连累死!”

  康应乾心头思绪万千,差点就要把隔壁老王儿子这些年是怎么作践自己、康家表面风光家丑不可外扬都说出来,话到了嘴边,最后又咽回去。

  金应河拎起一把摔倒的太师椅,扶着老头坐下:

  “李舜义不会杀康公子,以末将对此人的了解,他会以此要挟我们。”

  “要挟?谁能要挟本官!这逆子,让他自生自灭吧。”

  金应河张大嘴巴,久久无语。半晌才道:

  “末将与李舜义有些交情,若沈阳能守住,末将亲自去谈,将公子赎回。”

  康应乾摆了摆手。

  “死了便死了吧,当初瞒着所有人,把他送到宽甸,我已尽力,我老了,不像萨尔浒那样,叱咤风云,管不了他了。”

  金应河发现精神矍铄的老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康应乾瘫坐在太师椅上大口大口喘气,老赵端起个没摔碎的茶杯,给主人沏了杯热茶。

  康应乾喝了半杯茶,情绪稍稍恢复,这才想起什么,望向金应河。

  “你不在南门守城,来这里作甚?”

  金应河双手抱拳,大声道:

  “康大人,半个时辰前,正蓝旗开始攻打城南老虎台,城外战事激烈,末将询问,是否出城援助墩台守军,”

  康应乾神情渐渐恢复,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

  “不要援助,守好你的南门即可。老夫这次要生擒杜度,把他活剐了!”

第440章 驭虎少年:大齐东游记

  鸭绿江水曲折多姿,委婉袅娜,流经宽甸县后,江水愈发湍急,至北天华山江段,峰奇峡险,沟涧幽深。

  时值暮秋,漫山火红枫叶,静谧而迷人,无限风光引得文人骚客驻足流连。

  然而武定元年秋天,这大好河山却无人赏玩。

  两个月前,趁着齐国内乱,朝鲜统制公李舜义率两万朝鲜兵,悍然渡过鸭绿江,突袭兵力空虚的宽甸城,朝鲜军攻破城池后,将守军斩杀一空,在城中烧杀五日,最后掳得上万汉民回国。

  经此一役,宽甸一带汉民十去其六,人烟几乎断绝。

  天华山山麓,赵家村。

  秋风摵摵鸣枯蓼,往日喧闹的渔村沦为鬼蜮,只留残垣断壁,荒草离披,时有猛兽出没其间。

  村头荒废的坡地上,歪歪斜斜长着片甜高粱,因为没人拾掇,地里杂草几乎没过腰际。

  咔嚓!咔嚓!

  一阵刺耳的撕咬声传来,杂草丛生的高粱地里忽然闯进来一头饥肠辘辘的黑瞎子。

  黑瞎子挥舞两只粗壮锋利的熊掌,一巴掌把十几根高粱秸秆揽进自己怀中,一屁股坐在地里,庞大的身子像一座肉山,周围传来灌木噼里啪啦的折断声。

  它呼哧呼哧大口喘气,将高粱杆混着泥土一股脑儿的塞进血盆大口里。

  伴随咔嚓咔嚓声响,锋利的獠牙把熟透的秸秆碾成碎渣,甜汁淅淅沥沥,淌入黑熊喉咙中。

  黑瞎子喝到甜水,顿时兴奋起来,嘴里嗷嗷叫着,黑白相间的熊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一头母野猪带着三个猪崽儿,远远望见黑瞎子在啃高粱,吓得连忙掉头就跑。

  黑熊嗅到野猪气味,也不在意,大咧咧的继续啃食,很快就把周围高粱都啃光了。

  日上三竿,它身子渐渐焦热起来,把熊掌在胸膛前袒开,踉踉跄跄来到地旁一块光挞挞大青石旁,放翻身体,却待要睡。

  周围鸟叫虫鸣声忽然停止,一时万籁俱寂,平地里刮起一阵狂风。

  黑瞎子晃晃悠悠站起身,摇摆屁股,四处张望。

  这一看不要紧,那一阵狂风扑过,只听得林中扑地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虎尾扫击着周围树丛,刷刷乱响,震得灌木丛落叶四溅。

  大虫跃起时,身子还不及黑熊高,明显不是只成年老虎。

  不知是它饥渴难耐,还是和这黑瞎子有仇,刚打了个照面,便把两只爪在地下一按,和身往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张开血盆大口,窜上黑熊后背,对着脖颈就是一顿噬咬。

  黑熊垂着头,前肢拼死护住自己脖颈,两腿在地上乱刨。

  这头半大猛虎忽然仰天长啸,发出阵阵嗷呜怒吼,四周山石跟着虎啸声颤动。

  被牢牢按在地上的黑瞎子忽然停止了反抗,将肚皮翻转过来,两眼盯着扑来的恶敌,从鼻子里发出低沉的哀鸣,身子一动不动,任由猛虎啃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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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流儿抬头望向远处山谷,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对老钱问道。

  “老钱,听到没?”

  老钱没空搭理江流儿,他拄着把破旧的腰刀,取出椰瓢,咕嘟嘟喝水。

  “累死了,怎的还不到宽甸!”

  走在最后的阿勒萨一脸疲惫,他扛着个脏兮兮的布袋,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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