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439节

  洪水刚刚退去,户部便与镇抚兵联合,组织大批人手,进入沈阳北边的七星山,采集艾草、金银花、柴胡、黄芩、鱼腥草、黄精、甘草等药材。

  这些药材或用作熬制汤药,给百姓服用,或直接点燃焚烧,烟熏臭不可闻的南北大街。

  此外,兵马司的官员在地势较高的城北,空出了一大批民房,用来安置可能染上瘟疫的病人。

  八月初十日,武定皇帝下诏,所有官员全部居家办公,全城百姓非必要不得出门,每家所需果蔬柴米,由兵马司和户部官员统一配送,就这样,刘招孙在十七世纪上半叶,在大气帝国陪都,开始了帝国第一次封城。

  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很多年,见识过各种灾害,连超频版王恭厂大爆炸也没有缺席,按说早已见怪不怪,可是,太初三年夏秋之交这场大洪水,很多年后回忆起来,还是让他感觉心有余悸。

  和佛朗西斯科描述的摩西十诫场景一样,无穷无尽的灾难正在不厌其烦的蹂躏这片土地。

  七月底,辽南金州接连发生数起农户集团叛逃事件,不堪重负的农户在杀死征粮官后,驾驶福船出逃,计划投奔南明,结果他们乘坐的福船,在接近威海卫时被巡逻的海军击沉。

  八月,辽西商会三十多人携款潜逃,被郑一石派兵追至一片石,全部击杀。

  ·······

  巨大的压力下,武定皇帝被迫再次发出罪己诏,向大齐臣民剖明心迹,罪己诏是以小皇帝刘堪的口吻写的,全文如下:

  “朕嗣守鸿绪,已有三年,念上帝陡降之威,父皇付托之重,宵旰兢惕,罔敢怠荒。乃者灾害频仍,南北多警,诛不胜诛,抚而辄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顿忘敌忾者。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怀保之。

  辽东百姓,日月告凶,一岁旱魃至,二岁蝗虫生,三年而为泽国,呜呼哀哉,辽东百姓,何其无辜,而罹遭大难,上干天地之和,下丛室家之怨者,皆朕之过也·····”

  这是武定皇帝平生第二次颁发罪己诏,全文言辞沉痛中恳,充满负疚忏悔之心。

  当然,这些都只是形式而已,因为刘招孙并不认为他自己有任何过失,他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天人感应。

  所有这些只是为了安抚臣民。

  八月初三日,太上皇带上两太后前往大清宫,为百姓祈福,顺带视察周边灾情。

  沈阳西郊的大清宫道观建筑群,早在武定元年就被康应乾派人拆去大半,道观中的砖石木料均被拉去沈阳,支援城防建设。没被拉走的一些边角料石碑石块,也被附近百姓搬回去垫猪圈用了。

  只留下几间茅草屋给张真人住着。

  当时康首相认为,道士就该清心寡欲,不可贪恋物欲,几间草屋足够他们修行用了。

  张真人盘腿坐于阴阳八极蒲团上,阳光从茅草屋顶上的缝隙泼洒下来,昏暗的前厅中摆放着真武大帝木雕像,千万颗尘埃在真武大帝神像前翩翩起舞。

  武定皇帝抬头望向张一行,惊讶发现,阔别多年,真人还是那个少年鹤发童颜没一丝丝改变。

  想起自己还欠大清宫一个金身,刘招孙说话的语气顿时变得低三下四。

  “真人,其他道友呢?你的两个道童去哪里了?”

  刘招孙依稀记得,万历四十七年他来大清宫为金虞姬祈福时,这里香火还很鼎盛,前庭后院各处打待尸念经的歪道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如今再看道长周围,徒弟全部不见,张真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真是可怜。

  “尘归尘,土归土,弱水三千贫道只取一瓢饮,徒弟们来去自由,由他们去了,”

  武定皇帝环顾四周,见茅草房破旧不堪,心中颇为惭愧。

  “原以为施主舍弃五十年阳寿,早已驾鹤西去,不想你还在人世,善哉善哉。”

  旁边随行的吴霄见张道士如此无礼,僭越圣上,正要拔刀怒斥,武定皇帝对他笑道:

  “今日我等皆为施主,张真人为摆渡人,何况我等有求于人家,不可无礼。”

  吴霄将刀收回刀鞘,退了下去。

  “师父说笑了,或许是逆天改命,那日在王恭厂大难不死,又得了几年阳寿。”

  刘招孙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望向张一行,恍惚回到很多年前,跟着武当道士们在均州骗吃骗喝的快乐时光。

  张道士如仙鹤独立,不知何时已从蒲团上站起,上下端详武定皇帝一番,故作惊诧道:

  “啊呀,妙哉!择交在眠,问富在鼻,数年不见,施主果然风云际会,鱼跃成龙,这增加的何止是几年阳寿?龙目凤睛、日角偃月,相之极贵,贫道未尝见之,莫说几年,几十,几百年也是有的。”

  刘招孙呵呵一笑,说的好像自己真能长生不死一样。

  当下也不管张真人是不是胡说,赠上一箱金银,说明来意,请求道士为辽东做一场法事,为大齐百姓祈福,攘除灾祸。

  张真人道:“陛下让贫道做法事,贫道自然当竭力而为,贫道方外之人,对黄白之物不感兴趣,这里只有一个请求。”

  “真人但讲无妨。”

  张一行和颜悦色道:“愿赴太和山(武当山),选一僻静之处修行。”

  武定皇帝愣在当场,他万没想到张道士竟想着鸠占鹊巢,去武当山争夺掌门人。

  须知武当山经过上次大清洗运动,香火几乎断绝,全真教的道士们死的死抓的抓,好像真的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道长去领导他们修行。

  犹豫片刻,刘招孙答应了张道士请求。

  以后就让张真人作为朝廷留在武当山的心腹……

  当下张真人随吴霄进了沈阳城,在城中做了七昼夜好事,普施符箓,禳救灾病。

  不知是张真人的法术起了作用,还是武定皇帝的居家隔离应收尽收(指对瘟疫病人全部烧死)的防疫策略起了疗效。

  总之,八月底,辽东瘟疫尽消,军民安泰。

  不日真人辞朝,乘鹤驾云,自去武当山争夺掌门人去了。

第504章 浑河土特产

  距离九月十五日东征朝鲜越来越近,大军所需粮草还有一万石的空缺。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粮草出了问题,若是最后因此耽误太上皇亲征,便是杀头大罪。以刘招孙现在的性格,绝不会心慈手软。

  刘招孙将此次大军粮草筹集事宜交给谢阳、葛业文全权负责。

  谢阳是大齐民政体系的一把手,葛业文现在是齐国户部尚书。两位文官竭尽全力,仍是回天乏术。

  和其他权力机构一样,齐国的民政也是两驾马车架构,两驾马车双头并进。

  一套是原有的开原体系即民政官员,另一套则沿袭前明,便是熟悉的户部。

  两套马车并行不悖,相互联系而各自独立,所有与民生相关的政务,都由民政官和户部官负责。

  当然,这只是过渡时期的特殊现象,未来肯定会发生改变。

  谢阳和葛业文焦虑不安。

  八月初,东征大军陆续抵达宽甸,骑兵兵团前锋渡过鸭绿江进入新义州,在那里,他们将与在朝鲜境内驻守的第三兵团戚金部汇合,然后等待武定皇帝渡江,一起向黄海道朝军发起进攻。

  东征大军连同随行民夫辅兵,超过三十万人,如同当年萨尔浒大战一样,这么多人不可能一两天内全部进入战场,也不可能排成一字长龙行军。八万大军分成四路,各两万人,分为东、中、西、南。东路军统帅为邓长雄,西路军统帅为戚金,南路军由吴阿衡率领,登陆仁川,中路军则由武定皇帝亲自率领。

  这么多人马,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全部抵达战场的,前锋越过鸭绿江后,还有七万多后续部队滞留在辽东,这些军队每天消耗的粮草,是个天文数字。

  谢阳和葛业文拿着大军消耗的物资清单,看得心惊胆寒。

  洪水瘟疫过后,到处都缺衣少粮,屯堡商会学堂,铁岭开原清河,所有受灾的地方都在找谢广坤他们要粮食要棉衣,太初三年的冬天,很快又要来了。

  谢广坤又不像张真人那样可以忽悠太上皇说自己撒豆成兵。

  他不懂什么法术,更变不出粮食,所以急的头顶上最后几根桀骜不驯的秀发彻底脱落,成为一个真正的秃子。

  如果平时不戴帽子假发,谢广坤现在比和尚还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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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初三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沈阳七星楼。

  一轮明月上西楼,几点繁星点缀夜空,夜空仿佛水洗过一样,显得格外澄净。

  三楼临窗雅间内摆着张巨大的八仙桌,刘招孙把着酒壶,依次给他的手下倒酒。

  太上皇旁边坐着马士英、孙传庭、宋应星、徐光启、章东、裴大虎、谢阳、吴霄、葛业文,金应河、佛朗西斯科等人,七星楼上下没有清场,周围街道上却看不到一个百姓。

  洪水瘟疫过后,沈阳城百业凋敝,农会商会都损失惨重,百姓每日配给的粮食从原先的每人每天一斤降低为五两,只能喝粥。糖类和茶叶供应也分别减半,煤炭木材则几乎没有。

  太初三年这个冬天注定会有亿点点冷。

  所以今年的武定皇帝家宴,也比往年寒碜得多。

  首先,家宴的地点从乾清宫正殿转到了七星楼,相当于从皇宫降低为客栈,菜肴也从原先的一百零八道硬菜缩水成区区十几盘,而且大部分肉类都是田鸡鱼蛇蛤蟆之类的边角料,这让无肉不欢的武定皇帝很是不爽。

  八仙桌上摆着两根硕果仅存的肘子,大家只是看着都不敢动筷。

  半个时辰后,肘子还是肘子,没有一点点改变,倒不是碍于武定皇帝在场,只是大家听说,这,这肉不干净。

  武定皇帝称今日菜肴为“浑河土特产”。

  顾名思义,眼前这些青蛙蛇虫都是从浑河捞上来的。

  考虑到浑河糟糕的卫生状况,眼前这些肉食是否还可以进食,吃下去会不会沾染瘟疫,一命呜呼,没人敢打包票。

  不过武定皇帝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

  刘招孙的老部下,很多都没有被宴请,东方祝林宇藤原恭二几个在威海卫敲诈郑家,现在还没回来,各兵团主官赶赴宽甸,剩下的人,也有事在身,不能赶到。

  刘招孙连饮三杯掺了水的清酒,笑着举起筷箸,筷尖在几只煮熟的蛤蟆间来回游弋,最后夹起一条烧熟的银环蛇,邀请众人道。

  “诸位不要客气,大灾之年,朕也不富裕,毒蛇去了毒,蛤蟆八分熟,都是些浑河特产,吃吧,吃吧。”

  弗朗西斯科听到说是“浑河特产”,连忙将刚刚吞进口中的一块鱼肉慌忙吐出,捏着脖子脸憋得通红、

  刘招孙若无其事夹起鱼肉,又是一口吞下。

  “大灾之年,有一口吃的就该谢天谢地了,又不是吃死人肉的鱼。”

  一群人听了太上皇这话,皆愁眉不展,坐在那里不敢动筷子,太上皇抓起另一条肘肉肘子,再次一口吞下。

  谢阳忍不住打断太上皇进膳的雅兴,皱紧眉头道:“陛下,臣等竭尽全力,还是差一万石粮草,实在难以凑齐,昨日卢知县又来找臣要粮食了,臣·····”

  葛业文也连忙在旁边吐苦水:

  “圣上,户部现在只剩三万五千两银子,粮库粮食都被邓长雄他们搬走,现在朱常灜听说大齐受了水灾,不肯再卖给我们粮食,和南方走私贸易难以为继,他们开价太高,一石大米要五两银子······再这样下去,别说是东征朝鲜,辽东就要饿死人了。”

  刘招孙大手一挥,丝毫不在意两个手下诉苦,仰着脖子咕咕喝下半瓶掺了水的劣质白酒,继续进食完“浑河的特产”,感觉身体充满能量。

  “谢司长,你实在顶不住,便追随张真人南下,去武当山当个和尚吧,朕看你头发也快掉光了,话说张真人现在到哪里了?”

  吴霄放下一滴未动的酒水,连忙回道:“陛下,估摸着快到阜城县了。”

  “现在追,何时能追上?”

  吴霄掐指一算,片刻之后,胸有成竹道:“明日后半夜。”

  武定皇帝拍案而起。

  正当吴霄以为太上皇要派自己去追杀张道长时,却听刘招孙对两个要债的手下道:

  “实在没办法,就从军粮中划拨一点给你们。”

  孙孙传庭闻言,连忙阻止: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

第505章 布木布泰东归

  “万万不可抽调军粮给百姓,大军粮草原本不足,没有多余。”

  孙传庭起身离席,向太上皇说出他自己心中所想。

  孙传庭突然抛出这言论,委实让人心惊胆寒。

  几位原先的开原老臣很快回过味来,孙传庭向来以酷烈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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