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489节

  康敬修知道叔叔是心痛那几罐茶叶,毕竟那是他的命根。

  康应乾好茶,以前在辽东做首辅时,送茶的官员络绎不绝,各种名贵茶叶应有尽有,这几罐白毫银针便是其中的精品。

  “叔叔既知道大齐积重难返,却想跳这个火坑,哎。”

  康应乾安慰侄子道:“再等一等,康家便要时来运转,老夫看这大齐官场,马上就要变天了,太上皇还是喜欢用老人。”

  十几年前,老康成了落水狗,被夺去一切官职,人人喊打,若不是太上皇刻意保护,康家早就尸骨无存了。

  一斤白毫银针茶叶就能换取叔侄俩人性命,这样划算的买卖,叔叔却不肯做。

  康敬修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又心生一计。

  “也不知光绪大哥现在如何了?他跟着武定皇帝好几年,连个音信也没给咱们!”

  “没事就是好事,光绪没再给康家闯祸,便是谢天谢地了。”

  光绪大哥,当然不是那位清末皇帝光绪,而是康应乾的独子康光绪。

  康光绪今年二十多岁,正在沈阳为官,相当于康家在朝堂的人质。

  康应乾失势后,朝廷对康光绪的监视也大大放松,只是,康光绪对自己的处境并不知晓,仍旧鱼肉乡里,直到失去靠山,才稍稍收敛一些。

  “罢了,不提他了,这个逆子,早晚又会连累老夫。”

  对康应乾来说,站在面前的侄儿,要比生死未卜的儿子更为靠谱。

  光绪是隔壁老王的骨肉,虽说这些年来康应乾一直将其视作己出,然而毕竟不是亲骨肉四,然而光绪儿子却一直给老爹惹麻烦,好在康应乾远离权力中心,不用再像从前那样提心吊胆了。

  “先睡吧,早些歇息,明日还要······”

  康应乾话没落音,院外传来喧闹之声,康敬修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趴着窗户,小心翼翼朝外张望。

  康应乾颤巍巍道:“又是来征粮的?”

  “不知道,侄子也说不准。”

  康敬修探头探脑朝外面张望,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两年来,鸡泽县大小老爷们,借着赈济灾民、废除私产的由头,隔三差五跑来康家打秋风,又是借钱又是借粮,连古董字画也被他们砍伤,康应乾在大齐积攒的那点家底儿(约合三百万两),绝大部分在十多年前便被蓑衣卫查抄,充实国库,剩下的点汤汤水水,都让鸡泽县这些地头蛇们瓜分殆尽。

  “康监军可在府上?快请出来接旨!”

  康应乾颤颤巍巍的走出小院,香案已经摆好,香案朝向辽东方向,三柱熏香燃起袅袅烟雾。

  烛火掩映下,司礼监太监曹变混神色平静,面朝康氏叔侄。

  康敬修扶着叔叔跪倒在地,老康对着香案,颤颤巍巍的磕了四个头。

  曹变混缓缓展开圣旨。圣旨宽约两尺,长三尺有余,两朵祥云在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曹变混目光扫过两人,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古来圣帝治世,赖有贤臣。君臣协和,国事治也。咨尔康氏,志虑忠纯,坚贞不屈,虽遭冤陷,然奋勇国体。未惮怨谤,实忠良臣也。今特旨复康应乾户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蓟辽总督,辖地内一切军政大权皆由其节度,遇不决之事不必请奏,可行便宜之权·····钦此!”

  康应乾恍若梦中,等曹公公宣读完毕,跪在地上久久没有站起。

  曹变混匆匆卷起圣旨,递给旁边跪着的康敬修,亲自上前扶起康应乾,和声细语道:

  “康阁老,眼下辽东民变,湖广叛起,太上皇在沈阳,天天都在念叨您,您,要东山再起了!”

  ~~~~~~

  太初四年九月底,太上皇帝征召康应乾回沈阳,官复原职。

  康应乾随宣旨太监离开鸡泽县当日,知县胡振吉、商会掌柜彭天星出城送行。

  两位主官亲送康氏至城北五里。彭天星送钱送礼,胡振吉给老康买了个姿色上佳的瘦马随行服侍——当然,名义上是随行护士——康应乾已是花甲之年,久未服用金刚散,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鸡泽县民生困苦,皆是饥寒待毙之婴儿,刀俎待割之鱼肉。

  两位硕鼠,自知大限将至,难逃一死,于在康应乾启程出关当晚,大宴酒醉,于家中悬梁自尽。

第573章 帝国经济制度的崩溃

  太初四年,得益于充足的降水和不那么多的蝗虫,以及粮食作物的改良,辽河平原秋粮丰收。

  拳头大小的土豆黄橙橙的玉米,以及沉甸甸的稻谷,堆满了辽东各个州府县的谷仓。管粮食的小吏裂开嘴角傻笑,临近的草原牧场牛马驃肥身健,民政官员统计说,大型牲畜数量比去年增加了一倍不止·····

  辽东可谓风调雨顺。

  仿佛是上天眷顾命运多舛的穿越者,仿佛是真武神眷顾多灾多难的大齐,要给太上皇一个惊喜。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否极泰来,帝国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时,变故却再次发生了。

  九月初,在大齐统治核心,在铁岭清河等地,发生了农户对农会的叛乱活动。

  那些原先老实巴交坚决拥护大齐的农户,将收获的土豆稻谷藏在自家柜子里,埋在后院地窖里,拒不上交给农会,按照农会余粮征调制度,普通农户需要上缴当年收成的七成左右将无偿上缴给农会。

  农会派人进入各家各户强征粮食,遭到许多农户的坚决反抗,一些退伍老兵也加入反抗队列中。

  最终,酿成铁岭等地大规模的农户叛乱。

  帝国之所以如此沉重剥削老区百姓,是因为近几年发生的几场大战都在北方,比如和朝鲜的战事,和罗刹鬼的战事,以及准备报复倭国的军事行动。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粮草,是支撑东征西讨的决定性因素。

  实际上,要维持帝国战争烈度——即要满足同时发动三场局部战争的能力——辽东和关内百姓都需要勒紧裤带,节约每一粒粮食,以供应前线部队。

  除了旷日持久的战争,百姓还需承担工业积累造成的农业消耗,以及在湖广修筑的天心城。

  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最后,都转嫁到了普通农户身上。

  武定皇帝主政时,曾经多次减免农户负担,施行轻徭薄赋的政策,孙传庭等人迫于后勤压力,不断加重赋税,直到百姓难以为继。

  齐国存在不过才十五年时间,这短短十几年中,至少爆发了五次针对帝国的大规模农民暴动,小规模的叛乱更是数不胜数。

  距离穿越者的皇图霸业越近,百姓的负担便越重,直至全面崩溃。

  好在刘招孙从一开始便适应了崩溃。对他来说,只是一次次考验。

  再苦一苦百姓,在这里并不是梦呓和影视剧台词,而是某种迫切的政治经济现实。

  每当夜深人静,与嫔妃们缠绵悱恻结束时,刘招孙扪心自问,总会安慰自己说,古往今来,所有帝国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英国是这样,法国是这样,俄国是这样,大齐,也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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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一百多年后的仁宗时代,帝国解密档案,才为世人提供了了解太祖统治时期,农户暴动主要成因。

  在这份绝密档案中提到,太初四年(1636年)5月受命前往铁岭平定农民暴动的

  “这次暴动(即铁岭暴动)的主要原因,和关内其他府县的情况是一样的,是对余粮收集制不满和农会横征暴敛、粗暴推行余粮造成的。”

  “余粮收集制”,是大齐在武定初年推行的一项军事政策,后世也称之为“粮食摊派制”。

  尽管武定皇帝在继位之初向天下百姓描绘了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的理想世界,但事实上,这样一个乌托邦的世界是不可能完成的,至少在刘招孙有生之年(两百年内)是不可能看到的。

  理论和现实一旦发生冲突,现实便会用强大的力量将理论扭曲,进而让理论适应现实。

  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大齐王朝派到各地农会收粮的征粮队,在收集所谓“农民们的余粮”过程中,通常采用暴力手段,强行征集农民手中的粮食,包括他们用以活命的口粮和来年播种用的种子粮。

  帝国的战争没有一刻停歇,所以征收也不可能放缓,尽管朝鲜和南明每年向大齐支付巨额的银两、粮食以及各种物资,然而对于这样一架不断扩张膨胀的战争机器来说,那点岁币物资不过是杯水车薪。

  而且,帝国派往朝鲜四道的军队,基本都是负收益,占领朝鲜人地盘的成本,远高于当地能支付齐军的授意,所以,准确来说,在收割东南亚和日本之前,帝国将不得不长期对国内百姓收割,这种收割不仅仅局限于富户。

  国用不足则虐之于民,余粮收集制度自然激起了各地农户的强烈不满和反抗,引发了无数场暴动。

  总之,大齐帝国农业的集体化(也就是成立农会)和余粮收集制度,是一场统治运动,本质上,不外乎是对农民进行国内殖民化。

  通过《齐朝田亩制度》,确保全国各地农产平,源源不断流入国家的粮仓和农场,为帝国穷兵黩武提供了物资保障,也为工坊、学堂主导的工业革命奠定了物质基础。

  通俗点讲,便是牺牲上千万农户,换取穿越者所谓的王道霸业。

  大齐农户也不傻,既然辛辛苦苦种的粮食都属于大齐,归于帝国,那么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去战场当炮灰?

  图分配的那几口窝窝头,还是图军队发下来的铁片勋章?

  越是越来越多的农户宰了牛马牲畜、砸了铁锹农具、焚了种子作物,破罐子破摔,只求一死。

  当然,孙传庭对付这些“懒惰者”,做法也非常粗暴,直接让他们去库页岛垦荒,去西伯利亚挖土豆。

  短短几年时间,孙传庭这套操作下来,帝国农户生产积极性没了,农作工具不足了,作物种子也不够了。

  后果就是太初三年大饥荒,太初四年大暴动。

  朝廷预想的把农户集中起来种大地,用蒸汽机灌溉耕种,提高产量的宏伟计划,也全部泡汤。

  残酷的现实,对户部尤其是孙传庭来说,不啻为一记响亮的耳光,难道说《齐朝田亩制度》错了?

  难道说帝国统治的基础不够牢固?

  难道说武定皇帝统治没有合法性?

  孙传庭很清楚,打谁的脸也不能打太上皇的脸,打了太上皇的脸,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马士英则表示,余粮收集制作用巨大,不能取消。

  于是,更多的征粮队被派出去。

  农民最后一口饭也被迫交了出去。

  于是,更大规模的暴动发生了。

第574章 新路线

  太初四年秋冬之际在辽东原野上点燃的星星之火,还没来得及形成燎原之势,便被邓长雄率第二兵团迅速扑灭。

  十月间,铁岭清河等地叛乱悉数平定,参与叛乱的农户被抓了一批,杀了一批。

  几个大“贼首”伏诛,余者全部投降。

  几千人死去,几万亩地抛荒,几千个家庭灰飞烟灭。

  叛乱之后,帝国上下,各阶层(虽然太上皇并不承认他的帝国存在阶层)之间,隔阂进一步扩大。

  如同一颗仇恨分裂的种子,在很多人心中生根,等待未来,在某一天发芽,茁壮成长。

  十月初七日,太上皇召集情报头子章东,细细询问,辽东叛乱背后,有没有官吏推波助澜的踪影。

  “回陛下,蓑衣卫在铁岭、清河都有暗桩,目前就搜集到的情报来看,还没有发现有朝中官员参与此事。”

  章麻子停顿片刻,补充道:“除了老兵跟着闹事儿,其他人,都没参与。”

  “老兵?”刘招孙脸色阴沉下来。

  “朕待士卒,一向不薄,农户没粮食上缴,造反情有可原,退伍兵,有粮票,有粮食,每年还有国家体恤,为何也要跟着造反!”

  按照大齐兵役制度,所有男丁,不论出身,满十六岁后,都须要服两次兵役(每次为三年),兵役期满后,采取自愿原则,由战兵自己决定去留。

  退伍兵除了享受半饷待遇,还有军人粮票布票油票,相比百姓使用的普通票据,发给退伍军士的票据具有更强的购买力······

  “陛下有所不知。”

  章东欲言又止,抬头飞快的望了眼四周。

  太上皇挥了挥手,旁边侍立的宫女太监立即退下,东方祝走在最后,小心翼翼合上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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