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他想报仇,随他去吧,只要他能守住济南,等朕灭了左良玉,占据南京,挥师北上,截断京营和郑森退路,他便能活了。”
章东小声道:“陛下之前不是说,我军占据南京后,乘势南下,去攻打海盗老巢吗?”
“兵者,诡道也,福建当然是要打的,或许是一支偏师南下,或只是虚晃一招,一切尚不确定。不过,国姓爷如此年轻气盛,和朕当年在赫图阿拉一样,他这次,可能会死,要么死在辽东,要么死在回福建的路上,看运气了。
“赵率教待朋友如此,令朕感动,朕决定去山东救他——当然,是在灭左良玉后,吴阿衡的舰队,出发了吗?”
太上皇和他的两个情报头子,在安陆州衙大堂上,当着一众降官的面,毫不避讳的聊起各项军事细节,仿佛十几万人的性命,王朝的兴衰,都只是地图上标注的数字。
堂下跪着的一众降官诚惶诚恐,傻子也知道,听了这些,估计离死期不远了。
不久之前,左良玉大军兵临湖广,气势如虹,大有一举灭掉齐国的势头。
没想到,短短十几天后,形势已经发生剧变,当然,目前,只有当事人昆山公还不知道。
“秦总兵的第四兵团现到哪里了?”
刘兴祚连忙道:“回陛下,昨日秦总兵派来传令兵说,他们已至罗田,为洪水所阻,正绕道浠水。”
洪水?
今春江汉平原下了场桃花雪,气温较之往年偏低很多,二月底,冰雪融化,汉江长江水位暴涨,遇到洪水不是什么稀奇事。
“已经到了浠水,那距离江夏很近了。黄冈一带盗匪出没,让秦建勋不要和当地盗匪纠缠,绕道南边,截断左良玉退路。”
“陛下考虑详细,臣等不及。”
刘招孙指着地图的一个小点,继续问道。
“左良玉麾下四部兵马,现在到哪里了?”
“陛下,除李成、马进忠仍在江夏守城,其余各部都已动身,从东、南、西、北围拢黄陂,预计两日内会对蒲刚形成合拢。”
刘兴祚在地图上指点给太上皇看,刘招孙点点头,又问道:
“左良玉呢?”
“还在崇阳,一直没离开,我们的人在崇阳,遇到两个第五兵团的夜不收,他们准备联合刺杀左良玉。”
刘招孙盯着地图上崇阳位置,那是座临近湖南的小城,没想到地图也能标的清清楚楚。
这幅地图乃徐光启和金尼阁的最新作品,绘制颇为详细,虽不至于一草一木纤细毕显,凡重要村寨河流,都被一一标注。
刘招孙甚至在上面看到了前世游玩的某处人迹罕至的旅游景点。
“直接刺杀,太便宜他了,左良玉这些年干的坏事太多,不能让他这么简单就死了,要生擒他,审判他。”
这句话,宣布了左良玉最终的命运。
章东掏出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将太上皇命令一一记录下来。
“陛下深谋远虑,明军四面进逼江夏,左良玉八万人马将蒲刚围在黄陂江夏一带,准备与马进忠里应外合,一举吃掉第五兵团,他们全出来了,咱们来的正是时候,早一点他们就逃了,迟一点·······”
“你放心,再迟几天,蒲刚也能撑住,他和赵率教一样,都是守城的好手,当年他在临清,孤军无援,最后坚守一年多,所以朕才用他到诱饵。”
“左良玉被朕压制这么多年,每次交手都输得一败涂地,如今机会来了,难免会得意忘形。”
章东由衷赞道:“陛下守正出奇,虚虚实实,以攻代守,孤军引诱明军倾巢而出,让人完全看不出痕迹,眼下三路兵马合围大势已成,只要等秦总兵绕到南边,左良玉定插翅难逃!”
刘招孙举起正在标注地图的铅笔,像私塾先生教育学生那样,给两位部下划重点:
“弘光皇帝这些年不是被阮大铖控制,就是让郑成功架空,委实不易,朕这回帮他清君侧,把这两个军阀剪除掉,让他这个皇帝坐的安心,他安心,朕才安心,南京重镇,便能兵不血刃拿下。”
“给秦建勋发去塘报,就说朕率大军,在安陆已蛰伏三日,让他务必尽快绕道岳阳,沿途勿要贪恋城池土地,注意截断明军哨骑,北边打起来后,他要负责堵截住明军退路。”
章东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又道:
“朕知道,丢了徐州,丢了江淮,秦建勋心中愧疚,记得在塘报里补上一句,告诉他,这次务必全歼左贼,一雪前耻,为死难兄弟报仇,为第四兵团挽回荣誉。”
太上皇目光转向手中地图,啧啧称奇。
“看来这人做学问,还得要静心啊,老徐不做官了,没了公文打扰,在家赋闲一年不到,便开始著书立说,地图也画起来了。”
太上皇夸完徐光启地图画的好,目光从江汉平原转向北方。
章东记录完毕,听提到徐光启,连忙回道:
“陛下,臣派人查过了,徐大人自罢官回家,每日只和亲友故旧往来,外人来访,一概不见,他平日作诗,风花雪月,只聊些前朝旧事,同乡后辈想要拉拢结个复社,让徐大人从中牵头,都被他拒了。”
太上皇不以为然道:“偶尔结社,议论评点一下朝政,也是可以的。大齐不是暴秦,更不是商汤,朕虽暴烈,百姓还不至于道路以目。”
章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太上皇指着地上跪了很久的南明降官,语气祥和道:
“比如你们诸位,难道朕不能杀你们吗?”
“当然能。”
“不过,你们中间,必有能臣干将,有真正为百姓做事的人。无论伪明大齐,国家培养你们考科举,选拔为官,耗费大量银钱,一刀杀了,未免可惜。朕向来惜才。”
“你们中有被伪明裹挟者,有难言之隐者,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朕能理解。不过若能痛改前非,幡然悔悟,以后为大齐出力,便可官复原职,现在脱下身上禽兽袍服,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皆可为朕重用。”
章东刘兴祚听了,相互看一样,裴大虎吴霄更是张大嘴巴。
按照帝国惯例,对待这些前明降官,需要经过严格审讯,从诏狱出来后,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太上皇今日改弦更张,放弃杀戮,重用降官,看来,这大齐的天,真的变了。
“当然,若有冥顽不灵,不愿醒悟的,朕也不为难你,为避免再去南边做官,只能委屈先到各处厂矿劳作,等想明白了,再作决定·····”
一群南明安陆州县官吏立即开始脱掉外面的官服,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章东瞟了一眼,大堂之上,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人穿着官服,鹤立鸡群般站着不动。
裴大虎一挥手,吴霄带上几个卫兵,将那几人押了下去。
大齐已不是从前那个大齐。
经历这么多事,刘招孙渐渐意识到,妥协平衡才是维持政治平衡之道,杀人屠城只是手段。
帝国长久稳定,靠的不是屠刀,不是忠义,不是口号,而是靠一两个核心阶层的支持。
皇帝需要分权给下面的人,培养出既得利益者,再通过各种手段,将这部分人与皇权捆绑起来。
既得利益者可以是土豪劣绅,可以是文官贵族,可以是工匠科学家,也可以是军事集团,甚至宦官太监。
这是盛唐的玩法,是满清的玩法,也是所有大一统王朝的玩法。
“天下纷纷,百姓厌战,朕天命所归,是时候结束纷争了,左良玉,郑森,你们的死期到了。”
穿越者以笔作剑,对着地图上的江夏、盖州、济南等城,猛地劈砍下去。
第595章 战楚
广德元年二月二十六日,佛晓,比原计划提前了约半个时辰,羚羊兵团开始对江夏守军发起总攻。
辰时初刻,天还没亮的时候,主官蒲就来到宾阳门视察战场情况。
江夏四周所有明军阵地堡垒,在十几天前就被摧毁,驻守外围阵地的两千多明军,除极少数战死,大部分向齐军投降。
马进忠坐视外围阵地沦陷,竟然不敢出城救援,之前派出城的两波明军,与齐军野战,皆是一触即溃。
马进忠麾下还有上万人马,他没有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外援上,而是积极备战,一面加高城墙,一面增派壮丁登城守卫。
根据马总兵的经验,和自己一起北伐的这些同僚们,除了左良玉本人,其他人基本都靠不住,因为这些年来,明军已经有过无数次“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情况发生。
几天前,当明军上下做好死战准备,等着齐军上来进攻时,蒲刚却只派出了流民作战。
一部分流民夜夜袭击宾阳门,虽然没打下来,却扰的明军彻夜难安;
另一部分流民则像不知疲倦的蚂蚁,蚁群们挑土填石,竟然将明军提前布置在城下的壕沟、拦马坑、陷马槽,全部填为平地。壕沟两侧的地雷炮被工兵清除干净,一起被拆掉的还有密密麻麻的据马和地上的铁蒺藜。
截止开战前,齐军的任何楯车和火炮,都能越过护城河上的浮桥,畅行无阻的抵达宾阳门城墙下面。
这,其实就意味着,明军已经败了。
“开始吧!”
伴随羚羊兵团主官手中的黑色令旗猛地挥下,总攻命令由各营营官、各队把总,很快被传达到所有参战士兵身上。
两只比楯车大小的热气球悬浮在黄陂河面上空一千米处,执行侦查任务。
在一团团棉花一样的云彩中,热气球仿佛深入海底的锚钩,牢牢控制着云雾之下的战场。
这是他们的主场。
吊篮里面一个裹着棉袍的瞭望员手持望远镜,如同神祇般,越过薄薄的晨雾,从天空俯瞰江夏战场。
另一个同样穿着臃肿的士兵,正在挥舞一面比自己还要长的红色令旗,全力以赴向地面瞭望兵传递敌军情报。
云层下面传来隆隆炮声,仿佛整个大地都在打雷,步骑炮三个兵种几乎同时开动,发出春雷般的怒吼。
黄陂河两岸上百门火炮按照事先标注好的标记,朝着宾阳门城头倾泻炮弹。
前后左右到处都是炮弹撕裂空气的刺耳呼啸声,火炮发射后形成的乳白色的烟雾,仿佛盛开的棉花,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呛人的硝烟味沿着河岸向南边蔓延,很快的,所有人的白烟和刺鼻气味都被寒冷的晨风吹散,第五兵团五个营共计一千五百名火铳兵,像倾巢而出的蚂蚁,以并不密集的阵线,快速向江夏四门逼近。
一千长枪兵和一千刀盾兵,组成了两个更严密的方阵,这些使用冷兵器的战兵,和前排火铳兵已经处于两个时代——从战术层面划分——跟在火铳手后面的是第五兵团隶属骑兵营。
五百骑背插红色羚羊三角旗的骑兵,从后阵奔腾而出,在快接近步兵大阵尾端时,分成了两条黑色洪流,如熔化的黑铁水般,向步兵两翼靠近,他们并不参与攻城战斗,而是负责掩护战场两翼。确保己方军队在进攻途中,不会遭到两翼方向敌人的突然袭击。
一个营编制的炮兵,处在与中军大帐平行的位置,按兵不动,有条不紊的为前面战友提供火力支援。一个营的火铳兵以散兵线,分散在火炮周围,提防背后可能出现的攻击。
总攻开始前两天,第五兵团的夜不收和塘马便全部放了出去,夜不收负责哨探周围五十里区域,哨马则带着蒲刚的求援信,向河南、山东等地求援。
除了留守南岸的商会、工坊办事人员,以及站在自己身边两名保护自己1的卫兵,蒲刚已经把能作战的士兵,全部派出去了。
就在昨晚,夜不收侦查到,在朱店、应城两个方向出现明军援兵,人数都在万人以上,主要以步兵为主。
东西两侧明军靠拢上来,南边是江夏城,无论朝那边走,都会面临一场残酷厮杀。当然,也可以直接向北,向北边逃窜,不过,撤退,不在蒲刚选项之中。
如果往北撤走呢?蒲刚很清楚,以左良玉的性子,他必定会乘胜追击,率领明军席卷而上。
到时候士气低迷,能否打赢明军先不说,连累的湖广百姓再遭兵灾,很多地方田地荒芜水利荒废,没个三年五载都恢复不了。
一番前思后想,最后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全力进攻,在明国援军到来前,打下江夏城!”
蒲刚和邢忠义商议一番,决定立即开始总攻,攻打江夏城,只有这样,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
刘异手持步枪,瞄准踩着前面战兵的脚印,急速冲向宾阳们。
吕杨死后,刘异决定不再当卫兵,于是成了新的把总,这次登城作战,他所在的第一营仍旧冲在最前面。
无论是齐军火炮还是普通战兵装备的步枪,其有效射程都远远超过他们的对手,战场也很快到了一边倒的地步。
与此同时,在距离战场不到四十里的位置,一架破坏力最大的陆地火炮“暴君”火炮正从向江夏战场逼近。
太上皇希望让左良玉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天子之怒。
大齐科学技术不断革新,每隔几天就会有新技术出现,目前工坊标准化数字化的尺寸规格设计思想已经在工坊生产中得到贯彻,暴君火炮炮弹达到了惊人的五十斤重,射程可达三千米,只要一炮下去,半个县衙都让可以她掀翻了。
得益工坊技术进一步发展,目前直线型的炮架构造已被淘汰,承炮部分和抵地部分出现了角度,以便更多的后座力传导到地面。
俯仰机构用上了螺纹技术,使得炮手在炮击时,可以更精确的调整角度,提升炮击命中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