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口占成诗,直追李杜,吾皇才思敏捷,虽陈思王袁宏人不能及也,这句龟山烟雨几度秋,写尽了千古英雄气,堪称古往今来帝王第一句啊!······”
刘招孙呵呵一笑。
钱谦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了足足一刻钟,各种吹捧,词儿都不带重样。
旁边站着的张溥看在眼里,却是心急如焚,他好歹也是天子门生,是武定元年的进士状元,怎能钱谦益夺去风头。
趁着钱尚书换气的间隙,张溥连忙开口道:
“陛下天纵之才,文韬武略,三代以下,无人能及。然臣最喜欢的,是这句“贾生堪堪长安泪,灵均恨恨湘水游,”,看似是在说屈原贾谊,其实道出吾皇期许,当此大齐推陈出新之际,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不止要忠臣良臣,也要能臣干臣·······”
刘招孙将毛笔递给东方祝,拍了拍张溥肩膀:
“朕不过一武夫,略识几个大字。和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翰林学士相比,相差不啻云泥。朕的这首诗,平仄音律,遣句用典,皆有不妥之处,不过,也把朕想说的话,都说了。朕很欣慰。”
钱谦益带着一群翰林,跪倒高呼:
“吾皇文采斐然!”
刘招孙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他们站起。
钱谦益起身的时候,偷偷瞟了眼,张溥嘴角还带着得意的笑。
这位太仓小辈,当初还是他举荐入阁的,如今竟处处和自己作对,在太上皇面前争风头,想到这里,钱谦益更觉恼怒。
刘招孙意识到部下情绪变化,转身对钱谦益道:
“牧斋。”
听到太上皇如此称呼自己,钱谦益受宠若惊,连忙上前,口称不敢。
“你在江南时,可认识一人,”
钱谦益一头雾水,他在江南认识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刘招孙也不和他卖关子,开门见山道:
“朕听闻,明国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袁临侯(注释1),是个忠直之人,袁临侯为官清廉,和他本家袁崇焕一样,杀伐决断,堪当大任。天启二年,他被同僚构陷下狱,九死一生,如今南明将亡,江北诸将,望风而降,只有他还在九江固守,说了这么多,朕是想说,朕有心收服此人。”
“如此人才,杀了未免可惜。”
钱谦益沉默片刻,低声道:
“陛下,臣与袁继贤乃是进士同年,往年在南京时,诗文唱和,颇有些交情。”
“陛下是想让臣去九江劝降袁继贤吗?”
自从为官辽东,江南名士钱谦益,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船了。若是他去九江说水客,一路舟车劳顿不说,搞不好刚到九江,就会被袁继贤扔进江里。
眼下左良玉盘踞长江,航道不太平,万一中途被明军发现,让他落了水。
这暮春时节,江水未免太凉。
太上皇不知钱谦益在想什么,摇头道:
“何须大学士亲自去?天朝上国,南明不过一隅之地,大学士去当说客,不是自降我大齐身份吗?”
“先生只管照朕的意思,给袁公写一篇书信,朕派一哨马兵卒送去便是。”
钱谦益正要答应,张溥忽然打断道:
“陛下,如此不妥!大齐虽大,但既是劝降袁公,礼制不可缺失!袁临侯,人杰也!州郡之才,怎可轻待?如今派一贩夫走卒,县令裨将,如何彰显陛下周公吐脯之心?况大学士与袁临侯交好,此去此马到成功!”
刘招孙呵呵一笑。
这张溥,简直是康应乾转世,为争权夺利,可以不择手段,连他恩师都不放过,非要把钱谦益往火坑里逼。
也罢,就让张公子历练历练吧。
太上皇笑吟吟望着张溥:
“言之有理,派一无名之辈去九江,确实有失礼节,那便让张大人与钱牧斋携书信同行,以显朕求贤若渴之心。”
张溥:······
刘招孙正色道:“刚才不是口口声声推陈出新吗?便把推陈出新的事情如实告诉袁公。”
太上皇所谓的推陈出新,并不是一句口号,而是大齐近期对政治制度的进一步调整。
具体说来,在新占领的湖北中南部,允许部分恢复明代制度,允许科举,允许恢复私产,允许富户娶妾·····
“带上几个投降的湖广士子,让他们现身说法,告诉袁临侯,朕在湖广,绝非滥杀无辜,各地都按大明规制,没有什么改变。”
“最重要的是,”
刘招孙强调道:
“让袁临候和其他明国官员知道,朕和朕的大齐军民,不是鞑虏,更不是洪水猛兽。”
注:
1、袁继贤(1593年-1646年),字季通,号临侯。宜春人。明代大臣。天启五年中进士,授行人。崇祯三年,升任御史,监考会试,崇祯七年任山西提学佥事,崇祯十年,任湖广参议,分守武昌,率兵平定水贼于兴国。兼任湖广佥事,分巡武昌、黄州,击败老回回、革裹眼等七大部于黄陂、黄安,筑城黄冈。崇祯十五年出任兵部,驻节九江,总督江西、湖广、安庆、应天等处军务。义军攻陷武昌,左良玉拥兵东下,袁继咸前往芜湖,说服左良玉收复武昌。弘光元年,被左梦庚诱入军中软禁。左梦庚降清,献袁继咸以邀功。袁继咸拒降,被押解北京囚禁,顺治三年六月就义。
第599章 九江之役
广德元年三月十八日,大学士钱谦益,翰林院修撰张溥,接受太上皇诏命,准备前往九江府,劝降伪明湖广总督袁继咸。
张溥对此行不抱任何希望,他早听说过袁继咸此人生性耿介,绝非趋炎附势之辈,恐怕不是自己三两句话能让他归顺朝廷的,稍有不慎自己性命还会留在江西。
不过钱谦益却对兵不血刃占领九江充满信心,他与袁继咸本就是故交,前明朝时,两人一起在南直隶做官,交情匪浅。
更重要的是,齐军五大兵团顺流东下,迅速占据鄂州黄石,距离九江府城越来越近。
而左良玉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只顾他的“清君侧”,根本不敢掉头和齐军硬碰硬打一仗。
在这种形势下,驻守九江府城的袁继咸,实际上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不仅是齐军要攻打他,左良玉的那些部下们,也对富庶繁华的九江府城垂涎三尺。
张溥是从六品修攥,平日主要职责为掌修实录,记载太上皇言行,偶尔也会给小皇帝进讲经史,担任帝师。没想到刚从辽东调来湖广,就被安排上这个苦差事,也怪自己当时多嘴,非要出风头。
十九日,钱谦益与张溥在汉阳门码头登船,准备出发。
为护卫钱张二人,这次禁卫军派出三人,联同四名精锐夜不收,一共七人。
七人组的头领,正是禁卫军副统帅吴霄,李自成刚从朝鲜返回,太上皇询问完朝鲜详情,便让李自成跟着一块去,去江西历练历练,以后攻下江南,李自成也该主持一方了。
魏昭作为吴霄的副手,也一起同行。
四名随行夜不收中,除了江夏之战刚立下大功的徐景、万韶,还有两个来自太上皇嫡系第一兵团,两人都是江西籍,曾当年跟随刘綎征战萨尔浒。
辰时才到,江边雾气弥漫,裴大虎、林宇来码头给吴霄送行。
临行之际,裴大虎叫住吴霄下,对他叮嘱道:
“九江凶险,虽然沿江上游都已经被我军控制,左良玉难免会狗急跳墙,袁继咸是敌是友,现在也不确定,你要多加小心,太上皇说了,九江是收复江南的关键一役,如果两位大学士能说服那个姓袁的便好,若不能,你要保全好自己。记住,去了那边,及时和前线夜不收联系,关键时候,那些人能救你的命·····”
“知道了知道了!别啰嗦了可好?去九江,去庐山西麓东林寺,去找个叫静安的法师,去和他聊聊佛法!对吧?这些,我都会背了!”
裴大虎尴尬一笑。
之所以让吴霄先去东林寺,当然不是让他去讲佛法的。
静安法师是沈炼生前留在九江的一个暗桩,以前和沈炼单线联系,沈百户死后,此人与蓑衣卫便再无任何联系了。
就连章东刘兴祚都不知道,静安法师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已经吃斋念佛不杀人了。
“没人去过九江府,除了李定国,李定国那小子,现在还不知道到没到殷州,总之,找到静安,你们这趟便能事半功倍。”
吴霄懒得再听裴大虎啰嗦,转身和林宇告别,对这个沉默寡言的老搭档笑道:“林大个子,你不在,总感觉心里没底!”
裴大虎又道:“腾不开人手,否则就让林宇和你去了,太上皇留下这么多前明官吏不杀,整个江夏武昌鱼龙混杂,隔三差五就有刺客,林宇在,能镇住很多敌人。”
吴霄知道,太上皇一个打他们四五个,根本不需要禁卫军保护。他们现在保护的,更多是新近上任的齐国官员,自从大军进入湖广,针对齐国官员的刺杀行动,就没有停止过,据说很多刺客都是郑成功派来的,当然也有左良玉的死士。
吴霄现在越来越不能理解,朝廷现在的很多项政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比如,前几年在辽东山东等地举行的轰轰烈烈的废除私产运动,从去年下半年,便渐渐没有人再提起,连废私产政策的始作俑者太上皇,始终没有任何旨意下达。
此事也渐渐被人们遗忘,时候大家再没有提起,好像大清洗运动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
再有,朝廷对伪明俘虏的姿态,也从以前的动辄打骂,几乎全部处死,到现在只杀其中很少一部分,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熟悉太上皇的人都知道,杀戮才是太上皇本色。
然而现在,太上皇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怎么爱杀人了。
太上皇还下诏,所有降兵降将,只要愿意加入大齐,都会得到朝廷妥善安置。
部分有声望的南明官员,太上皇还要亲自接见,与其秉烛长谈,部分战兵代表和中下级文官,对这种倒退很不满意。认为这是对大齐制度的公然背叛——好在这些人数量很少,占文臣武将总数量的一成不到。
“不管如何,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便是最好。”吴霄这样安慰自己,也不再去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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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乘坐一艘渔船,自汉口顺流而下,人在船上最是无聊,钱谦益捧着他随身携带的诗文,细细研读。张溥则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来回在船舱中走动。
武昌府周边江面上的渔船甚至独木舟都被大军征用一空——当然是给了钱的——吴霄他们找了好久,才在汉口附近一个长满荒草的渔村中,找到了这艘破船。
和以前在江南乘坐的画舫、书船相比,眼前这条又破又旧的小船,实在是不堪入目。
然而形势危急,也顾不上其他,两位文官只好选择乘坐此船。
“天如小弟,舟车颠簸的老夫骨头架子快散了,你还有气力走动,佩服佩服!”
张溥这次被派往九江,心中很是恼怒,然而总不能对太上皇抱怨,于是就把气都洒在了钱谦益身上。
“牧斋老兄,这回游说袁公,可是得看你啊,你要挑起重任,袁临侯与交情最深,即便惹恼了他,他也不会一气之下杀你。”
钱谦益微微一笑,回呛道:“天如小弟放心,若是误了太上皇差事,耽误军国大事。依照齐国法令,此等罪行,无论犯人是主是从,皆要被斩!”
张溥今年才二十出头,当然不想年纪轻轻就让太上皇砍了脑袋。
江面上漂浮着一些明军尸体,两岸村庄有不少被火焚烧,远望黑黢黢一片。
吴霄不去看这些惨绝人寰的景象,他转身问李自成,这半年多在朝鲜所见所闻。
李自成今年二十二岁,已经不再是当年在西安府城钟楼下给妹妹讨饭的流民小孩了。
“朝鲜人欺软怕硬,援军进入黄海道,他们就消停了,等我们兵团撤走,朝鲜人又开始闹事,就这样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吴霄听了颇感震惊,他听人说过,这位朝鲜国王,也就是早开始时的绫阳君,完全是由太上皇出兵出力帮他上位的。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完全忘了当年咱们是怎么帮他的。”
其他卫兵都开始咒骂起李晖,骂此人出尔反尔,活脱脱就是个跳梁小丑。
吴霄让众人退下:“我记得朝鲜国王的儿子,也就是他们的世子,现在还在沈阳软禁,太上皇的意思很简单,如果朝鲜国王再有什么挑衅行动,太上皇便将直接封赏朝鲜世子为新任朝鲜国王,绕开李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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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沿途齐国军队验明渔船身份后,便立即放行,并给吴霄他们提供淡水。粮食等各种补给。
临近九江时,王增斌还特意让五十多名骑兵在岸上与船同行,以保护钱谦益安全。
他们从沿线齐军主官那里得知,左良玉早于三日前便进兵九江府城,左家军被袁继承咸挡在城墙外,挡了整整两日。左良玉不想在九江这座坚城耗费太多精力,毕竟他的目标是安庆和南京。在虚张声势的进攻过后,昆山公便率大小船只上千,率领那一帮鱼龙混杂的“靖难”大军,乱糟糟的挤在长江航道里,缓缓向安庆驶去。
左良玉的大军虽然靖难去了,远远离开九江,然而,江面上却一点也不太平。
权力不能存在真空,既然左良玉走了,很快就有其他人顶上,接替左良玉管理这片的,不是官军,而是一群河贼。
一些明军溃兵败兵也留下来占山为王,专门打劫来往客商的钱财。
吴霄对这些劫道抢钱的小毛贼根本不屑一顾,刚过黄石的那天晚上,十几个河匪分乘两船,在船头插着火把,嚷嚷着钱谦益他们交买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