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520节

  太上皇和他的大齐军队,此次南征的目的,当然不是抢一把就回到北方,而是实打实准备将江南各省纳入大齐统治,实现牢固控制,至少要像河南山东那样,委派官吏,收取赋税。

  基于此,大齐统治者必须避免单纯的军事行动——比如像降将耿忠明、尚可喜、耿精忠那样对百姓的烧杀抢掠——刘招孙越发意识到,大齐必须尽快由战时体制,转变为和平治理模式,换句话说,就是要暂停狂飙突进,多用政治怀柔手段(最重要的是经济手段),来消化这两年来获得的惊人战果。

  这也是大齐天命所归(统治合法性)的必然要求。

  太上皇很清楚,无论齐军如何骁勇善战,无论他的兵团取得怎样辉煌战绩,诛灭多少敌国。

  军事,始终只是为政治服务。

  只有藏在鞘中的刀,才是让人害怕的刀。

  整天挥刀弄枪,逮谁灭谁,注定不能长久。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总之,广德元年,在齐军占据江南,即将平定天下前夕,改革,再次被提上日程。

  改革不能一蹴而就,但一日不能再往后拖延。

  鉴于前几次改革的惨痛教训,太上皇这次没有独断专行,而是将变法大业交给刘堪和他的八位阁臣,赋权小皇帝和内阁阁臣们商议变法事宜。

  广德元年这次改革,仅限于浙江、江苏两省。

  以二省作为先行试点,成功之后再考虑推向全国。

  变法的内容没什么新意,大致张居正变法那些东西:

  禁止空谈、毁天下书院、考成法、清丈亩等。

  当然,根据大齐国情,势必会加入军队近代化训练、学堂制、科举制度改革、对外贸易、海权至上、重商主义等内容。

  张居正死后,人亡政息,十年变法所得,不过是大明回光返照。

  在刘堪这里,不会存在类似问题,他今年十六岁,时间还很长,有的是机会将变法贯彻执行到底。

  新法的初衷之一,是对武定元年到太初三年的苛政进行调整,即俗称拨乱反正(开历史倒车)。

  先前在河南、辽东等地执行的激进的废除私产、平均地权等乌托邦方略,会得到一定调整——如果不调整,大齐很快又将陷入内乱。

  从这个角度上说,太上皇的用意很明显,把这个给帝国战车松绑的机会,交给广德皇帝刘堪,让儿子在掌权之前,先在朝野上下树立仁君的形象,收获更多民心。

  这是历史上很多开国者惯用的套路。

  当然,这只是一个父亲的美好愿望,刘堪的新法,最终会变成怎样,现在谁也不知道。

  历史上所有改革,无非是重新分配蛋糕,重新打造利益分配体系。

  这听起来很容易,真正改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改革者但凡触碰利益集团一星半点好处,轻者罢官贬谪,重则身首分离。

  俗话说,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改革这门生意,可不是挡财路这么简单,是要直接砸饭碗的。

  所以历史上改革者下场都不怎么好。

  商鞅作法自毙最后被五牛分尸,王安石一生起起落落犹如过山车,张居正死后被抄家差点被万历戮尸····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广德元年这次变法,阻力必然很小,甚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原因不言自明,太上皇挟吞并江南之威势,领兵十万,所向披靡,威震江南;朝中坚决主张恢复前明制度的势力,在沈阳内乱后被清理干净。

  此时此刻,反对变法势力,无论心中如何不爽,如何不甘,是条龙也得蜷着,是头虎也得趴着,没人敢说个不字。

  令行禁止,威令专行,这是广德皇帝拥有的其他改革者不具备的优势。

  当然,一切的一切,都要具体落实,看刘堪和内阁群臣们如何操盘。

  ~~~~~

  十一月十五日,广德皇帝在乾清宫正殿召见老臣乔一琦。

  小皇帝一见乔一琦,就给他赐座,宫女上来献茶,小皇帝挥退左右,开门见山道:

  “乔阁老,父皇将变法大事交给朕,朕心中昏昏然,不知从何做起,担心误了国家大事。您是开原老臣,经历的大事比谁都多,今日请阁老来,还请不吝赐教!”

  乔一琦身体陷入圈椅里,对刘堪拱拱手,放下茶碗,喉头微微蠕动,像年画里的老神仙。

  乔大嘴今年六十有一,为开原、为大齐辛劳快有二十年了,可以说把自己半辈子都献给刘氏父子。

  因为没有长期服用秘药金刚散,也不像康应乾那样善于养生,所以格外显老。

  康应乾死后,乔大嘴悲伤过度,一夜中风,头发胡须全白了。

  现在走路摇摇晃晃,需要有人旁边搀扶,最要命的是,他的耳朵听不清了。

  “陛下,你说啥?”

  刘堪大声重复一遍,满怀期待的望着这个两朝老臣。

  “陛下,你说啥?”

  站在宫门口侍立的林宇,转身朝这边望来。

  小皇帝凑到乔一琦身前,贴着他的耳朵,大声道:

  “朕问你,该如何变法!”

  乔一琦点点头,口水顺着嘴角溢出来,刘堪连忙掏出手帕给他擦拭。

  “陛下,”乔大嘴轻轻推开刘堪,大声道:

  “你知道要劝说别人在屋子里开个窗户,该怎么做吗?”

  刘堪盯着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挠了挠头,一脸茫然道:

  “给他钱。”

  乔一琦没听到小皇帝说话,继续道:“陛下先说,屋子里太过昏暗,要拆掉屋顶,对,拆房顶,别人肯定不答应,然后陛下说,那就开个窗户吧,别人就答应了。”

  乔大嘴拄着拐杖,笑呵呵道:“陛下先放出消息,要在江南推行《齐朝田亩制度》,吓死那群土豪劣绅!然后再行张太岳那些新法。如此,便可以了。”

第616章 博弈

  广德元年十二月初一日,距离太上皇寿辰只有七天,内阁首辅乔一琦、次辅卢象升,率内阁六部几十位堂官,上疏广德帝,恳请立即在南方各省推行《齐朝田亩制度》。

  户部尚书王应熊在给广德皇帝的奏疏中这样写道:“以浙、苏两省,钱粮不均,偏累小民,当依照辽东山东河南故事,废缠足,平地权,废私产,摧折大户,抄略缙绅,充实国库····”

  礼部尚书陈子壮奏疏写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地不分南北,皆当行齐法,国家赋税,仰仗东南,苏杭太仓,膏腴之地,当率先示范,以为闽粤巴蜀效法。”

  此外,陈子壮还建议,在浙江、江苏两地,不仅要平均地权,废除私产,还应向那些先前资助过郑森左良玉的大户追究责任,根据每户资产多寡进行处罚······

  除了内阁阁臣,山东、河南各地的巡抚知府纷纷上疏,劝说小皇帝效法太上皇,以雷霆手段,杀富济贫,拯救江南百姓,巩固《齐朝田亩制度》。

  河南南阳府有个学生,甚至写下血书,恳请刘堪恢复前明剥皮制度,对付那些兼并国家土地的大地主,尤其点名了松江府的徐阶家族,据说截止广德元年,徐家占据良田多达二十万亩……

  山雨欲来风满楼。

  刘堪对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留中不发。

  不过小皇帝只是对几个态度激进的辽东知府进行口头嘉奖,此外再无其他表示。

  十二月初七日,在太上皇万寿节(腊月初八)前一日,兵部尚书堵胤锡上疏,请调吴阿衡兵团南下,用海军军舰封锁长江口,防止郑森海贼。

  明眼人都看得出海军现在出现在长江口,是要防谁。

  与此同时,驻守南京的各兵团主力也有向杭州、苏州、太仓等地分兵的踪迹。

  齐国君臣这一系列骚操作,让南方那群岁月静好风花雪月的缙绅大户,直接目瞪口呆。

  福建两广还好说,毕竟齐军鞭长莫及,可是,紧靠着南京的浙江江苏安徽等省,完全处于大齐威慑之下,这些地方的缙绅大户吓得不知所措,甚至有人被活活吓死。

  苏杭太仓,世家大族比比皆是,数得着的便有太仓王家(王锡爵、王世贞等),苏州徐家(徐延裸一系),松江徐家(徐阶)····

  这些动辄传承几百年的簪缨世家,比如太仓王家,乃是太原王氏的一支。

  对他们来说,别说什么刘齐代明,他们什么风浪没见过,从唐朝安史之乱到南宋崖山海战。

  改朝换代,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叫事儿,无非是换个公司打工,照样高官厚禄,照样把持一方作威作福。

  比如太仓州豪族,万历朝首辅王锡爵,夺情事件后,王锡爵被张居正排挤出京,居然还能东山再起。

  王锡爵没有张居正那样的大才,他通过自己女儿王焘贞博出位,通过女儿的名声(云阳子)影响地方,进而左右朝廷舆论,张居正死后不久,王锡爵便重新回到权力中心。

  万历二年,王焘贞在太仓直塘羽化升天(道人去世),有十万多百姓围观。此事惊动朝廷,也给赋闲在家的王锡爵带来不小名声。

  十万人,这样的大场面,要说背后没王锡爵支持,是不可能的。

  ·····

  这些在前明威风凛凛,左右地方的世家大族,此时忽然发现,他们进入到一个陌生国度。

  南京城这帮子北虏们,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不去效法圣贤仁君,不知道皇权不下县的真理,上来就喊打喊杀,还想把辽东那些分田地的勾当带到南方来。

  把白花花的银子分给那些泥腿子,分给贱民!这不是造孽吗!

  尤其让世家大户感到震惊的是,原先看起来浓眉大眼人畜无害充满仁爱的小皇帝,没想到竟是个暴君,比他爹还凶残!

  逃走不太容易,前后左右连海上都是齐国的战兵。

  依照大齐法令,无故携带家产逃逸者,斩。

  唯一让缙绅们感到欣慰的是,八位阁臣中,并非全部都支持推行《齐朝田亩制度》。也就是说,事情还有一线转机。

  而且,太上皇自始自终没有对此事下旨表态,也就是说,太上皇和小皇帝有隙。

  虽说广德皇帝已经亲政,然而明眼人都知道,齐国军政大权一直掌握在刘堪他爹刘招孙手中。

  内阁之中,没有向皇帝上疏的,有吏部尚书王化贞,刑部尚书蒋德璟。

  缙绅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十二月初,苏杭各地大户,无不托请关系,送礼的送礼,写信的写信,恨不能踏破二位阁臣家的门槛,只求两位尚书大人能“怜悯苏杭,不使酷吏横行东南,庇佑奸民,鱼肉缙绅,沽名乱政。”

  王蒋两人对这些请托既不推辞,也不应承,只是含糊其辞。

  他们表示朝廷不会“与民夺利”,也不会欺凌富户,要大家安心等候。

  圣天子虽然年少,然英明神武,不在太上皇之下,相信广德皇帝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

  最后,王化贞强调,大齐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两位阁臣这番打太极和稀泥,根本没能稳定人心,反而让富得流油的东南缙绅们更觉得惶恐······

  就在一片忐忑不安的情绪中,时间来到广德元年腊月初八日。

  腊月初八是太上皇刘招孙生日,也是所谓的天寿节。

  金朝时,“诏以生辰为天寿节。”据《元史》记载:“遇八月帝生日,号曰天寿圣节。”

  少数民族皇帝的生日,在场面和热闹程度丝毫不比中原差。

  元朝群臣长以“上亿万岁寿”作为贺词。

  太上皇起于辽东,曾和建州、海西女真,以及蒙古人不止一次歃血为盟。

  骨子里已经有了蛮夷气质,镇守开原时,总兵府内很多习俗都受蒙古女真人影响。

  所以,南朝君臣称刘招孙为北虏,也不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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