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长雄还要问话,卫兵忽然走到主官身前,低声耳语。
“什么?流贼来人议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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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吾皇要一统天下,一个也不能少,陕西当然也不例外。”
邓长雄睥睨望向站在面前,一身大西官服的潘独鳌。
这人自称是张自成的大学士,不过看起来更像天津卫码头青皮无赖。
方诗铭拔出佩刀,抵住潘大学士下巴:
“给过你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训导官指向帐外,茫茫嵯峨山中,几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弯腰锄地,胼手胝足。
“自万历四十七年起,陕西水旱蝗灾不断,兵匪如麻,百姓何其悲惨!你们占据陕西,不知体恤百姓,偌大一个陕西,折腾成这样,壮丁不是死,就是逃,只剩妇孺老幼给你们种地,现在还想求和?”
潘独鳌轻轻推开刀刃,神色平静道:
“上官,实不相瞒,是大西皇帝想顽抗到底,我是来议和的。这是张自成写给汉中、渭南知府的求援信。”
大学士将张自成满口脏话的圣旨奉上。
方诗铭一把夺过圣旨,读了一句,便已目瞪口呆。
他强忍着笑,又递给邓长雄。
邓长雄看完这令人喷饭的圣旨,不由感慨,同样是武人出身,张自成和太上皇相差不啻万里。
潘独鳌继续道:
“齐军骁勇,难与争锋。大西破亡,指日可期。本官愿为王前驱,充当内应,到时攻下西安,希望新朝能记得本官这点微薄之功。”
邓长雄放下圣旨,神色严峻道:
“潘大学士若能内应破城,本将必当亲自上疏,为你请功,保举你在齐国做官,只是····”
方诗铭笑道:“只怕大学士有心无力啊。”
潘独鳌镇定自若道:
“两位放心,本官既能在一众流寇中周旋这么多年,靠的不是几篇檄文。张自成义子艾能奇,与他义父一名嫔妃私通,那嫔妃已有身孕,他惶恐被义父发现。艾能奇素知大齐军威,老夫对他又晓以大义,劝他诛杀义父,投靠大齐!只是担心以前和你们齐军交过手,怕他不被收留。”
方诗铭心道:“果然是个吕布一样的好义子。”
邓长雄神色冷漠道:“这个艾能奇,何时可以举事?麾下兵马多少?多少可以追随他反正?”
潘独鳌吞吞吐吐道:
“兵马不定,日期还未确定,只等两位主官答复。”
“为确保万无一失,本官须先去渭南走一趟,再劝说那三个知府,让他们也跟着反正。”
方诗铭笑道:“把我等当傻子吗?放你去渭南,让你去搬救兵?”
训导官拍案怒目:“用连环计,编出这些故事,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方诗铭!我熟读兵书,什么奸计诈谋没见过!”
说罢望向卫兵:
“把这奸人推出去,砍了!”
卫兵立即将潘独鳌拿下,往大帐门口推去。
大学士仰天大笑。
方诗铭好奇问道:“我已识破你奸计,何故哂笑?”
“我只笑世人都说齐国太上皇海纳百川,能容远人,看来只是说说而已!连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都容不下,到底也成不了大事!”
方诗铭怒道:“我来说出你那破绽,教你死而无怨。既是真心充作内应,如何不明约几时?是不是想套出大军军情,然后等我攻打西安,你们派人伏击?!”
潘独鳌面不改色:“亏你还自称什么熟读兵书,敢自夸熟读兵书。不学无术之人,也能充当什么训导官!可惜我潘独鳌今日屈死你这庸人之手。”
方诗铭怒道:“老子是沈阳兵学院第二期毕业,是太上皇的门生!说我无学?”
“你且说我哪里说得不对,说不出来,老子亲自斩了你。”
潘独鳌一脸不屑:“岂不闻‘背主作窃,不可定期’?如今你我在此约定日期,到时急切下不得手,这里反来接应,事必泄漏,而且大军受损,如之奈何?此事但可便宜行事,怎能提前约好?你还读了什么学院,我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邓长雄听了哈哈大笑,拍拍潘独鳌肩膀,安抚道:
“大学士不必动怒,不是训导官不相信你,只是试一试你罢了。你不是黄盖,我等也不是曹操。”
潘独鳌指天发誓:
“我与艾能奇,诚心投降大齐,如婴儿之望父母,岂有诈乎!”
邓长雄点头道:
“好好好,百姓能少些伤亡,便是最好。吾皇仁慈,不忍多杀人。”
边说边牵着大学士,走出帐外。
大帐之外,几个护送潘独鳌前去宣旨的卫兵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一脸恐惧地望着周围。
邓长雄将佩刀递给潘独鳌。
“来,大学士,把张自成的人都砍了,换成本官给你的卫兵,护送你上路。此地不可久留,早些去渭南劝降。不过本官估计,刘进忠见到这封圣旨,不用你劝,他也会投降大齐的。”
第645章 吾儿奉先何在!
广德三年二月初八日,第二兵团骑兵营三百余骑突然南下,进逼渭河。
游弋于渭河河谷的大西哨马,纷纷向南溃逃,大西军风声鹤唳,渭河以北守军不战而逃,争相退回府城。
二月初九日,蛰伏于嵯峨山南麓的第二兵团主力部队,沿秦驰道急行军向南。
各营训导官跟随前锋部队,在主力大军南下之前,便喋喋不休一遍遍向秦人宣讲大齐田亩制度。
大西国在陕西立足十余年,前明的缙绅大户被他们赶尽杀绝,不过现在又有了新的土豪劣绅。
陕西虽是明末流贼发源地之一,然而老秦人对流贼的好感,早在李献忠东征伐齐时就已经消失。
当年李献忠为全力伐齐,几乎将关中平原搜刮三尺。
这个位面上的闯王,来了不仅让老百姓纳粮,而且还要纳成倍的粮。
秦人不堪其苦。
而大西皇帝张自成,本质上和李献忠没什么两样。
训导官们承诺齐军占据关中后,便打土豪分田地。等赶走流贼,陕西就是大齐治下疆域,秦民就是太上皇的子民,都能获得分田。
当然,第二兵团给予秦民的,不止是口头承诺,和当年在山东平定闻香教时一样,各营辅兵都背负一袋粮食,送至百姓家门口。
发给百姓的粮食虽然不多,然而此举在关中却引起了空前轰动。
自嵯峨山至西安府城,总共一百二十里路程,齐军一路急行军,沿途所向披靡,几无抵挡。
所过村寨碍口,大西守军或逃或降。
秦地百姓喜迎王师,虽不至于箪食壶浆,主动为大军引路者,比比皆是。
二月十二日,兵锋直达安远门城下。
当日,第二兵团主力于西安城北驻扎,骑兵随即断绝通往南北府县的道路,炮兵开始有条不紊的在城墙四周构筑阵地。
三万大西军放弃城外野战,收起吊桥,全部龟缩城内,只有城墙上红夷炮持续对齐军辅兵开炮。
辅兵正在护城河前打造浮桥,刚好处于城头红夷大炮射程内。
炮声响彻西安城墙,浓重的白雾将笼罩了半个古城。
辅兵退无可退,只好用楯车挡在前面遮蔽,好在大西军仿造的这批红衣炮,不知是因为铸造工艺问题还是材质不过关,先后多次炸膛,炸死炸伤十几名大西炮手。红衣炮炮击的效果却是寥寥,只击碎了三辆楯车,打死打伤十二名齐军辅兵。
夜幕时分,齐军炮兵构筑完毕,兵团下属三百门野战炮,集中猛烈轰击北门芙蓉楼。
炮击从黄昏一直持续到黑夜。
近万颗两斤至二十斤的炮弹,集中对芙蓉楼轰击,驻守城头的一千大西军老营,在炮击刚刚开始便全线崩溃,争相逃向瓮城,少部分人被炮弹震死,少部分被同伴活活踩死。
天黑后,火箭也加入了战团。
一支支神火飞鸦如狂乱的火凤凰,振翅高飞,带着凄厉的吟啸一头扎进城楼。
三轮火箭洗地后,安远门城头火光四起,目测已经没有活物。
半个时辰后,数丈高的芙蓉楼轰然倒塌,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
没被打死烧死的大西军纷纷逃往火炮够不着的瓮城。
炮击至当晚酉时三刻才停止,后半夜又有零星火箭袭扰大西军。
就这样,大西皇帝和他的臣民们,在这场十七世纪三十年代地表最猛烈的炮击中,渡过了第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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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城内惶恐不安。
大西皇帝张自成坐镇秦王府存心殿,令麾下四义子(叶望可、陶定邦、刘文秀、艾能奇)率各部将官,镇守西安十八城门。
在张自成的厉声呵斥下,四将军艾能奇被安排在齐军重点攻击的北门。
“入他妈妈的毛!鞑子炮火厉害,巷战却不是大西军对手,等他们登城,杀光他们,大学士率兵回来,老子要刮了邓长雄!”
火箭一直持续到丑时,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张自成困倦不已,不知第几次被刺耳的呼啸声吵醒。
他对齐军的打法早已熟悉,从陕北一路败到关中,每次城池陷落前,都能听到神火飞鸦鬼哭狼嚎。
“驴毬子的狗鞑子,不敢近战,只是打炮放火箭!”
“打吧!西安可不是绥德,城墙厚的很,老子看是你们炮子多还是老子的城墙厚!”
他全身披甲,倒在床上假寐,火箭呼啸声终于平息,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撒了泡尿。
淅淅沥沥尿不尽。
回头瞥见蔡贵妃还睡在龙床上兀自不醒。
妖媚身形起起伏伏,发出低沉的鼾声,一双玉臂向前合拢,作出搂抱姿势。
铁匠皇帝早被酒色掏空身子,这两年那方面越发不行,他正为齐军攻城恼怒,见女人妖娆之态,睡得烂熟,樱桃小嘴还在微微张合。
“臊婆姨,梦里还在勾引野汉子。”
一脚把女人踢到床下,恨恨坐下龙床。
“啊。”
用力过猛,甲胄勒得小腹一阵剧痛。
蔡贵妃醒来,挣扎着爬上龙床,望着大西皇帝甲胄包裹不住的将军肚,嗔怒道:
“打不赢鞑子,就撒气到饿身上,你不是个男人。”
张自成如同被踩到尾巴,勃然大怒:
“你这死婆姨,别以为偷汉子老子不知,入你妈妈的毛!等老子杀退鞑子,再收拾你们两个奸夫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