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生前与邓长雄关系匪浅,赵管家躬身行礼,满脸堆笑道:
“林将军少年英才,你在琉球的战功,邸报上都写了,南京城都把你看做霍去病一样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
邓长雄领着林振羽进了厢房,围坐在一张茶几上,丫鬟将茶水递上,成国公挥退众人,只留赵管家在旁。
两人聊了些沙场之事,邓长雄细细问了林振羽在琉球击败红毛夷的经过,林振羽一一说完,又讲到广德帝委任自己去第四兵团平叛,邓长雄放下茶杯,悠悠然道:
“贤侄,伯父虽是个粗人,也知那郧阳山穷水恶,是流放犯人的地方。第四兵团的统帅秦建勋,一直便和四川各土司,关系不清不楚,先前太上皇在位,并不急于攻打四川,所以一直没有调换第四兵团,如今派你去做营官,平定土司,你新官上任,一无亲信,二无后援,伯父担心你的安危。”
林振羽抱拳道:“侄儿明白,只是皇命难违,事在人为,搏一搏未为不可。”
邓长雄咳嗽一声,叹口气道:
“可惜伯父失势,兵权也丢了,人微言轻……郧阳乃险恶之地,军功还是其次,去了,要保全自己。”
林振羽这几日在南京滞留,听闻了些朝廷传闻,皇帝正在追查长公主党羽,各兵团都有牵连,此情此景,看来邓长雄和此事也有关。
“伯父放心,只要朝廷用得上我,陛下便能听我说话,我在琉球,好歹有尺寸之功,若有人构陷伯父,侄儿自会为伯父澄清。”
“哈哈哈。”
邓长雄干咳两声,脸上的刀疤微微颤抖,皱纹舒展开来。
“难得贤侄有这份心,比我那不孝子都好,听说我回来,我那个不孝子避而不见,生怕害了他的仕途···老赵,去给下人说,今晚留振羽在府上吃饭。”
赵管家点头不语,识趣的离开了。
待赵管家出门,周围再无他人,邓长雄颤抖着站起身。
“贤侄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邓长雄说罢,转身走到厢房里面一间密室,取了个木匣子。
林振羽好奇的注视木匣,心中疑惑。
邓长雄四顾无人,将木匣塞入林振羽怀中,郑重其事道:
“收好,待去郧阳,再打开,那时你自然知道了,回去吧,别让蓑衣卫看到。”
“伯父····”林振羽欲言又止。
“回去吧,我在南京颐养天年,足够了。”
林振羽不再问匣中装的是什么,将木匣塞到铠甲中,朝邓长雄行了个军礼:
“后会有期,伯父保重!”
邓长雄剧烈咳嗽,拍了拍巨人肩膀。
“后会有期。”
目送林振羽背影渐行渐远,邓长雄口中喃喃道:
“刘总兵,万历二十九年播州的秘密,我只能替你守到现在了·····”
·~~~~~
广德七年七月二十三日,成国公返回京师半个月后,广德帝于奉天殿召见辽东平叛将士,论功行赏。
“此次辽东平叛,赖三军将士用命,天佑大齐,王师马到成功,而成国公功莫大焉。”
刘堪目光徐徐扫过大殿之上一众群臣,最后落在成国公身上。
“成国公,听闻你这次带兵平叛,先断敌粮道,再以逸待劳,雷霆一击,一战下沈阳,二战下辽阳,铁岭开原,望风而降,三五日之间,十万叛贼灰飞烟灭。虽吴起孙膑再世,也不过如此啊。”
邓长雄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臣怎敢贪天之功?此次平定辽东,全赖陛下运筹帷幄,王师士气如虹,兵精粮足,兼有燃烧弹等利器,非臣一人之功,训导官邢忠义身先士卒,阵斩贼首蒲刚,功莫大焉····”
广德帝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满意笑容,正要让李菊英宣布对成国公赏赐,忽听一个声音道:
“此战之后,辽、沈、铁岭等地百姓死伤数十万,辽左元气大伤,田地荒芜,十室九空,先皇以辽东为根基,才有今日霸业,臣恳请陛下减免辽民三年赋税····”
大殿之上死一般沉寂。
哪壶不提提哪壶,这个时候强调太上皇,分明是在质疑广德帝的权威,至于减免赋税,是为了收买人心吗?
没有人会想到,上面这些幼稚的话,竟会从一位老臣口中说出,而且说这话的人,还是掌握大齐三大兵团的功勋武将!
群臣默然。
广德帝脸上洋溢的职业笑容瞬间凝固。
礼部侍郎康光绪正要跳将出来,却被刘堪一道杀气腾腾的眼神吓住。
“好,好,好,成国公不但用兵如神,还知体恤百姓,果然是先帝留下的肱骨重臣。”
成国公诚惶诚恐,长跪不起。
刘堪环顾四周,和颜悦色道:“成国公请起,朕今日召集大家,除了犒赏三军,还有一事,”
“十月十八乃黄道吉日,朕将册封成国公之女为大齐贵妃。”
文武百官纷纷向成国公贺喜,恭贺这位未来的大齐国丈。
成国公再次叩谢皇恩,起身时全身上下冷汗连连。
今日在朝堂之上求死不成,还莫名其妙成了大齐国丈,邓长雄心中越发忐忑。
自武定元年起,大齐共有三位国丈,其中前面两位分别是东太后杨青儿之父杨镐,张太后张嫣之父太康伯张国纪。
前两位国丈下场非常悲惨,杨镐在王恭厂大爆炸中尸骨无存,而张国纪后来被太上皇勒令自裁。
邓长雄望向奉天殿上一众大齐新贵,心中喃喃:“老夫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
第737章 本是同根生
广德七年六月,广德帝下诏恢复被刘招孙废除的言官制度,言官作为朝廷耳目,须做到“宣上德,达下情”。
言官是给事中和御史的合称,其组织机构为六科和都察院。
都察院最高官员为都御史,下设副都御史和佥都御史等官职。
访问军民休戚及兴革除害,水旱灾伤,须立即具奏,切不可“因循苟且,旷废其职”;若言官巡历地方时知善不举,见恶不拿,则杖一百并且发放烟瘴地面安置。
都察院中,还有十五道监察御史,这些监察御史被派往全国各地。
广德帝将全国按照省份划为十五道,每省派遣御史考察。
监察御史和都御史一样,也有监察官员的职责,除此之外,御史还要监管光禄寺的钱粮出纳账簿,检查是否有侵吞的现象。
御史可分为专差和按差。所谓专差就是专门针对地方的财政情况进行监督,按差就是指代替天子监督财政政策的实施情况。包括盐、茶、马政、漕运、关税、屯田等……
六科给事中,是在吏、户、礼、兵、刑、工下各设一个给事中部门,人数不等,通常在十人以内。只对皇帝负责,拥有参政议政之权,如户部给事中可以对当季钱粮的征收情况进行考察。
·······
广德帝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恢复言官制度,除了为新政造势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御史言官的厉害,刘堪早有耳闻,可惜生不逢时,没能亲自领教这个群体的战斗力,不过现在,机会来了。
广德七年六月十八日黄昏,有刺客手持长剑,径直闯入两宫太后居住的坤宁宫,欲刺杀太后,刺客击伤守门太监,禁卫军统帅江流儿闻讯赶到,在前殿逮住了刺客。
马上有人把此事报告给广德帝,广德帝当即命人提审问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邓寿昌按律当场审讯。
刺客自称李好,南京井儿峪人,没说上几句话,就开始颠三倒四,像一个疯子。
邓寿昌再三讯问,可李好总是胡言乱语,什么吃斋、讨封、娶妻,问了半天,也不知所云。
审判官不耐烦把他交给了刑部定论。交到刑部后,由郎中韩士相等人重新提审。
这时李好似乎清醒了些,回答:
“我被邻居张自强、马万仓等人欺负了,他们烧掉我的柴草,把我打了一顿,还说我没有田地,活该一辈子砍柴!我非常气愤,正好听《大忠觉迷录》说,皇帝是个好皇帝,孝顺父母,对百姓很好,于是我就打算来京城告状。五月下旬,我来到京城,从东门走进来,在京城乞讨了几天,遇到两个神仙,给了我一柄剑,告诉我拿着这把剑就可以伸冤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一下子犯迷糊了,就走到皇宫宫门了,还打伤了许多人,最后被捉住了。”
韩士相仍然难下结论,他认为李好是疯癫之人,于是把情况上奏了广德帝。
刑部提牢主王之寀看出了蹊跷。有一天,王之寀为牢中犯人分发饭菜,觉得李好决不像疯癫之人。于是他决定再次审讯李好。为了让他说出实情,王之寀对李好说:
“说实话,就给你饭吃,要不然本官饿死你。”
李好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不敢说。”
王之寀当即命牢中其他狱吏回避,只留两名狱卒在旁,亲自对他进行审问。
威逼之下,李好说出了实情,牵出惊天阴谋。
据李好讲,他本名叫张差,在南京井儿峪居住,靠砍柴与打猎为生,在一个月前,在金山寺卖完货后,因赌钱输了要被人砍手,正好遇上个太监。
太监说,只要按他的要求去做,完事后给他三百亩地,五百两银子,还给他找个媳妇儿。
张差随这位太监入京,来到一个大宅子又来了个老太监,老太监供与酒肉。
几天后,老太监带他进入南京紫禁城。交长剑给张差,又给酒张差饮。
带他经过厚载门,带到慈宁宫,并嘱咐他说:
“你冲进去,撞着一个,杀一个,尤其见到穿黄袍者,砍死他,重重有赏,如被人捉住,我们自会救你。”
王之寀不敢再审下去,将此情形上禀。
广德帝连同刑部官员、蓑衣卫共同提审。
再问那老太监长相样貌,连问好几遍,李好只说当时天黑,看不清楚。
刘兴祚不知从哪里拿来根烧红的铁棍,贴在犯人咽喉,面无表情道:
“长什么模样?高矮胖瘦?说!说错一字,棍子便离往前一寸。”
“我说,我说!”
李好供出老太监长相。
“胖黑胖黑的,辽东口音。”
“宫中胖太监多了去了,一半都是辽东口音!”
一阵惨叫,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烧焦的味道。
广德帝正欲喝止,犯人语气哆嗦道:
“他边说话边吃黄豆。”
刘兴祚眼前一亮,将铁棍收回:
“吃黄豆,便是长公主的贴身太监,庞保。”
广德帝见牵连甚大,连忙暂停审讯。
消息很快传遍南京,群臣怀疑是长公主党羽在背后指使,想要谋杀皇帝,刺客只是迷路才走到坤宁宫。
两日之后,李好暴死诏狱。
一时朝野哗然,纷纷猜测。
此时刚好都察院六科衙门成立,衙门牌匾上的字迹还没有完全干涸,便发生了这等大事。
于是乎,停火数十年、被压抑已久的御史给事中们,突然集中爆发。
弹劾长公主的奏章,如雪花片般飞向广德帝的御案,堆成小山。
奏章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揭露长公主及其党羽为非作歹十恶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