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示意范文程平身,再次询问他身体状况。
范文程鼻涕横流:“承蒙主子关心,奴才没事!”
多尔衮豪格等人,脸上皆有怒色。
他们并不关心范文程是死是活。
杨镐他们张口就是三百万两,简直欺人太甚,这样的条件,范文程还敢带回来。
豪格大声呵斥:“范文程,听说你梦到了神仙赐药,可有此事?”
范文程小心翼翼:“回大贝勒,都是底下人以讹传讹,没有的事。”
年幼的多铎嘲笑道:“尼堪信奉鬼神,明国狗皇帝因为求仙,差点让宫女给勒死,范文程,你可不要把尼堪陋俗带回大清!”
范文程脸色涨红,不再辩解。
多尔衮若有所思望着范文程,一直没有说话。
皇太极摆了摆手:“早些回去,好好休养,朕看你脸色很是不好。”
范文程刚要离开,却听皇太极接着道:“三百万两,朕是不会给的,一两银子也不给,等你痊愈,再去沈阳跑一趟,告诉齐孟,这些年从来都是大清入关劫掠,还没听说被汉人抢的,他如果想要,就来攻城,朕与八旗勇士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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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汗王殿退下,范文程感觉全身发酸,像是喝醉了酒,在管家搀扶下登上马车。
马车出了皇宫,朝范府缓缓而去。
回到府上已是黄昏,不知是因为路途颠簸还是喝了两杯热茶起到作用。
范文程心情愉悦,夫人备好菜肴,给老爷接风洗尘,吃完晚饭,几个汉官上门拜访。
众人夸耀范文程立下不世之功,前途无量,范文程醉意阑珊,头晕脑胀,敷衍了几句,匆匆送走客人,身体越发僵硬,差点被门槛绊倒。
“让白兰,秋竹早些过来,今晚不见客了。”
“老爷这么早就睡么?”
风华不再的正妻潘氏的望向范老爷,脸色不悦。
范文程头痛欲裂,心情烦躁。
“让你去,你便去!”
喝了杯热茶,外面传来细微脚步,白兰、秋竹到了。
给两个美妾取这样的名字,彰显了主人高洁的品行以及的不凡的追求。
两个小妾都是十五六岁光景,生得明眸皓齿,小麦色皮肤的更显青春亮丽,出落的亭亭玉立。
范文程难得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已经很久不近女色了,今日得到皇帝赏赐,不由心猿意马,老夫聊发少年狂。
白兰捧起杯茶盏,茶香沁人心脾。
“这是什么药?!”
“生死草,是我家乡的灵药,老爷鞍马劳顿,服下一碗,精神抖擞····”
“生死草?老爷我在辽东多年,还没听过这个草。”范文程满脸淫笑。
“只有朝鲜黄海道才有的。”白兰捧起茶盏,依靠在老爷大腿上,眼眸似水,含情脉脉望着范文程将那碗乌黑色的汤药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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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范文臣从床上爬起,觉得腰膝酸软,毕竟上了岁数,起身又吃了两颗八味地黄丸,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喟然长叹。
“老了,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他刚说完,闭上眼睛,头痛欲裂,鼻尖也痛起来。
挣扎站起身,想召唤丫鬟们进来,嗓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挣扎着爬到客厅,用力撑起身体,从桌上取下铜镜,对着烛火。
镜中的人面目全非,脸颊沾满血,鼻子塌下去,淌出血来。
他牙齿打战,挣扎站起,鲜血顺着鼻孔流淌下来,将地面染红一片。
骨髓像被人生生挤压出来。
剧痛让他再也忍受不住,喉咙里发出呵呵声。
“谁给我下毒!”
范文程惊恐万分,他不知道到底谁想置他死地?!
他身体摇晃,失去重心,想要出门叫人时,重重砸在桌子上,茶壶茶杯摔碎在地。已经感觉不到痛楚,身上变成僵硬,脑中转过无数念想。
白兰?齐孟?皇太极?!
白兰是他从朝鲜掳掠来的奴婢,五岁便来到范家,这女子绝不会背叛主子!
“不,不能让尼堪阴谋得逞!不能!要赶······紧面见主子!让主子防备!”
范文程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终于站了起来,一步步往门口爬去。
他四肢僵冷,爬了两步,腿便像被绑住一般,再也便动弹不得,口吐鲜血,血沫子流淌全身。
恍惚之间,好像看到无数辽东冤魂在他头顶上晃来晃去,范文程想要喊救命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呵呵声。
半个时辰后,忠诚的包衣奴才在极度痛苦中停止了呼吸。他死不瞑目,眼中流血,如地狱夜叉,仰头朝天望向窗外。
月黑风高,死寂无声。
乌鸦落在高耸的屋檐下,混黑的眼睛盯着院子打转,猫叫声响起,乌鸦受惊朝西飞去。
黑猫扑了个空,瘦骨嶙峋的眼眶露出凶光,绕着房梁四处游走。
卧室杯盘狼藉,尸体躺在地上,四肢朝天,扭曲成不可思议形状。
黑猫被吓住,后退几步,看那尸体不动,又缓缓往前,外面狂风大作,扑打房门,烛芯快要燃尽,也没人上前修剪,灯花噼里啪啦作响,燃尽之后,屋子陷入黑暗。
油灯熄灭瞬间,黑猫从房梁跳下,无声落下。
它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小心谨慎朝尸体靠近。来到范文程身前,它终身跳上尸体,先从包衣奴才的鼻子啃起。
黑暗中传来令人不安的咔嚓声。
范文程半个鼻子很快被啃食一空,就在黑猫大快朵颐时,只剩半个鼻子的尸体,忽然睁开眼,昏暗的眼眸使劲眨动,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猫受了一惊,弓背跳起,然而还没等它逃走,脖颈便被一双沾满血迹的大手紧紧钳住。
下一秒,黑暗中传来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死去已久的范文程,晃晃悠悠站起,他瞳孔发白,满身血污,仅存的裤子刚才被黑猫撕扯成布条,此刻近乎罗本。
然而范文程已不在乎这些,他将半个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像是闻到了什么,灰白色的瞳孔忽然变大,接着,身体扭曲成人类无法达到的角度。
轰!
礼部尚书破窗而出,双腿平地一蹬,直接跳上了一丈多高的屋顶,如履平地在房顶上乱窜。
隔壁厢房,鼾声若雷。
第785章 王国:抉择
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于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山海经·海外西经》
崇祯四年七月十五日,中元鬼节。
明清和议失败,皇太极以为老汗复仇、为八旗雪恨为名,兴兵十二万伐明。
七月十八日,清军兵分四路进犯辽东。
代善、岳拖率两红旗攻打铁岭,阿巴泰、多尔衮率镶白旗攻打抚顺,阿济格、济尔哈朗率正白旗、镶蓝旗进军宽甸,皇太极亲领两黄旗攻打沈阳。多铎、硕拖、杜度等一众贝勒贝子留守赫图阿拉。
乌真哈超统领石廷柱、马光远亦率军随行。
石、马两人和已经‘殉国’的李永芳一样,都是大清老资格的包衣奴才。老汗在位时,这两人便从辽镇“弃暗投明“,脱离辽镇,加入了后金,很快都抬了旗。两人骑射武艺“勇健绝伦“,可以说都是不世出的优秀包衣。皇太极继位后,马光远、石廷柱数次追随清军伐明,以屠杀辽民作为自己晋身的阶梯,获得主子信任,官至汉八旗统领。此次兴兵伐明,两人自然也要卖力表现。他们麾下的汉军连同炮手达到两万人。
除此之外,皇太极强令李朝派遣两千火铳兵随行,加上随军包衣,清军兵力接近二十万人。
自万历四十七年沈阳大战后,辽东各方已维持了十多年来的和平。
后金失去抚顺、宽甸等地后,退守赫图阿拉,皇太极改国号为大清,自立为皇帝·····经过十年积蓄,清国力量已经十分可观,加之收服朝鲜蒙古、装备红夷大炮等火器,皇太极自认为有实力和齐孟板板手腕。
尽管如此,他还是派出了范文程,前往沈阳议和,议和只是障眼法,与这位死对头决一胜负才是皇太极的终极目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盘踞辽东的齐孟和他麾下的辽镇兵马,越发强盛,据清军安插在沈阳城中的细作禀告,齐孟麾下兵马五六万人,皆为强军,令行禁止,火器犀利,这在八旗军中是根本见不到的·····
朱由检继位后,加封齐孟为辽阳伯,并主动将先皇(天启帝)与辽阳伯约定的‘三年平辽’延长至十年,还派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亲往沈阳,宣读圣旨,赏赐辽阳伯。
明国君臣一心,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相比之下,八旗的几位贝勒们,此时为争夺权力,斗争已陷入白热化。皇太极为打压代善,同时也为遏制多尔衮三兄弟势力发展,下令处死了多尔衮的母亲阿巴亥。多尔衮多铎兄弟俩,对这位新皇帝恨之入骨,只等时机成熟便予以报复。
皇太极此次作战计划非常明确,中路突破,两翼包抄,佯攻宽甸铁岭,主力攻占沈阳,一战而定辽东。
七月二十日,抚顺东门。
红衣大炮轰击过后,镶白旗马甲兵像通常那样齐声大喊三声,以“先声夺气“造成一种震慑力,一千二百骑分三波,秩续严整,在狂飚电驰般的冲击中熟练的向东门射出一排排利箭。
阿巴泰麾下马甲兵人数不多,却用严密的队形凝聚成滚滚的马潮,伴随着群马的嘶鸣和凌厉的箭雨,在抚顺城下卷起血雨腥风。
气势汹汹的铁蹄震踏得大地轰隆隆颤动,马甲兵背后穿戴的白色小旗汇成奔流的巨浪。
“先以箭雨射乱辽兵阵型,继以马队冲乱阵脚,第二波冲杀之后,尼堪便如羊群般任由大清勇士践踏!哈哈哈哈!”
阿巴泰立于马上,扫视抚顺城头,在他的视野中,城头守军都已龟缩入城,只能望见城墙垛口后面烈烈飘扬的红缨。
“饶余贝勒还是谨慎为好,齐贼狡诈,抚顺又是险要之地,想必肯定有重兵把守,还是让乌镇超哈再炮击几轮,再让包衣登城作战吧!”
多尔衮今年不满二十岁,两年前,他随皇太极征讨蒙古察哈尔部,因军功被赐号“墨尔根戴青”(意为聪明的统帅),成为镶白旗旗主,不过这次伐明,皇太极命将镶白旗指挥权暂时交于饶余贝勒指挥,多尔衮担任副将,协助兄长阿巴泰。多尔衮虽然不满,却不敢公开反对这个命令。
阿巴泰盯着多尔衮看了一会儿,意味深长道:“皇帝命我与十四弟一起统领镶白旗,就是要督促那些汉军包衣奋勇杀敌,不要让他们在战场上偷懒,十四弟,你可要领会皇帝的用心啊。”
“咱们安插在抚顺的细作都被辽兵杀了,此时硬攻城墙,怕是伤亡不小,包衣的命也是命,怎可这样白白浪费。”
阿巴泰大声怪叫:“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像你这样婆婆妈妈,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多尔衮见饶余贝勒动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这次镶白旗带来的包衣多是新近招募的汉民,也不全是他镶白旗的丁口,死多死少,多尔衮也不必在乎。
阿巴泰见多尔衮不再说话,立即挥舞令旗,命令甲兵驱逐包衣登城。
抚顺城下很快出现一群破衣烂衫,骨瘦如柴的百姓,黑压压像一团乌云,朝城墙方向涌去。
包衣队伍散乱,勉强排成一排,他们如一具具僵尸,面容灰黑,膝盖僵直,默默往前挪动,走得慢的,就会被后面追上来的镶白旗甲兵挥鞭抽打。
直到雄厚的海螺号声响起,所有人开始加快脚步,等候多时的攻城楯车立即发动,跟在死气沉沉的包衣兵后面,向城门滚滚前进。
包衣进入三百步,城头守军射出来稀稀拉拉一阵箭雨,落在头上,伴随一片哀嚎声,倒下十几人在地上嚎叫,这样的伤亡对上千人的队伍影响微乎其微,包衣们继续往前推进。
多尔衮不去看那浩浩荡荡的攻城队伍,而是转身问道:
“饶余贝勒,这次伐明,和硕贝勒为何没有随军同行。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此刻阿巴泰注意力全都在眼前的战事上,听见有人问,脱口而出道:“豪格病了,自然来不·····”
话刚出口,脸上表情大变,立即便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豪格很好,一顿可以吃十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