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674节

  没错,齐孟现在有自己的车行了。

  “萍水相逢,如何肯让齐老板破费?”

  “我虽是个俗人,却对先生颇为敬仰,既然相逢,何必相忘于江湖!”

  郁达夫诧异道:“齐老板也爱读小说?《沉沦》?”

  齐孟尴尬一笑:“我不看小说,只读先生散文,什么《故都的秋》《海上通信》,先生所著游记,那啥,不比唐宋八大家差啊。先生纵情山水,足迹遍布南北,想那明朝的徐霞客,也不过如此,”

  郁达夫笑道:“谬赞了,我身无浮财,家无余资,不过周游列国,学夫子的栖栖一代,哪能与先贤并论!”

  齐孟对郁达夫的游记散文记忆犹新,文如其人,直抒胸臆,信手拈来皆成妙韵。

  只可惜达夫不达。

  一生命运多舛,颠沛流离,先是被创造社排挤,再遭左脸打压,妻离子散,山河破碎,身世浮沉,最终殒命南洋,可悲可叹。

  郁达夫对车夫这个群体颇为亲切,他生平只穿布鞋,每到一处,便和三教九流往来,到底是性情中人,只推辞几句,便随齐孟去了。

  ~~~~

  门开着,四个车夫在凳子上坐着,都低着头吸烟,见齐孟进来,连忙起身招呼。

  “齐爷,您吉祥。”

  “哥几个忙着呢。”

  靠墙的八仙桌上有几个茶杯,地上放着把新洋铁壶,茶杯微微抖动,里屋传来惨叫,齐孟瞟了眼,小福子的倆弟弟正在揍人,一个车夫上来前来低声耳语几句,齐孟边听边点头。

  “什么?一贯道的?拐卖妇女?太不地道了。”齐孟怒不可遏。

  “留下根手指头,打个半死,扔出去。”

  齐孟语气柔和,像是在吩咐小孩做家务。

  郁达夫倒吸口凉气,知道自己今天是进了贼窝。

  齐孟递去香烟,自己又点燃一根,吞云吐雾,掐灭烟卷:

  “走哇,弟兄们,六福馆!”

  说罢穿灰哔叽夹袍。

  听说要去六福馆喝酒,郁达夫绷紧的神情稍稍舒展。

  小福子的弟弟们从里屋走出来,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却都眼神凌厉,拳头上还带着血。郁达夫清楚的看见,两个半大小子,腰里都藏着把硬的。

  “后生可畏啊。”

  听说要去吃好吃的,几个车夫咧嘴笑着,喉头蠕动,一个车夫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六福馆是四九城数得着的饭店,到了地儿,齐孟让大家都不要客气,敞开肚皮吃,因为今日做了个大买卖,庆祝庆祝。

  于是大家也不客气,有的要水晶肘,有的要锅榻鸡,甚至还有要吃猴脑的。

  齐孟和郁达夫单独坐一桌,郁达夫是富阳人,所以齐孟点了几份江浙菜,西湖醋鱼、宋嫂鱼羹、东坡肉、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

  “也不知六福馆做的江浙菜地不地道?北方人不懂做南方菜,若是不合胃口,郁先生海涵。”

  齐孟边说边斟满一杯酒。

  旁边车夫开始划拳,周围很是热闹。

  郁达夫性情乖张,然而好歹留过东洋,报考过外交官,当过大学讲师,是见过世面的人,见齐孟这般殷勤,便知此人另有所图,趁着上菜工夫,有意无意闲聊起来。

  “齐老板看起来不像京城人?”

  “哈哈哈,先生好眼力,我老家湖北的,挨着河南陕西,穷乡僻壤!”

  郁达夫眉头一皱:

  “齐老板做的产业,好像不止是黄包车啊。”

  齐孟不置可否点点头。

  “实不相瞒,偶尔也做些人口生意,助人为乐嘛。”

  郁达夫张大嘴巴,久久无语。

  齐孟放下酒杯,举重若轻道:

  “郁先生,你的同乡戴老板,喜欢让手下假扮成侦探,跑来北边敲诈勒索,侦查军情,我们,”齐孟指了指周围坐着的车夫,抓起两个杭州小笼包,一口吞下:

  “负责逮拿这些南方佬,让他们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原来人口生意是这样的,郁达夫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饮了口绍兴黄酒。

  这几年,他也遭到戴老板通缉,所以才从杭州逃来北平,虽是有惊无险,想来仍不免心有余悸。

  齐孟竟敢直接对付戴老板,可见也非等闲之辈,背后肯定有什么靠山。

  想到这里,郁达夫认真道:

  “齐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一个好人。”

  齐孟扫了眼桌子上的菜肴:“烟土、暗门子、白面·····小半个北地的生意都是张大帅的,我,不过是给张大帅跑腿儿的,南来北往,都要和咱打交道,你的这位同乡,仗着南京有人撑腰,不把咱永齐车行放在眼里,进门不拜鬼,进庙不烧香,来了就杀人,抢东西,那怎能成呢?”

  郁达夫当然知道齐孟口中的张大帅是谁,他呷了口黄酒,小心翼翼道:

  “那咱张大帅有几条腿?”

  “三条!”

  齐孟伸出三根手指,借着酒劲儿道:“我是最细的那条腿,不过还在长。”

  “刚才在车行里,被你们打的那个,不是什么乘客吧?”

  齐孟大大咧咧道:“郁先生好眼力,当然不是乘客,是你同乡派来寻仇的,张大帅的地界,容得了他放肆吗?”

  郁达夫思绪飞转,若有所思望向眼前这个非同凡响的车行老板,沉吟良久,才问道:“齐老板的意思,是要我作中间人,替你们两家讲和?化干戈为玉帛?”

  齐孟斟满酒,双手奉给郁达夫,拍了拍作家肩膀,露出一脸大义凛然表情:

  “自宣统皇帝退位以后,四九城一共来过五十一任总统,他们都是王八蛋、禽兽、畜生、寄生虫,但是,我上面这位张大帅,他不是王八蛋,不是禽兽,不是畜生,也不是寄生虫,听说南边的阎大帅联合马大帅,要北伐?兄弟我只是想让你带句话,咱张大帅说了,南北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别以为有日本人撑腰,就可以兄弟操戈,要和平,不要战争!”

  郁达夫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成为南北军阀的使者,有朝一日,间於齐楚。

  “大战在即,若能拯救苍生于水火,也是郁先生的造化,齐某定会呈报张大帅,为你请功的。”

  齐孟话刚落音,周围一众车夫都齐刷刷朝郁达夫这边看来。

  郁达夫倒吸口凉气,此时酒醒了七分,不知是心生胆怯还是不想被叨扰,连忙摇手道:

  “郁某早已不在南京任职,人微言轻,如何能担此重任?”

  齐孟抚掌大笑:“哈哈哈哈!郁先生过谦了,你的同学好友遍布天下,好多都是达官显贵,什么锅莫若啊,徐至莫啊,听说南京好几个大员还是你学生……这中间人,你不来做,谁来做?放心,事成之后,大帅自有重谢,你不是在杭州盖房子吗?事成之后,给你三万大洋····”

  “哼!”

  郁达夫拍案而起,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某岂是贪恋权势财货之人!齐老板不必多言!回去告诉你的张大帅,南北军阀狗咬狗,其实不过一丘之貉!我与秋瑾女士同乡,好歹也有文人风骨,绝不助纣为虐!”

  说罢,拂袖而去。

  留下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齐孟对这位放浪才子的悲剧人生充满同情,想到郁达夫曾在日本留学,不仅精通日语,而且对岛国风情颇为了解,这样的人才,将来必须收为己用。

第821章 中原大战

  次日天明,郁达夫坐上了从北平发往南京的火车,南下劝和。

  山雨欲来风满楼,南北军阀大战即将在中原展开,大战的背后,是欧洲列强与日本的支持。

  满清倒台,列强在中国的生意还要继续,只好各自找寻自己的代理人。

  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正式开打之前,首先要进行骂战。

  骂战是军阀战争的主要形态,正儿八经上了战场,打仗以表演为主,伤亡率不到10%。

  作为对比,在被称作“人肉搅拌机”的法德凡尔登战役当中,双方投入100多个师,合计200多万士兵,最终死伤数量达75万人,伤亡比例近40%。

  电报战是军阀们都十分青睐的作战形式,通过“电报战”,武夫们可以打造自己爱惜和平,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儒将”人设。

  和平、统一,是当时中国人最盼望的事情,也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各方势力都很清楚这一点,一旦掌握了战争当中的正义性,将自己塑造成通过战争以谋求真正和平与统一的爱国将领,才能真正地将对方置于死地,这远比在战场上有效杀伤对方有效的多。

  第一次直皖战争中,两边真刀真枪打不过几天,在此之前,电报战已经进行了三个多月,大家相互指责对方不道德,抢占道德制高点。

  1922年4月19日,张大帅他爹,以镇威军总司令名义通电全国:

  “统一无期,则国家永无宁日。障碍不去,则统一终属无期。是以简率师徒,入关屯驻,期以武力为统一之后盾。”

  21日,吴大帅通电回应,声称“彼以武力为后盾,我以公理为前驱,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舆论即为裁判,功罪自有定评。蟊贼不除,永无宁日,为民国保庄严,为华族存人格。凡我袍泽,职责攸在,除暴安良,义无反顾。”

  25日,吴大帅等又联名通电,声讨奉系“十大罪状”:(1)窥窃神器,障碍统一;(2)举荐帝制祸首,起用复辟罪魁,倒行逆施,危害国体;(3)祸国通外,断送青、胶;(4)招匪为兵,“负罪友邦”;(5)垄断政权,破坏法纪;(6)滋扰京师,纵匪殃民;(7)得陇望蜀,黩武逞兵;(8)劫掠饷械,行同盗匪;(9)招亡纳叛;(10)残杀同类。宣称:“作霖不死,大盗不止。盗阀不去,统一难期。”

  军阀通电,多为旧文人执笔捉刀,四六骈体式,对仗工整,义正词严,感情充沛,充满正义感和人文气质,主题无非大谈民主共和、要求实施宪政、主张文官政治、反对黩武主义、要求废督裁军、呼吁国家统一。

  此次中原大战,导火索为孙先生祭奠仪式。

  当时,孙先生的信徒蒋大帅,一边嚎啕大哭,拍打棺材痛不欲生,一边宣布,国家将编遣裁撤各军阀部队。

  此言一出,顿时炸了锅。

  北伐战后,蒋大帅、冯大帅、阎大帅、桂大帅四足并立,蒋大帅想削弱其他山头,其他山头自然不同意,大战便不可避免。

  齐孟对这场狗咬狗的战争并不感冒,不过为了完成营口坠龙任务,他需要确保辽东在张大帅控制之下,换句话说,他要阻止张大帅挥师入关,历史上张大帅将主力调入关内,造成辽东防备空虚,也给了小日子一年后侵占辽东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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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孟把家搬到了东城的南锣鼓巷。

  南锣巷是当仁不让的“富人区”,住着些达官显贵,满清时候,这里便有很多王府豪庭。在巷内遛弯的王爷多如狗,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富大贵之地。

  齐孟在南锣巷买下栋小洋楼,花了三千大洋。

  虎妞被送到了南苑,去照顾她中风的姑姑。

  小福子搬进洋楼,每天把偌大的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把自己收拾得花枝招展,然后像块望夫石似得站在小洋楼窗台,等待齐孟回家。

  齐孟没空回家。

  现在,他成了张大帅麾下的大红人,张大帅对他颇为赏识,无论军务还是民政,都会经常咨询。

  大战在即,张大帅的大营,驻扎在北平城外的宛平城。

  这天晌午,小福子的弟弟大壮来到楼下,小福子远远望见他,急切问道:“你们老板呢?”

  大壮的老板自然就是齐孟。

  “帮张大帅发电报骂蒋大帅呢。”

  “怎么骂的?”

  “娘希匹的蒋秃子,瘪犊子玩意儿,欠削!”

  小福子噗嗤一笑,她不知道发电报对骂是军阀混战前的开胃菜。

  “哪个张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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