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685节

  羽化淳头发花白,撅着屁股向一众蓑衣卫行礼,叩谢皇恩。

  百户官昂头望向四周,大声道:“请问司膳监主事在哪里?”

  司膳监主事梁公公连忙出来,拱手向百户官行礼:“不知这位大人是?”

  “本官是蓑衣卫百户官纪铁,是广德帝近随,今日遣送汉王府的奸人来司膳监,还望梁主事好好调教,帮他早日洗清罪孽。”

  梁公公连连称是。

  纪铁环顾四周,一些了解他过往的太监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望向这边的眼神分明有了些恐惧。

  “你们一个个听仔细了,以后谁敢蛊惑藩王,挑拨是非,这就是下场!”

  ~~~~~~~

  欧洲强国对大齐的冲击愈发明显,帝国的前途不容乐观。

  慈圣太后四十九岁寿辰庆典,汉王刘谦的贺礼颇为敷衍,礼物数量甚至不及他姐长公主的一半。

  御史的弹劾很快到来,他们弹劾汉王不孝,并建议太上皇与广德帝夺去其封藩,交由宗人府,严厉惩罚。

  刘招孙虽然疼爱这个幼子,然而刘谦近年来一而再再而三触及底线,这次太上皇不能再容忍汉王的无礼。

第836章 贝拉斯科

  关押传教士的牢狱充斥着稻草与粪便的臭味。

  红毛夷人特有的体臭与周遭屎尿味混杂在一起,让人极度不适。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传教士贝拉斯科被关押已经三天了。

  三天前,贝拉斯科的身份是保禄会湖广教区区长。另一个身份是大齐钦天监的监正。

  他专门负责帮助皇家观测星宿,钦天监虽不是个肥差,但政务清闲,平时时间充裕,不必参与到复杂的政治斗争,可以落得个悠游自在。

  改变,发生在不久前的慈圣太后庆典。

  帝国创始者刘招孙的小儿子,汉王刘谦,因为向母后进献的礼物远未达到皇子应有的规格,遭到御史们的弹劾。

  加之就藩问题,汉王又被他的哥哥广德皇帝责难,罪名是不孝。

  众叛亲离之下,这位最受太上皇宠爱的小王子迅速失势,先前与汉王亲近的一众传教士、钦天监官员,受到了连累,一个个被论罪下狱。

  贝拉斯科也是其中之一。

  寻常人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很难坚持超过两天时间,何况是上了年纪的传教士。

  不过,贝拉斯科坚持了三天。

  蓑衣卫逮拿传教士的理由是,贝拉斯科曾向汉王讲述基督教义,煽动小王爷欺师灭祖。

  天柱教在大齐是被禁止的。

  从昨天起,贝拉斯科就开始计算自己被齐国人处死和被释放的概率。

  天主教,在广德皇帝统治下的大齐,是不被允许的。

  虽然这在太上皇时代是完全合法的事情。

  广德帝继位以来,趁着他爹在边疆浴血拼杀,不动神色的改变帝国诸多政策。

  广德帝对欧罗巴天生厌恶,这倒不是因为所谓的种族·主·义,除了父皇强加的什么瑞典国王的女儿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刘堪最担心的是藩王与和外夷勾结,做出威胁自己皇位的事情。

  近年来大齐在火炮铸造天文历法等方面取得了成就,尤其在铸炮造枪方面,技术超越欧洲。帝国对欧洲文明的渴望,已不像太上皇时代那么迫切。

  换句话说,大部分滞留帝国的欧洲人,已经没有太大价值。

  这才是广德帝排斥红毛夷,宣布在国内禁·教的根本原因。

  事情的发展也验证了广德帝的忧虑。

  皇帝的弟弟,汉王刘谦无视皇兄对传教的禁令,三番五次召见贝拉斯科。

  据蓑衣卫禀告,刘谦与西班牙传教士谈话的内容,包括欧罗巴的气候人种、军队训练,棱堡建设,两人相谈甚欢,常常聊到天明。

  于是,贝拉斯科被抓进了诏狱,罪名是勾结藩王,以天象蛊惑人心意图谋反。

  被判斩监侯。

  ~~~~~~~

  “如果被释放,那是我对这个国家的皇帝还有用处,比如天文历法。也或者是外交方面的作用。”

  贝拉斯科这样安慰自己,帝国在征服安南后,南郑大军有意向马尼拉继续进发。

  马尼拉驻扎着数量可观的西班牙士兵,齐军与西班牙军的交流,需要有人作为中间桥梁,作为帝国钦天监监正的贝拉斯科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传教士知道,这个野蛮而穷兵黩武的国度需要自己,需要自己向愚昧的国民传播上帝的福音。

  可惜,贝拉斯科错过了齐国传教的最好时候。

  那是三十多年前,太祖建立这个政权之初,那时帝国的疆域远没有达到如今这般辽阔。

  然而在那时,无论是皇帝本人还是天心城的文武高官们,都对欧洲事务充满兴趣,就连京城附近的高僧道士,也表示有兴趣了解那个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主。

  后来随着战事的频仍,帝国军队与欧洲各国海洋贸易的争夺,帝国与欧洲各国关系日趋紧张,从商业竞争发展为军事竞争,殖民地之间的竞争。

  十七世纪的世界不能没有欧洲列国,同样也不能没有大齐帝国。

  连接东西方的是贝拉斯科信仰的教义。

  慈圣太后庆典上的另一个插曲是欧洲大国赠送的礼物,在保守顽固的广德皇帝看来,这是一种挑衅,对帝国实力赤果果的挑衅。

  一团黑色的影子从传教士脚边窜过,那是从其他牢房爬过来的老鼠,从它们红色眼睛可以判断,这些老鼠不久前刚刚吞噬了人肉。

  “主啊,请带我离开这地狱。”

  贝拉斯科在脏兮兮的囚服前画了个十字。

  远处传来脚步声,贝拉斯科连忙调整情绪,脸上挤出勉强的笑意,他曾是帝国钦天监官员,知道仪容仪表的重要作用。

  牢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阳光顺着天窗爬入潮水阴冷的狱室内,照在传教士污浊的面目上。

  两个身着黑色官服的狱卒捂着鼻子朝里面看了一眼。

  “滚出来!”

  贝拉斯科强压住心头怒火,拖着冰冷的脚链,挣扎着走出牢门。

  传教士笑容不变,脚步有些踉跄,他操着口流利的河南话,忐忑不安问道:

  “敢问两位上差,俺要被放出来了吗?”

  “叼!”

  等红毛夷走出牢狱,狱卒不耐烦的关上牢门。

  “快去洗洗身子!外面有人等!”

  一名狱卒停下脚步,伸手指向诏狱一墙之隔的镇抚司院落内。

  阳光铺满整个庭院,庭院中央的青石板上,放着一口盛满清水的大缸,旁边还摆放着两只水桶,几步外的席子上放着一叠干净衣服还有双官靴。

  “去洗干净!”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沐浴洗澡,是一种极大的不敬。

  贝拉斯科犹豫着,身子没有再往前挪动。

  狱卒不耐烦的推搡着他:“快!”

  传教士一个趔趄,爬起来时双腿还在颤抖,他听说有些死囚在临刑前需要沐浴更衣,因为监斩他们的官员很有势力,囚犯的臭味熏到了官员,是种大不敬。

  “我是要被斩首吗?”

  “哈哈哈哈!”狱卒大笑起来,渗人的笑声在走廊中回荡:

  “红毛夷,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你煽动汉王谋反时可不是这样!”

  贝拉斯科一言不发,默默走到水缸前面,在两名狱卒的监视下,开始缓慢擦洗身子。

第837章 困境

  贝拉斯科在两位狱卒的注视下,在满腔羞愧愤懑中清洗完身体,换上了别人给他准备的干净衣服,一身亚麻色道袍。

  可能是因为狱卒听说贝拉斯科信教,觉得他算个洋道士,所以就找了道袍,让洋道士尽量体面一点。

  贝拉斯科略显茫然,在这个不信仰神的国度,恶行没有边界。

  “磨磨蹭蹭干嘛,大人在外面等着!”

  狱卒在旁不耐烦催促。

  贝拉斯科不知道狱卒口中的大人是什么人。

  是内阁阁臣,是巡抚总兵,还是太上皇的近随?

  以他所犯的罪行,实在没必要惊动这么大的人物来审判自己。

  或许是广德皇帝。

  以贝拉斯科对刘堪的了解,不管皇帝喜爱与否,不管那人犯下什么罪行,只要对皇帝统治有利,皇帝都会让那人活下来。

  当初刘堪继位后便宣布大赦天下,他还特别赦免了一些为自己说话而被父皇贬谪的老臣。

  尽管刘堪厌恶天主教,甚至使用酷刑对待那些激进的传教士(他们主张大齐归于罗马教皇统治),然而,新皇帝需要一个联通东西方,同时在欧洲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使者,或者说桥梁。

  显然,自己就是那个桥梁。

  为了向战功彪炳的太上皇证明自己具备和父亲一样的能力,为了解决日益严重的国内外危机,广德帝迫切需要和欧罗巴诸国建立全新的贸易关系。

  因此,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写了几次信给在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总督。

  新皇帝希望通过与马尼拉的和谈,实现帝国对外平等贸易,而不是通过简单粗暴的战争。

  可是,新皇帝天生排斥天主教,仇视父皇给他安排的政治婚姻,仇视瑞典公主,仇视法国国王。

  这是一个无解的矛盾,帝国外交形势复杂,更需要贝拉斯科这样能协调各方的人。

  贝拉斯科见过广德帝一次。

  那是八年前,也就是广德元年,太上皇禅位的那年。彼时大齐帝国与欧洲列国的关系还算融洽,甚至可说双方处于蜜月期。

  贝拉斯科作为帝国钦天监监正,参与了太上皇禅位仪式典礼。在天心城,他见到了从巴黎、伦敦、维也纳等地来访的使节。

  在富丽堂皇的天心城皇宫,贝拉斯科见到了刚满二十岁、表面恭顺的广德帝刘堪。彼时刘堪在接见内外群臣时,表现得十分谦卑礼贤下士,表现出典型的明君风范。

  广德帝对各国使者从万里之外带来的奇珍异宝无动于衷(按照儒家文化,明君应该舍弃对财货的追求)。广德帝神情肃穆的聆听阁臣康应乾乔一琦与各国使节的对话,不时会询问一下他从未听过的内容,比如做弥撒,耶稣的节日,受洗等等。

  如今,那虚心求学的脸与眼睛,瞬间在贝拉斯科记忆中苏醒,一种恐怖到窒息的感觉席卷全身,让他心有余悸。

  那时候的广德帝便极具城府,用表面的恭顺谦卑来赢取他父皇的信任。

  诏狱庭院外的走廊里传来清脆的类似木屐的走动声,贝拉斯科抬头朝门外望去,在走廊尽头看到了威风凛凛的蓑衣卫百户官。

  “贝拉斯科大人!”

  “您是来处死我的吗?”传教士故意这样问。

  “当然不是,在下是来请你出狱的,圣上有新的任务交给你,先前抓你进来,必定有些误会·····”

首节 上一节 685/737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