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指了指北边滚滚而来的乌青色云团，小心翼翼道：
“范大人，暴风雪要来了，咱们赶紧避一避吧？新闻可以回营地再写。”
范黄河点点头，挥舞鹿皮手套，弹落帽檐上的积水。
“他们呢？要干到什么时候？”
范黄河指了指远处正在劳作的罗刹俘虏。
这些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脚带着铁链，一些人甚至没有穿鞋，像驴一样在淹没脚踝的沼泽地中挣扎着。
这片土地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地面泥泞的像要淹没这片荒原上。
任凭罗刹人如何努力筑坝、舀水，可是淅淅沥沥的水珠还是从四面八方渗透过来。
糟糕的天气，泥泞的土地，昏色的阴云，盘旋的乌鸦，瘦弱的罗刹人，严酷的士兵····
所有一切都让从天心城赶来的记者很不适应。
要不是为了向天心城那些和平主义者彰显北海都护府对罗刹俘虏的“善意”。要不是为了堵住那些圣母的嘴，范黄河才不会受这个苦，千里迢迢赶来这片不毛之地。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范黄河更愿意跟着江百龄的开屯团去北美，去纽约，和不列颠的那群绅士们一起喝喝下午茶体验金发碧眼的欧罗巴风情····
眼前这个来自辽东的卫兵，动作粗鲁残暴，动不动就抽罗刹人鞭子。
他对眼前辛苦劳作的罗刹人视而不见，不屑一顾道：“大人，这块地水没有排干，他们不能休息。”
“冻死人如何是好？”
“罗刹鬼不怕冷，都护府每年有一万人死亡指标·····”
辽东卫兵意识到失言，连忙低声道：
“长官，这话可不能写进去，否则我今年奖金没了。”
范黄河内心震撼不已，嘴上哦了一声。
卫兵见长官似有不忍之色，知道他在同情罗刹鬼，便控诉起当年罗刹人在辽东的种种暴行。
“别看他们现在可怜，都是欠削的玩意儿，狗日的连人肉都吃！当年在苦夷岛，几个屯子的老弱妇孺都给霍霍光了！”
“朝廷发善心，给这群瘪犊子一条活路，什么劳动改造，还要您来采访他们……要我说，都剥了皮喂狗熊是正经！”
范黄河懒得听卫兵絮絮叨叨。
“走吧。”
“好嘞，大人！”
卫兵牵来两匹马。
“范大人跟紧点，到处都是泡子（沼泽），不留神，连人带马就噶本儿。”
范黄河翻身上马，将帽檐压低，收起那份恻隐之心，跟在卫兵后面。
两人骑马走了一里地，暴风雪如期而至。
阴风怒吼，天地震动。
大雪纷飞，如败鳞残甲，蔚为壮观。
范黄河回头看了眼，刚才那几个胼手胝足在沼泽地里劳作的罗刹人，此时已消失不见，淹没在风雪中。
来自天心城的记者心头微微一颤，安慰自己道：
这，或许就是和平红利吧。
他挥舞马鞭，朝远处温暖明亮营地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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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十年十二月中旬，江百龄率北美开拓团由日本长崎港启程，横渡太平洋，奔赴北美。
按照大齐与英法荷瑞四国达成的协议，乌拉尔山以东归于大齐版图。
北美东起大西洋沿岸西迄阿巴拉契亚山脉的13个殖民地中，两个殖民地将归大齐所有。
具体为：
马萨诸塞、新罕布什尔。
第878章 重返北美
天授十年初夏，早晨。
北太平洋海域。
大齐开拓团统帅江百龄负手立于旗舰天心城号甲板上，任由海风吹拂他两鬓散乱的白发，斧削一般的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
江百龄已过花甲之年，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老统帅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意志坚韧。
不在祖父江流儿之下。
跟在身后的副官眺望东方，声音颤抖道：
“大帅，快到老吉山了吧？”
“我也记不清了。”
江百龄哦了一声，询问副官：“那两个懂殷人语言的老先生，身子骨还硬朗吧？”
副官略带歉意回道：
“一个昨晚病死了，另一个估计也快了。”
江百龄出发前，特地向外交院要了两个印第安翻译——大齐已经四十年没经营北美，国内懂得印第安语的通事寥寥无几。
此次开拓团从老吉山（落基山）登陆北美，这片区域正被印第安人占据。
开拓团要通过印第安人地盘，如果沟通不好，会有大麻烦。
须知这些土著居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江百龄快步走过熙熙攘攘的甲板。
来自长崎的水手正在甲板上忙忙碌碌，炮手们在下层炮甲板上仔细擦拭舰炮。
成群结队的海鸥急速掠过舰船尾流，捕食被海浪打晕的飞鱼。
一面迎风飘扬的黑龙旗矗立于主桅杆顶部，下面是两面巨大的斜桁帆和数面支索帆，为舰船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天心城号旗舰是在江南造船厂建造，设计师是日本造船师藤本久雄。
该舰于天授二年（1704年）开始设计，天授六年建成，同年十一月下水试航。
舰长59.53米，龙骨50.82米，宽度16.09米，吃水8.06米。
毫无疑问，这样的体型，要比同时期的英国胜利号和法国的同类战舰都要大。
此次开拓团重返北美，造船师在艏艉甲板之间重建了新的一层炮甲板，使其成为当时唯一一艘四甲板风帆战舰，并且火炮也达到了140门，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风帆战列舰直到法国东方号的出现。
按照海军衙门制定的航行计划，天心城号率领舰队，先在日本长崎停泊休整，然后再向东航行到黑潮。
如果能赶上北太平洋暖流，便能顺风顺水，无需耗费太多人力。
顺风的话，每天50海里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是说大概需要五十天就可以到目的地。
然而在日本海他们遭遇了海盗袭扰，耽误了路程。离开长崎港已经五十七天，还没见到陆地的影子。
漫长的路程，一路风浪颠簸，对水手和开拓团的勇士们来说，已经达到了他们身体和心理的极限。
昨日天心城遭遇一场台风，旗舰受到损伤，好在并不十分严重。
所有人都在期盼早日见到他们心心念念的老吉山。
大齐从太祖派遣江流儿开拓美洲后，已经四十年没有人登陆这片古老而崭新的土地。
四十年来，不列颠法国西班牙和荷兰等国接管了齐国大部分殖民地。
天心城内的继任者们对这种鸠占鹊巢的行为表达了不满，只是刘招孙死后，大齐内乱不止，无论是刘堪还是刘若兰，对于干涉北美都是有心无力。
直到对罗刹的“特别军事行动”取得重大胜利，帝国北境不再面临威胁，天心城内的君臣们这才腾出手来解决北美问题。
平心而论，向不列颠王国索取两块殖民地，已经是齐国做出的最大让步。
须知，就在五十年前，整个东部海岸十三个殖民地都归于大齐所有。
用主战派年羹尧的话来说，大齐在北美得军事行动，不过是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江百龄在卫兵簇拥下走到底层船舱。
统帅见到了病榻之上的印第安老人。
卫兵向江百龄解释说：“昨晚海浪袭来，他的脑袋撞到柱子上了，头裂开了。”
江百龄忧心匆匆，短短两月，舰队三个能说印第安语的通事就死了两个，仅存的这个眼见也活不成了。
莫非这一切都是天意？
如果没有这些通事，登陆之后他们该如何与土著人打交道。
直接用犀利的火铳和土著人的毒箭交流吗？
当年祖父率人登陆老吉山，与印第安人相处颇为融洽，双方互通有无，相互尊重，没有像欧洲人那样烧杀抢掠，根本不存在这些问题……
“再派个医务兵过来，照顾好他，至少要撑到登陆……”
江百龄眉头皱紧，在卫兵簇拥下返回甲板。
刚登上甲板，就听头顶桅杆上有人大喊：
“到了！到了！我看见了！”
瞭望兵连忙挥动旗语，将自己观察所见汇报给上级军官。
甲板上响起一阵欢呼，片刻之后，欢呼声如浪潮传遍上下层甲板。
炮手们放下手中活计，趴在舷窗炮口位置纷纷向外张望。
更多的人则涌上最上层甲板，对着远处出现的细细黑线指指点点。
天心城号航速减缓，四艘二级军舰紧跟在天心城号后面，也放缓了航速。
这些二级军舰与天心城号相比，无论是体量还是火力，明显都比旗舰更逊一筹。
三层炮甲板上共装有90到98门火炮。在刚刚在太平洋上经历的暴风雨中，军舰的下层炮甲板的炮门不能打开，幸好遇到的是狂风骤雨，而不是全副武装的海盗······
几千双眼睛盯着大洋东边。
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一条细细的黑线。
老吉山到了。
变幻莫测的天气、一言难尽的后勤，神出鬼没的海盗、以及开拓队员中间的矛盾升级、内讧······
江百龄祈祷道：“但愿登陆之后一切顺利。”
两个多月的辛苦航行，终于有惊无险，抵达老吉山（洛基山）了。
父亲在世时，不止一次给江百龄讲述祖父登陆殷州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