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芳原是抚顺游击,努尔哈赤攻打抚顺时,他未做抵抗便率兵投降,成了大金忠臣,为努尔哈赤器重,继续驻守抚顺。此外,老奴将第七子贝勒阿巴泰之女嫁给李永芳为妻,因此李永芳被称为抚西额驸。
李永芳从赫图阿拉星夜赶来,没来得及喝口热茶,便让阿敏暂停进攻,对刘綎可以智取,不必强攻。
阿敏虽是立功心切,但也想保存镶蓝旗实力,不能白白折损勇士性命,他听了李永芳假冒明军,持杜松令箭引诱刘綎冒进之计,立即安排十几名马兵,穿上明军战袄,跟李永芳手下包衣奴才,向南去了。
于是,就有了之前刘招孙斩杀杜松塘马那一幕。
直到午后,包衣奴才还没有回营复命,镶蓝旗派出的马兵也不见踪影。
抚西额驸颇有些忧虑,在他的建议下,阿敏下令在董鄂路就地扎营,再次又派出白甲兵向南哨探。
黄昏时分,这次哨马终于回来,并且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明军在浑江沙尖子山岗周围扎营,从西南赶来的朝鲜兵马,与明军汇合,此时刘綎麾下兵力约有三万人。
这位幸存的巴牙剌还告诉他二贝勒,自己率领的五名白甲兵,半途被一群明军家丁围攻,也不知是哪里的人马,凶得很,杀光了他的人。
说罢这些,巴牙剌脑袋一歪,便死了。
日头西沉,大军夜间不便行动,继续进攻已不可能。
二贝勒双眼血红,用马鞭朝李永芳打去,也不管他是什么驸马,指着鼻子骂道:
“老子早上就说直接灭了刘綎,你非要弄什么“智取”,现在砧板上的山鸡飞走了,还白白折损这么多勇士,若不是大汗宠幸你这狗日的,老子今日非剐了你!”
李永芳被打了几鞭子,也不敢躲开,还好身上穿着棉甲,没什么大碍。
他虽是抚西驸马,是努尔哈赤智囊,然而和这些真正女真主子比起来,只是条会说话的狗,而且是那种说错话,就可能会被主子打死的狗。
李永芳对眼前这位镶蓝旗主子并无好感,他三番五次在大汗面前说二贝勒阿敏坏话,日日盘算着如何削弱镶蓝旗。
不过现在情况危急,关乎大金国势兴衰,关乎建州八旗名誉,作为大金国的忠臣,作为抚顺驸马,哪怕真被眼前这莽夫剐了,忠君爱国的李永芳也不能坐视不管。
“主子!莫要动怒!勇士当然不会白白折损,等攻破南蛮子大营,生擒刘綎,主子想剐他多少刀都可以!只是现在,需尽快探明军情,那刘綎怕不是得知杜、马兵败,所以停军不前,想要自保?”
阿敏怒火中烧,脑子嗡嗡作响,他对大汗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当年舒尔哈奇被幽禁致死,阿敏已经二十五岁,这次建州女真高层的残酷权力斗争,给了他很大刺激。
阿敏麾下牛录有三十三个,仅次于努尔哈赤本人的四十五牛录,这三十三个牛录当然不是努尔哈赤赏赐给阿敏,而是从他死去的父亲手中继承来的。按照建州女真制度,旗主死后,旗中财产由其子继承,大汗是没有权力轻易剥夺的。
总之,武力才是一切。
“杜松、马林已被大汗歼灭,东西之间的道路都被白甲兵封锁,刘綎又不是神仙,他如何得知?定是你派出的包衣误了大事!……鞭子呢?”
阿敏气不打一处来,抡起马鞭又要抽打李永芳,鞭梢被从后面拽住,回头看时,是他六弟和硕贝勒济尔哈朗。
“二哥,那明人狡诈,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当派人回赫图阿拉禀告大汗,是继续向南还是屯兵驻守,要大汗定夺!”
阿敏这个六弟平日与皇太极莽古尔泰代善等人关系密切,颇得努尔哈赤信任。这次镶蓝旗主力南下,济尔哈朗被派到军中,名曰相助,多少有牵制监督阿敏的意味,这其中的道道,三十三岁的阿敏当然是看得见的。
二贝勒知道,自己可以鞭打李永芳这条汉狗,却不敢动和硕贝勒,否则努尔哈赤绝不会轻饶他。
“既然六弟开口,便让你手下巴牙剌回去禀报大汗,你们牛录可以不上!”
阿敏轻蔑看了眼济尔哈朗,目光扫过周围一众牛录额真,怒道:
“其余人马!今夜在董鄂路扎营,明日勇士皆食炒面、给马饮水,一举占据沙尖子山岗,还是老法子,重兵在前,轻甲在后,占据高地,从上往下冲击,把这群南蛮子赶下浑江喂鱼!!”
抛开济尔哈朗,阿敏控制二十个牛录共计七千六百人,加上随行余丁、包衣阿哈,兵力近万人。
从界藩城、尚崖间的战事可以看出,南蛮子不堪一击。
阿敏以为,用一万人马吃掉刘綎和姜弘立的三万大军,应该问题不大。
在原本历史位面,正如阿敏所料,明军和朝鲜兵三万多人,总共也就坚持了一天不到。
“明日只管精骑齐突,猛砍猛杀,不必爱惜马力,不要害怕南蛮子火器,我在界藩城亲眼所见,那玩意儿炸膛炸死的杜松家丁比击中的镶黄旗战兵多得多!”
众牛录额真仰天大笑,各人脸上露出嗜血凶光。
安排完明日战事,将近子时,阿敏解下铠甲歇息,昏沉睡去,他梦到了那个女人博尔济吉特,这个蒙古女人在梦里还是喋喋不休,吵个没完。阿敏大吼一声,那女人就消失了。
忽然,大营中传来闷雷响声。
“好生奇怪,这里为何下雪天打雷?”二贝勒兀自怪道。
他还在惊讶,那雷声变得更加密集,此起彼伏,像是火药爆炸,距离大帐越来越近。
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战马嘶鸣声,包衣奴才们发出惊恐不安的尖叫声。
“南蛮子夜袭!”
“二贝勒,南蛮子打来了!”
“慌什么?”
两名贴身戈士哈冲进帐篷,不由分说一把就要抱住阿敏,把他往外拉,阿敏推开两人,怒道:
“滚开!一群不知死活的南蛮子,敢来这里送死!擂鼓,召集死兵,封住他们退路!”
阿敏穿戴好铠甲,带着两名戈士哈走出帐篷,周围镶蓝旗战兵丝毫不显混乱,纷纷从大帐中走出,手执武器朝南边打量。
只有些包衣阿哈像没头苍蝇似得到处乱窜,嘴里喊着“明军来了!明军来了”的话语。
阿敏阴冷的注视着这些被吓傻了的包衣,这时大营南边升起漫天大火,远处山林中,也燃起熊熊大火,四面不断有闷雷爆炸声传来,整个镶蓝旗旗大营陷入混乱。
“天杀的南蛮子,在萨尔浒还没杀光你们,又来这里找死!战兵全部披甲,杀光他们!”
第10章 破营
镶蓝旗大营南门,金应河手持两石硬弓,不停朝奴贼射击。
二十步内,重型破甲箭可以击穿锁子甲,那些只穿着一件棉甲就出来送命的包衣辅兵,直接被射重箭撞倒在地,很多人滚到了自己埋设的陷马坑,被锋利的竹签扎成刺猬。
朝鲜弓手们占据有利位置,封锁住南门道路,两百张弓弦同时震动,如蜂群掠过天空,嗡嗡作响。
一些慌不择路冲出营门的镶蓝旗战兵和包衣,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重箭带走了性命。
镶蓝旗大营南门倒下几十具尸后,终于有战兵赶到,举弓向明军还击。不过他们视野受阻,而且处于下风口,遭到多支重箭打击,不得不退往营中。
金应河靠在一颗柳树上,取下椰瓢喝水。
这时对面大营内火光冲天,无数顶帐篷被火点燃,万人敌爆炸像此起彼伏的闷雷,让人胆战心惊。
包衣如炸群马匹,在大营中四处狂奔。
营门附近已经不见有奴贼身影,金应河估计这些人都救火去了,于是他吹响口哨,召集弓手。
“抵近营门,换轻箭朝北抛射!”
跟随朝鲜弓手而来的明军火兵藏在树林后,此刻见周围没有危险,立即挑着箩筐狂奔向建奴营门,取出解首刀抢割被射死的奴贼首级。
金应河望着狂奔的火兵背影,无可奈何道:
“戚少保曾说,自来北军临阵,专好争功,杀倒一贼,三、五十人互相争夺。看来南兵也要沾染北兵抢夺首级的习性了。”
说罢,他换上轻箭,骑马朝对面营门走去,身后弓手不解道:
“将军,天兵还在营中冲杀,咱们这般抛射过去,怕会伤到自己人,”
金应河神色不变,调转马头,望向众人道:
“刘把总他们都是披重甲,轻箭伤不了的,眼下敌营混乱,趁奴贼还未披甲,抛射还可多杀一些,等会儿邓将军的长枪兵赶到,咱们再换重箭和建奴白甲兵对射!支援浙兵!”
金应河说罢,昂首扫视火光四起的建奴大营,挥鞭策马,大声道:
“诸位,今日便让鞑子知道,我朝鲜也不是无人,杀!”
距离金应河几百步之外的大营之中,上百支神火飞鸦被明军点燃,旋转飞向天空,在空中如天女散花般到处乱飞,最后重新回到地面,剧烈爆炸后引燃了帐篷。
所谓神火飞鸦就是火箭雏形,制造颇为粗糙,一根竹枝糊上纸张,后面填充火药,发射起来没有什么准头,所以通常用于集中发射,给敌人造成杀伤。其飞行轨迹诡异,和万人敌一样让人防不胜防,有一支在点燃后调转方向直接朝刘招孙脑袋飞来。
一队真夷甲兵不及披甲便冲出帐篷,手持顺刀、长枪之类的兵刃,与刘招孙率领的家丁格杀。
这些人显然高估了自己战力,他们很快被明军家丁一个个杀死。
刘招孙策马躲过一支长枪刺杀,挥舞大棒将迎面而来的后金兵砸翻在地。
那建奴颇为强悍,挣扎着想要站起,后面家丁纵马跟上,刺入后金兵小腹,马速不减,骑枪将他高高挑起。再次摔落时,百十骑家丁呼啸而过,那后金兵便成了肉泥。
刘招孙点燃万人敌,对家丁大声喊叫,命令他们把万人敌都投入帐篷。
周围到处都是人叫马嘶声,也不知道家丁们有没有听见他说话。
包衣兵估计平日里被主子们打骂过甚,精神高度压抑,在夜袭的刺激下,很多人精神都有些崩溃,在营中到处乱跑,发出些无意义的尖叫。
刘招孙用刀柄拍打马腹,河间马嘶鸣一声,喷出大团大团白气,加速朝前冲去。
他们已突破营地南边,进入中军大营位置,周围抵抗的战兵开始增多,甚至还有巴牙剌精锐,这些八旗中的精锐,此时也不急着攻击对手,而是就地组成战阵,朝这边步步逼近,看来是想吃掉刘招孙他们。
万人敌被扔进一个帐篷中,片刻之后,帐篷中传来一片惊叫声,那些来不及披甲的战兵,全身扎满石子儿铁钉,尖叫着冲出来,他们挥舞兵刃,怒声咒骂,旋即便被后面冲上来的骑兵用线枪刺死。
阿敏没有想到,孤军深入的刘綎竟敢会主动进攻自己,而且是夜袭。
如果让二贝勒重新选择,他绝不会在董鄂路扎营,这里周围高,中间低,地势完全不利于己方防守,也不能发挥镶蓝旗步射的威力。
敌军骑兵从上往下进攻,冲击更是无往不利。
当刘招孙率家丁往下冲击时,两百多人气势如虹,隐隐有千人夜袭的阵势。
家丁们从南营门突破,开始往北突进,对面一些零星的真夷甲兵被他们杀死。
刘招孙隐隐有些不安,他心里清楚,凭自己这两三百人,绝不是镶蓝旗对手。
今日夜袭,杀伤敌军还在其次,最重要便是提升东路军士气,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好准备。
须知很多明军还从未见过鞑子,如果明日直接上阵,怕是难免杜松马林那样的惨剧。
如果邓起龙不能及时赶到,用长枪兵组成战阵掩护撤退,不用那些巴牙剌动手,建奴死兵也能耗死他们,所以必须马上突围。
刘招孙心念闪动,望见前面一个受伤包衣,跪在大声喊叫饶命。
“阿敏那狗崽子在哪里!”
刘招孙策马上前,枪头抵在那包衣脖子上。
身后两名家丁簇拥上来,从两边护住十三爷,防止奴贼袭击,包衣被这阵势吓住,语无伦次:
“主子,军爷,别杀我,二贝勒营帐在东边,奴才这就带你们去。”
刘招孙心头无名火起:
“滚!”
包衣手指方向,一队战兵正在集结,颇为凶悍,他们手持厚盾,还带着些飞斧投枪之类的兵刃,尽管周围已是乱作一团,这些甲兵却是从容不迫。
刘招孙心头一阵发紧:“建奴死兵?”
包衣奴才听见这话,连忙附和道:
“是的嘞明军爷爷,这些都是主子们刚从赫图阿拉北边抓来的生女真,不怕死,可厉害得很,一个人可以打十个汉人·····”
看来局势发展和他所料的一样,阿敏狗贼这么短时间内便发动了反击。
“明军爷爷,莫要杀我,我会骑马,也帮你们杀·····”
刘招孙眼闪过寒光,骑枪飞速刺出,包衣奴才还没反应过来,脖颈便被刺了个对穿,嘴里发出呵呵声响,软软倒在地上。
刘招孙看也不看那包衣尸体,招呼几个家丁上前:
“再叫几个人来,随老子去杀阿敏!”
两个家丁愣了片刻,他们都是悍勇之辈,早不看重生死,只是听十三爷这么说,两人感觉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