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冷笑,太上皇将念珠放在矮几上,望向夏守忠:“就这个事?”
夏守忠:“还有件怪事。老奴回来时走了一趟东市大街,发现‘食为天’大门紧闭。”
太上皇:“说下去。”
夏守忠:“老奴命人打听了一下,已经有三四天没有开门了。算着时间,恰好是南洋的人离京的日子。”
太上皇思索片刻,问道:“以往南洋的人离京,是不是他们送出京的?”
夏守忠:“不一定。但通州就在边上,来回最多两日.老奴怀疑出事了。”
太上皇警觉了:“他们都知道什么?”
夏守忠:“他们就是郡王留下来收集情报的人,并不知道其他的事情。老奴担心的也不是这个,就怕南洋的人落入了司礼监的手里,到时候坏了郡王他们的方略就不好了。”
太上皇站了起来,来回疾走了几步,转身问道:“义忠怎么说的?”
夏守忠答道:“郡王说,官员让那位得罪差不多了,西夷人从海上进攻,罗刹人联合西北逆匪进攻甘肃,安南人联合西南生民进攻云南,他们会将军方拖进泥潭之中。打仗打的是粮草,是后援。
有着西夷人水师的封锁,朝廷无法从南洋获得粮米,只要时间一长,国内就会爆发饥荒。到时候内忧外患之下,只要太上皇振臂一呼,立马就能翻了这条船!”
“西夷人水师能击败广东水师吗?”太上皇突然问道。
夏守忠愣了愣,才答道:“可能吧”
太上皇没有看他,两眼望着窗外,淡淡说道:“义忠和水溶的方略看似完美,实则成功率不高。若是西夷人的水师不能第一时间击败广东水师,那样他们就会面对长江水师和新军的近百艘新式战舰。
听说这些新式战船每艘造价高达十五万两,拥有三层炮甲板,装备各型火炮一百多门.皇帝和军方早在两年前就在为开战做准备了,金陵、浙江和福建三个船厂仍在全力打造新式战船。”
夏守忠吃惊了,睁着两眼向太上皇望去。
太上皇接着说道:“不要指望在陆地上战胜大周军方。在这个世上,没有几个军队能正面击败这些百战精锐”
夏守忠:“郡王说了,只要在这两个方向拖住军方即可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认了。”
太上皇慢慢转过身来,望着他:“你说,朕还能活多久?”
夏守忠笑着回道:“长着呢。清虚观的老神仙算过陛下有九十二岁的寿。”
太上皇却没有笑,手一挥:“九十二?那还不成老怪物了。上天若是怜悯朕,再给朕十五年,不,十年,再给朕十年的时间,朕可以将大周朝打造成真正的天朝上国.那时候,朕的小皇孙也长大了.”
夏守忠一凛。
太上皇淡淡地笑了笑:“你不会真的以为朕会将皇位传给义忠吧?”
夏守忠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太上皇:“朕原本有过将皇位传给他的打算,可是,他毒杀了四皇子朕不会将皇位传给一个手上沾着皇室鲜血的人。”
夏守忠有些震惊了,定定地望着太上皇。
太上皇又淡淡一笑:“朕会用他的脑袋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顺便平息军方的怒火。”
夏守忠明白了,太上皇这是要消除所有的威胁,在他和三个奶娃子之中,根本就没得选择。
这时,太上皇突然想起了:“听说南安王太妃病了?”
夏守忠:“是。昨儿老奴打听了,太医说,南安王太妃得的是心病,若是不能解开心结,恐怕不能长久了。”
太上皇点了点头:“你代朕去探望一下,探探她的口风,看看她的真实想法.临安城还有四五万南疆军,哪怕南安郡王府只能影响万余人,要紧的时候就能改变战场的形势。咱们要把南安郡王府拉过来。”
听到这里,夏守忠不觉浑身一颤。
太上皇瞟了他一眼:“现在先替朕去做件事。”
夏守忠:“陛下吩咐。”
太上皇:“立刻去司礼监,告诉他们,朕明日要前往大相国寺拜佛,看贝叶经文。”
“是。”夏守忠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太上皇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起步来,走到榻前停住了脚步,良久,坐回榻上,拿起案几上的念珠,慢慢闭上眼睛,手里数着念珠,嘴里开始诵念佛经.
太阳已经偏西,天空起了微风,依旧十分闷热。
贾赦书房的窗户大开着,门也大开着。
靠窗摆着一张桌子,贾赦穿着一件粗布短衣,面前摆着一摞审案记录,在一张张仔细看着。
尽管细密的汗珠从额上渗了出来,但贾赦的目光却贼亮贼亮,看完了这一页,揭开,看最后一页。
焦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地喝着茶。
贾赦:“好!伱做得很好。记住,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要说起。”
焦大:“二爷呢?”
贾赦:“也不要说。到时候我会告诉他。”
焦大犹疑了一下,“可是.”
贾赦摆了摆手:“你就放心吧。若是你们二爷责问起来,我让琏儿替你挨军棍。最要紧的是,这件事会影响你们二爷。他还是要面子的人!”
听了他的话,焦大急剧思索了片刻,牙一咬,“好,南安郡王府的事我可以先不告诉二爷,但通州的事必须让二爷知道。这不关军令的事!”
贾赦笑了笑:“行!就按你说的办。这些人没有留的必要了,全部处理掉。”
顿了顿,“包括那几个提供消息的倪二手下。”
焦大又犹豫了,说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贾赦:“他们不是码头的苦力,而是吃喝嫖赌的地痞流氓,这种人最不可靠了。”
听贾赦这么一说,焦大也只能点头答应。
第360章 摊牌
望着焦大消失的背影,贾琥拈起一枚棋子重重地下在棋枰上。
林黛玉瞄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贾琥,不露声色地也拈起一枚棋子轻轻地下在棋枰上。
这时,香菱走过来给贾琥、林黛玉续满了茶水,转身就要离开。
林黛玉:“小厨房有一碗火腿炖肘子,让人给焦太爷送去。对了,酒窖里还有一坛六十年的茅台,一起送去。”
香菱:“是。”答着,转身走了出去。
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贾琥望向林黛玉:“这坛酒是留着姑父来喝的。”
林黛玉:“我没记错的话,今年是焦大来到宁国府的第六十个年头。送他一坛六十年的陈酿尝尝,也是应该的。”说完,又拈起一枚棋子啪地下在棋枰上。
贾琥笑着看了看她:“你看出来了?”
林黛玉扑闪了几下眼睛,说道:“这话怎么说?”
贾琥笑道:“你为什么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这个时候才送呢?”
林黛玉一笑:“这我就更不明白了。”
贾琥:“你送这坛酒是提醒焦大要保持晚节。对不对?”
林黛玉没有答话,只是抿着嘴笑。
贾琥不再绕圈:“焦大的欲言又止和大老爷有关。”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林黛玉。
林黛玉接过展看,看着看着,脸色凝重起来。
贾琥先瞟了一眼林黛玉,接着将一颗黑子换成了白子,又瞟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发现,心中大畅,“不得不说,伱这两个舅舅一个比一个奇葩,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另一个是完全不要脸面。”
林黛玉将那张笺纸往棋枰上一扔,说道:“嫌丢人,你就别认他们。”
贾琥:“到贾蓉、贾兰这一辈,宁荣两府就出五服了,连亲戚都不算了。我倒是想让咱儿子不认,可你又给续上了。”说完,双手一摊。
“哼!”
林黛玉翻了个白眼,“你堂堂异姓王,军方巨擘,一个喷嚏整个京城都要颤抖,你要是不愿意,谁还能强迫你不成?”说完,将那颗白子又换成了黑子。
“哎!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耍无赖是吧?”贾琥急了。
林黛玉懒得理他,接着说道:“大舅舅这么做确实不妥当。若是不知道太上皇和义忠郡王等人的阴谋也就算了,知道了还这么做,逼迫的意思就太明显了。”说着,又拈起一枚棋子轻轻地下在那枚黑子边上,接着在贾琥不甘的目光中把那一大片白子一枚一枚拈起放到一旁。
贾琥将那张纸折好塞进袖中,“缺粮的谣言已经过去,皇帝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不会处置南安郡王府的.至少现在不会。”说完,抓起几枚白子放在棋枰上。
林黛玉忍住笑说道:“我就欣赏你这股直爽劲。”说完,左右看了看,对贾琥问道:“焦大身边有你的人?”
贾琥没好气地:“你不是也在我身边安插了一窝眼线嘛!”
林黛玉脸红了红,刚想开口。
贾琥接着说道:“今日我再教你一句:什么都可以去试,唯有人心不可试。而且试探本身就是一种不尊重和不信任,再忠诚的手下,也经不起一次次的试探。当然,忠诚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看清楚了,忠的时候便用,不忠直接处理。”
话音刚落,香菱走了进来,对贾琥说道:“二爷,焦太爷来了。”
贾琥:“人呢?“
香菱答道:“在宁安堂外跪着呢。”
一语未了,林黛玉站了起来:“你快去看看吧。”
贾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说道:“不急。我如果现在就出去,落的是你的面子,以后这个家你还怎么当!另外,你这个大舅舅我一直看不清他,正好借着这件事摸摸他的底,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黛玉:“他要是不来呢?”
贾琥一笑:“放心,他会来的。”
香菱眨巴着眼睛,望了望贾琥,又望了望林黛玉,一脸的疑惑。
贾琥将棋盘清理干净,“来,咱们一边下棋,一边等你大舅舅。”
林黛玉两道细长的秀眉慢慢凝聚拢来.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
宁安堂门外,焦大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远远地,一些丫鬟婆子一边聚在一起窥望,一边悄悄地议论。
林之孝家的出现了,对那些人呵斥道:“看什么看?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些丫鬟婆子一下子走得烟消云散。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林之孝家转身望去。
穿着便服的贾赦从穿堂走了进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把苏州折扇,一边轻轻地扇着。
林之孝家的连忙迎了过去:“大老爷。”
贾赦点了点头,轻步走到焦大身旁,说道:“起来吧,有什么事我去和你们二爷说。”
焦大只是摇了摇头,仍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林三从宁安堂走了出来,对焦大说道:“焦太爷,林姑娘说叫你起来。王爷也没有叫你跪,毕竟快七十的人了,有什么话起来说。”说着便过去搀他。
焦大这时便借着林三的一搀之力,站了起来。
林三又望向贾赦:“大老爷快请进去吧。王爷预备了酒宴等着您呢。”说完,搀着焦大向外走去,一边说道:“您老这么大岁数了,也该享享清福了,些许小事以后就交给那些后生去处理”
听到这里,贾赦脸色微微一变,接着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林三的目光这时也恰好投向贾赦。
二人目光一碰,又都把头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