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封冻,水军的用处不大。
下邳距容丘也就六十多里,真有大战,随时可以调来。
如此一来,前线只剩下两万北府西府精锐,合成两个大营,每日肉食供应不断,每三天轮流一顿烈酒供应。
很多时候,打仗打的就是后勤供应。
士卒吃饱穿暖,也是战斗力。
而对面的燕军,已经开始收集尸体,储备起来当成粮食。
大雪一下,即便是耐苦寒的鲜卑人也扛不住,对面每天都有冻死的人和牲畜。
北府西府不少士卒来自南方,也有不少人冻伤。
好在有随军军医,药草充足,敷上药贴和膏油,便能治愈,军中冻死者只有七人,都是巡夜的时候在营外睡着了,第二日被发现,尸体已经冻僵了……
大雪之后,天气反而更冷,终日寒风如刀,天地昏昏沉沉的,这种天气别说打仗,能不被冻死就不错了。
没过几日,孟干之又来,“报,慕容超送来求和信。”
“求和?”刘道规冷笑一声,打开信笺。
大致意思是燕与晋没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弄得这么僵,只要刘道规愿意罢兵,从此两家盟好,一同进攻河北……
何无忌道:“慕容超狼子野心,分明是缓兵之计,将军不可轻信。”
“求和可以,让慕容超自缚请罪。”
刀架在他脖子上,才知道求饶,刘道规当然不会信。
慕容超比慕容垂、慕容德更像胡人,毫无廉耻和信用。
这一战,几乎调动了整个晋室的国力,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广州。
江淮大雪肆虐,南方却晴日当空。
这个时节广州不冷也不热。
平南将军府来了一位贵客,“刘裕刘道规兄弟灭南燕之后,必定兵锋南指,若与我国结盟,则可趁江左空虚,一西一南,夹击建康,届时将军占江左,我谯家占荆襄,重现汉末鼎立之局。”
来人是谯纵堂弟谯洪,为的联络天师道,一同攻打晋室。
谯蜀自从建立的第一天起,便视晋室为仇敌,宁愿归附江河日下的姚秦,也不愿与晋室修好。
如今燕晋大战,晋室大半精力都在徐泗,谯蜀便蠢蠢欲动起来。
“刘道规虽然北伐,然则刘裕仍在建康,你我两家只怕不是敌手。”卢循被刘裕打怕了。
即便现在手握十万余兵马,战舰六七百艘,也不敢轻易北上。
“你我两家若是不够,还有秦国,皆时三面夹击,刘裕刘道规纵有三头六臂也必败无疑。”
谯蜀没怎么跟北府军交过手,自然也就不惧刘裕和刘道规的威名。
“此事容我思虑一二。”卢循在广州日子过的不错,实在不愿意再北上与刘裕拼命。
“北府西府精锐悉数北伐,国中空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蜀国尚能凭借山川之险,割据一方,广州一马平川,南面还有交州杜瑗、杜慧度父子,他日刘道规引兵南下,将军何以自处?”
谯洪声情并茂。
卢循却望向徐道覆。
徐道覆道:“将军不必多虑,刘裕旧伤缠身,已成病虎,此时不起,他日定坐以待毙,今粮草已足,士卒训练多年,战船犀利,可以北伐!”
卢循虽是“师君”,但天师道很多大事不完全由他做主。
麾下精锐都是三吴八郡的子弟,广州虽好,却非故土,而且上一代“师君”被刘裕逼的投海而死,此仇不共戴天。
很多人早就在嚷嚷着出兵北上、报仇雪恨。
军心如此,卢循若是不允,他这个“师君”也就当到头了。
“刘裕真的病重?”
这么多年,卢循对刘裕的恐惧之心并未减弱,随着建康各种消息传回,反而更加忌惮这头猛虎。
徐道覆从怀中掏出一份缣帛,“这是云岫刚刚从建康传回的消息,刘裕行将就木,建康空虚,刘道规与慕容超对垒多时,胜负不可知,且魏主拓跋珪在平城聚集二十万步骑,有南下中原之意,我等若是不出兵,晋室将为他人分而食之!”
天下形势,向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拓跋珪、姚兴都曾有过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就连慕容德和慕容超也对江左虎视眈眈。
晋室连年内战,国力不复当年,占据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拥有最多的人口,也就难免被群狼环伺。
“二十万步骑!”卢循顿时放心多了。
谯洪忿忿道:“司马氏三世蓄奸,一门怀鸩,豺狼冠缨,虺蜴衣冠,诈病赚曹爽,洛水背誓,高平陵溅血,当街弑君,尔后八王之乱,致使神州陆沉,天怒人怨,将军乃河北冠族,名冠天下,合该取而代之!”
这一顶高帽子戴上去,卢循立即精神大振,想起卢氏南渡之后,被那些高门各种排挤,心中恨意翻涌:“我与司马氏不共戴天!”
谯洪大喜:“将军英明!”
徐道覆却冷眼旁观,待其走后,挥退一众随从,与卢循密商:“谯蜀盟我,并非实意,乃是利用我们牵制刘裕,让他们能轻松拿下荆襄。”
卢循深以为然,“谯纵受毛璩厚待,一朝得手,杀人满门,小人尔!”
方才说的热闹,但都是场面话。
两边都有自己的算计,谯蜀想利用天师道,天师道也想利用谯蜀。
“将军不妨待刘道规与南燕两败俱伤,秦魏出兵之后,再出兵北上,定可事半功倍。”
出兵北上是必然,但什么时候出兵,则讲究时机。
刘裕和刘道规都留有精兵镇守江陵和建康。
晋燕在徐泗对峙,并未展开决战,所以还没有出手的时机。
无论如何,现在的形势对天师道非常有利。
“谯纵和姚兴不先动手,我岂会入局?”卢循冷笑一声,“来人,将我炼制的益智丹送入建康。”
晋室复辟后,内外交困,只得承认卢循平南将军、广州刺史诸职,还加封了平越中郎将,并升徐道覆为始兴相,以求绥靖。
两边多有来往,天师道炼制的五石散更是一大财源。
刘裕是外伤,卢循却给他送“益智丹”过去,意在嘲讽刘裕智略不足……
第363章 退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熬了一整个寒冬,对面的燕军士气明显低迷了许多,骑兵出动的次数减少,战马看上去也羸弱不堪,速度跑不起来。
大雪封山,燕军的粮草早就难以为继,全靠牲畜和尸体撑着。
不得不说慕容超有些手段,这种局面下,军队竟然没有崩溃。
不过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反观己方大营,在充足物资的供应下,士卒一直保持高昂士气,一整个冬天,吃饱喝足穿暖,每天都有肉食供应,很多人还长胖了。
随着天气转暖,决战的契机越来越近。
“拓跋珪在平城聚集了二十万步骑?”
收到消息的刘道规也是吃了一惊。
二十万人马,必然是冲着灭国来的,至于灭谁,不言而喻,区区一个青州,肯定用不着二十万。
魏国这几年的计口授田极有成效,拓跋珪杀了一众勋旧和豪酋,反而加强了皇权。
这几年魏国大型叛乱几乎没有。
刘遵道:“我们与拓跋珪有盟约在前,但不至于背后捅刀子。”
刘道规反问:“当年慕容垂和姚兴都跟他有盟约,你见他手软过吗?”
寄希望在一纸盟约上,还不如指望猫儿不会偷腥。
费了这么大精力,好不容易将南燕拖的精疲力尽,魏国跑来掺和一脚。
当然,这种国战魏国不可能没有反应。
就连姚兴也在长安聚集了数万步骑,对外号称十万大军。
胡藩道:“燕军士气已沮,末将愿为前锋。”
“的确不能再拖了,令王元德回防濮阳,萧承之部防守滑台,彭城、下邳诸军赶赴容丘汇合,三天之后,与燕军决战。”刘道规下定决心。
话音刚落,大帐外就有斥候高声禀报:“启禀将军,燕军退兵了。”
“什么?”
帐中诸将一愣。
刘道规出帐观望,对面的燕军果然在撤退,连大营都不要了,人马缓缓向北而去。
但退而不乱,仍保持两支骑兵断后。
慕容超之前表现的太猖狂,都认为以他的性格会有进无退,没想到说退就退了,营垒中还有很多军械旗帐,就这么抛弃了。
“末将愿追击敌军!”
刘遵和何无忌同时拱手。
胡藩道:“会不会是诱敌之计?我军只有两万人马,对方有五万之众。”
“我两万精锐,难道还怕他五万乌合之众?当年刘都督两万北府都能杀入河北!”何无忌慷慨激昂。
刘牢之当年的确杀入河北,还两次击败慕容垂,却败在追击敌军上。
刘道规举目而望,燕军虽然退走,但那两支骑兵秩序井然,慕容超的中军也从容不迫。
除了这些精锐,其他燕军则一团乱麻,生怕落在别人后面。
“不急,咱们跟在他后面,一口一口的吃掉他们!”刘道规看出慕容超是真的在撤退,但也做了诸多防备。
“领命!”众将拱手。
几声战鼓响,士卒们逐渐集结。
刘遵和何无忌一左一右,咬住燕军后部。
后面跟着胡藩、毛修之、傅弘之三部,刘道规率剩下的万余精锐护着一千多辆木车跟在后面。
车上架着重弩,车前还设置了铁牙,以驴骡牛马拖拽,防备骑兵突袭。
如今冰雪尚未消融,淮水以北的水网被封冻,一马平川,骑兵畅通无阻,若无防备,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晋军与胡人厮杀了几十年,摸索出一套克制骑兵的办法。
行军半日,燕军的阵型稍微散乱,刘遵就与何无忌扑上去,一阵混战,斩杀七八百人。
燕军骑兵前来支援,但一看到胡藩、毛修之、傅弘之三人的长槊大阵,不敢进攻,驰射一阵后,向北而去。
刘遵、何无忌厮杀了一阵,原地休整,换胡藩、毛修之、傅弘之西府三部咬上。
这时慕容超的中军停下,刘道规也停下,战车一字摆开,弩箭上弦,朝着北面,士卒们举起长矟,满脸兴奋,就等着燕军骑兵冲来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