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廷控制扬江广三州,交州刺史杜慧度也站在朝廷一边。
这几年江左经过刘裕的土断和刘穆之的悉心治理,恢复了不少,最显著的成效便是钱粮增多,人口增长。
有了钱粮和人口,自然要募兵,建康募集的新军多达三万。
加上各大高门,凑出五万大军不难。
虽然与刘道规还有巨大差距,但守住江左不难。
而且朝廷的最大优势是大义和名分,刘道规抗诏不遵,便是乱臣贼子。
南燕、妖贼、谯蜀相继覆灭,北魏一门心思用在内部,姚秦被刘勃勃折腾的油尽灯枯,晋室外患皆平。
外患没了,很多人心思逐渐转为内斗上。
这是晋室一百四十多年的老传统。
徐羡之赶紧道:“万万不可,若无大将军镇于外,不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如今天下方定,百废待兴,正是励精图治之时,岂可再生波折?”
刘裕笑盈盈的望着谢裕,“你真想让大将军回返朝廷?”
谢裕一怔,刘道规肯定不会孤身返朝,而且刘裕的心思也不明,传言当年在项城,兄弟两人早有约定。
万一刘道规返回朝廷,刘裕交出权柄,王谢这些高门就要跟着衰落了。
刘道规在外面的土断比刘裕更激进,也更血腥。
“属下对丞相忠心耿耿!”谢裕说了一句折中讨巧的话。
刘裕眼中泛起微光,“如今南燕、妖贼、谯蜀相继覆灭,只剩下秦魏二贼,拓跋嗣继位以来,拔贤任能,安抚柔然,招谕北燕,大兴文治,此人之害犹在拓跋珪之上,假以时日,必成大患,今土断初定,江左翕然,当厉兵秣马,奖励三军,出兵北伐,克服神州!”
病虎也是虎。
刘裕心中有北伐的夙愿,而只有北伐,才能暂时掩盖两边的矛盾,亦能提升刘裕的威望。
北魏这两年的确太平静了,平静的不像是一个游牧部族建立的国家。
但刘裕却从这种平静中嗅到深深的危机。
拓跋嗣继位之后,将精力全部集中在内斗,继续深化拓跋珪的改制,魏国也因此进入快速发展期,河北也逐渐归心,内乱悉平。
这种局面连当年慕容垂都没做到过。
再给魏国五六年,一个涵盖阴山南北、集合游牧农耕的强大国家逐渐显露身影。
刘裕算是给晋室重新寻到了一个强大的外患。
而且他所言非虚,北魏从拓跋珪牛川起兵开始,侵略性便深入骨髓之中,一直有侵吞天下的野心。
刘穆之率先拱手,“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秦魏一旦壮大,必然逐鹿中原,南下江淮,大战不可避免。”
见手下最得力之人赞同,刘裕满脸喜色,“道和之言是也,拓跋嗣年纪轻轻,甫一上位便能镇住国中勋贵,亦非常人。”
北方胡国,不怕那些张牙舞爪的,最忌惮的就是这种悉心治理内部的。
而拓跋嗣之前逃出平城,藏匿于外,手上没有一兵一卒,拓跋绍内乱时,他却能说动长孙嵩、安同这些勋贵支持他杀回平城。
能力可见一斑。
关键拓跋嗣不到二十岁。
刘裕道:“除了拓跋嗣,刘勃勃亦不可小觑,他日姚秦必亡于此人之手。”
刘勃勃已经自称天王、大单于,认为匈奴是夏启的后代,国号大夏,建元龙升,在北方强势崛起。
谢裕神色一动,“丞相派军灭谯蜀,收复蜀中,功盖天下,依属下之见,当为建国封公,以安将士庶民之心。”
王镇之、王默、袁豹等一干士卒连忙附和,“谢司马所言甚是,丞相屡破强贼,保全社稷,江左万民赖之以安,而今殊典未加,亘古以来未有此事也。”
灭蜀之功,理所当然有刘裕一份。
不过这一次封国公跟以往不同,封了国公之后,就会有封国,有自己的臣子。
这是取代晋室,迈出最实际的一步。
“哐当”一声,御榻旁边的司马德文手中笏板竟然掉落在地。
但在场众人只当没看见。
刘裕听到了动静,却没有回头,“吾伤病缠身,迟暮之人,且已为丞相,位极人臣,物忌盛,非可久安,今欲归京口养老,诸位以为如何?”
谢裕当即高呼起来,“朝廷怎可一日无丞相?丞相若退隐,江左必乱。”
“丞相进为国公,乃顺天应人之举,岂可推辞!”其他人也跟着叫嚷起来,太极殿上顿时热闹起来。
“不可不可。”刘裕起身,大步离开太极殿。
让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其心意。
朝议也到此为止。
谢裕望着刘裕的背影出神,王镇之、王默两个琅琊王氏凑了过来,一句话不说,眼神却在互相传递。
刘裕若是不想取司马氏而代之,就不会升任丞相。
谢裕却望着上首坐着的司马德文,忽然明白过来,上前几步,拱手道:“素闻琅琊王深明大义……”
司马德文无助又无力的望着这些高门……
一番交谈后,司马德文扶着司马德宗回宫,返回琅琊王府,回到的自己精舍,关上门之后,里面立即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竟然让本王推举刘裕为国公,王谢两家两条好狗!”司马德文脸色铁青,气喘吁吁。
“怪不得他们,你以为刘裕留着他们是干什么?不就是为了今日?”司马尚之对今日发生之事早有预料。
司马德文站在一地的杯盘狼藉中,忽然反问:“刘裕会不会是装病?为何越来越生龙活虎了?这都要举兵北伐了。”
“伤病是真的,要怪只能怪刘涓子医术太高明,不过刘裕有北伐之心是好事。”
司马德文眉头一皱,“这也算好事?现在就要封公,北伐之后岂不是要封王了?”
“你道他为何要北伐?还不是忌惮刘道规军功太盛?刘裕不是要封公吗?给他!再给刘道规也封一个,我倒要看看他们兄弟二人如何收场!”
司马尚之这几年没有闲着,一直盯着刘裕和刘道规,从细枝末节中揣测兄弟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但司马德文没有这份细致功夫,丧气道:“这么多年他兄弟二人若有嫌隙,早就打起来了。”
司马尚之冷笑道:“你久在深宫之中,不识人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刘裕和刘道规想要妥协,他们手下之人如何愿意?爬的越高,争斗就越是激烈,这些时日,你什么都不要做,刘裕要封公,你就给他国公,要北伐,你就支持他北伐。”
“也只能如此了。”司马德文无奈的点头。
他这个琅琊王没有半点实权,还不如司马尚之的谯王一系,在刘裕面前,温驯如猫一样。
只有关起门来,才敢发泄怒气。
“刘毅那厮如何了?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司马德文对刘毅一直念念不忘。
司马尚之眉头一挑,“时机未到,不提也罢。”
第398章 沛
“兄长要当宋公,小弟自然鼎力支持。”刘道规人还在返回襄阳的船上,刘怀肃特意从广陵赶来。
朝廷不仅封刘裕为宋公,以广陵、晋陵、吴、会稽等十郡为宋国,备九锡之礼,加剑班三十六人,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权臣三件套样样备齐。
不过刘道规也被封为沛公,以彭城、沛、兰陵等十郡设置沛国,加剑班二十四人。
对封国刘道规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但朝廷封的这个“沛公”,就相当有意思了。
刘家的老祖宗也是从沛公干起的,不过汉高的沛公是县公,而且还是别人的尊称,并非正式任命,相当于沛县首领造反头子的意思。
朝廷给自己加了一个“沛公”,似乎有意无意在暗示什么……
刘怀肃接着道:“丞相准备明年亲自率兵北伐,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这么快?兄长的身体……”
“土断已有小成,建康募兵三万,兵甲充足,士气正盛,丞相欲先平姚秦,而后北伐魏国,克服神州,恢复华夏。”
“兄长的雄心还是那么大。”
如果这些话从别人嘴中说出,刘道规就当他得了失心疯。
灭姚秦机会颇大,如今汉中、弘农、顺阳这些要地都在手中,姚兴自己也被刘勃勃折腾的够呛,外强中干。
但魏国非同小可,拓跋珪在位的时候,国中叛乱此起彼伏,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到处都在反,拓跋嗣上位后,外和诸国,内抚诸族,国中呈现一片祥和的景象。
虽然这一切离不开拓跋珪的计口授田和各种改制,但拓跋嗣能坐稳江山,调和各种内部矛盾,压住国中勋贵和豪酋,已经非常难得。
这两年计口授田转牧为耕,逐渐显露威力,不断增强魏国的国力。
晋室这些年虽然也在推行土断,抑制豪强,确确实实改善了百姓生存状况,但在刘道规看来,并不彻底。
晋陵、广陵二郡成了土断的法外之地。
而且刘裕与几大高门之间也在媾和,高门的确收敛了一些,但本质未变。
刘怀肃目光一闪道:“唯有北伐,方能捏合各方势力,丞相这两年休养身体,为的就是这一战。”
“既然兄长一心一意北伐,我必会全力配合,灭姚秦后,其他事再论。”刘道规自然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再不北伐,两边就要迎面相撞了。
朝廷封了一个宋公,再弄出一个沛公,就是想挑拨两边冲突。
刘道规和刘裕或许不会受多大影响,但下面的将士肯定不会这么想。
地域冲突和矛盾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如今刘道规代表西府和一部分北府,兼地方势力,刘裕代表朝廷和北府。
几乎延续了晋室南渡以来的东西冲突,以及朝廷和地方的博弈。
唯有北伐,才会调和各方势力的利益,寻到一个新的平衡点。
其二,刘裕走这条路,其实也是在走桓温的旧路,他现在是宋公,灭了姚秦便是宋王,灭了北魏,便可登基为帝了。
安排的严丝合缝。
不管怎样,姚秦肯定是要灭的,这与刘道规的先西征获得战马来源,而后攻打魏国的路数不谋而合。
刘怀肃想了想,道:“攻打北魏之事……”
“再看吧,若顺利拿下姚秦,趁势攻打北魏未尝不可,若西征不顺,只能从长计议。”刘道规没将话说满。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立即赶回建康,禀报丞相。”刘怀肃极为干练,没在此事上纠缠。
刘道规望着他两鬓的白发,略感心酸,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弹指一挥间,韶华飞逝,“你我兄弟这么多年方才团聚,何不多留几日。”
“军情紧急,此番北伐非同小可,秦魏非南燕、谯蜀小国,建康新军还需整训,实在脱不开身,待北伐大业成功,我等兄弟再痛饮不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刘怀肃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下了楼船,乘上一艘三桅艨艟,快速向东而去。
封恺道:“这么快就要北伐?国中空虚,将士征战连年,军心疲惫,秦魏皆是大国。”
“不是这么快,是必须北伐,我们国中空虚,军心疲惫,姚秦更空虚更疲惫,不是还有一年时间吗?”
而且这一次北伐,是刘裕充当主力。
沈田子沈林子调去了汉中,朱龄石朱超石去了弘农,也算是刘道规提前为他布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