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命！”诸将各自领兵而去。
一整夜，厮杀声就没停歇过。
刘道规虽然疲惫，却也强撑着，等待各部的消息。
熬到天亮，杀声才渐渐平息，城中叛乱被肃清，刘怀敬和刘义武忙碌了一夜，全身浴血，斩魏军勋贵及乱党三千多人。
不过王仲德和段宏进攻却不顺利。
闾大肥手上有六千人，还在金虎台中储存了粮草和军械。
而王仲德和段宏只有四千人马，还没有攻城器械。
刘道规撑着一对红眼走下城墙，跨上战马向北而去，沿途到处都是尸体，还有一些被剥光了衣服的女尸。
刘怀敬说是只杀了三千多人，看这血流成河的景象，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虎卫长途行军，连续大战，心中聚满了戾气和仇恨，遇上抵抗的胡人，自然难以控制。
换成其他将领领兵，早就开始屠城了。
所幸，地上的尸体绝大多数是梳着小辫或者髡发的胡人，士卒不是圣人，支撑他们北伐的动力之一便是对胡人的仇恨。
四十多年前的羯赵姑且不乱，二十年前氐秦覆灭，北方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杀。
王仲德、毛德祖的族人、亲眷都惨死在胡人刀下。
这种局面下，不可能要求士卒们秋毫无犯。
刘道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这一战魏国赢了，十几万大军南下，只怕中原的晋人下场更惨。
兵者，凶器也。
凶残是军队的天然属性之一，冷兵器战争，没有凶性的军队必然没有战力。
只要他们不残杀城中的晋人即可。
马蹄踩着鲜血奔行，晨风中血腥气刺鼻，刘道规心中其实并无多少愧疚感。
到了金虎台，浑身是血的王仲德一脸惭愧，身中三箭的段宏也来请罪，“末将无能！”
周围士卒们耷拉着脑袋。
刘道规扫了一眼金虎台，巍峨如同山峦。
台上竟然还储备了滚石和擂木。
魏军持弓弩立于楼阁之间。
这比巷战还难打。
金虎台初建时高八丈，台上建有屋宇一百三十五间，台基以米汤拌土夯筑而成，极其坚固，羯赵时石虎大兴土木，加高至十二丈。
简直就是一座军事要塞。
“两位将军辛苦了，是我思虑不周，累及诸位。”刘道规实事求是，没有责怪将士们。
这个时候责怪也于事无补，他们已经尽力了。
“报——叔孙建率三万步骑直奔邺城而来！”这时斥候飞奔而来。
“此人是个难缠的对手，竟然这么快赶来。”刘道规对叔孙建刮目相看。
魏国短短数年间崛起，横扫阴山南北，击败盛极一时的后燕，虽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却也离不开魏国的一众名将协助。
叔孙建来了，如不能快速攻破金虎台，便会面临两面夹击的窘境。
谁也不敢保证，邺城之中还有多少潜伏着的魏军。
“儿愿率一千甲士攻台！”刘义武两眼通红，也不知熬夜熬红的，还是昨夜杀红的，身上的煞气倒是越来越重了。
刘道规道：“不必这么麻烦，传令，火攻！”
“火、火攻？”众将惊诧不已，现在深秋时节，北方天干物燥，而金虎台连着朱雀、冰井二台，一把火下去，全都没了。
“三台再名贵，也比不上将士们性命，全部烧掉！”刘道规满脸平静。
这座城池，曹魏风流早已远去，剩下的是晋人无数的苦难和血泪。
石虎在位期间，征发数十万百姓扩建城池，还夺了十万晋女，养在宫中，这座金虎台下，不知埋了多少晋人的尸骨。
士卒们取来火箭，公孙表送来三十多车油罐，以及十几辆投石车。
“放！”刘义武一声大喊，万弩齐发，火箭横空，落在阁楼屋舍之间。
魏军还不放弃抵抗，竟然取水浇火。
一罐罐火油砸了上去，黑烟滚滚，火焰熊熊燃起，一发不可收拾。
魏军在烈焰中哀嚎惨叫，身体在火光中逐渐扭曲，然后倒下。
而虎卫军则静静的看着，眼神中透着刻骨的仇恨。
其他魏军则向铜雀台逃窜，但火势一起来，顿成滔天之势，逃到铜雀台也没用，虎卫军跟在后面射。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里面的魏军便没了声息。
大火还在烧，漫过野草，蔓延至整个铜雀园，一度烧进了文昌殿。
等了一个时辰，金虎台已经化为灰烬，里面全是扭曲的尸体，王仲德所部士卒还不解恨，提着刀一具具的劈砍。
“报——叔孙建三万人马已至朱明门！”斥候又来禀报。
“怎来的如此之快？”公孙表大惊失色。
段宏道：“应该是烟火太大，吸引到了他们。”
公孙表咽了咽口水，“士卒长途奔袭，又忙碌了一夜，叔孙建足足三万大军……”
“来的正好，王仲德、段宏二部就地休整，给你们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率军赶来南城决战，公孙表驱赶城中鲜卑妇孺，组成前阵，抵挡魏军兵锋，刘怀敬速速将朱雀门打开，放他们进来，我要关门打狗！”刘道规翻身上马。
马战不怕他们，城中巷战更不怕他们。
士卒们现在杀红了眼，还在兴头上，足可一战。
刘道规绝不相信叔孙建的三万人马全是精锐。
“领命！”
众将齐声领命。
刘道规率一千亲军向南狂奔，扫了一眼身边将士，脸上并无多少疲惫之色，还沉浸在攻破邺城的喜悦当中。
赶到朱雀门时，城门已经打开。
魏军三四千骑兵列在护城河边，却并不敢入城。
虎卫军士卒躺在城墙上休息，有人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
仿佛没将城外的魏军当回事。
刘道规心中暗赞，不愧是纵横天下的第一强军，强敌就在眼前，还能安然入睡。
过不多时，魏军步卒赶来了，烟尘滚滚，旌旗如云，军容甚整，就算不是精锐，也强于寻常魏军。
一杆高高的“魏”字牙旗缓缓推来，但在看到敞开的朱明门后，竟然也犹豫起来。
刘道规苦笑一声，竟然不知不觉中，用上空城计。
叔孙建生性谨慎，不知城中虚实的情况下，肯定不愿意攻城。
“去收集一些索虏的头颅来，堆在朱明门前，激怒他们攻城！”刘道规心生一计。
刘怀默转身就走，割了千余颗人头，在门前堆成了一座京观。
拓跋部喜欢结小辫，容易辨认。
果然，对面的魏军中有人哭嚎起来，以鲜卑语喝骂不休，但就是没有一人敢上前来。
刘道规郁闷不已，换做北府军，早就杀上来了。
刘义武怒道：“这些索虏还有血性吗？”
段宏眉头一挑，“胡人杀了几十年，这种场面早就司空见惯了，之前以三千骑破其五千骑，魏人已经破胆。”
叔孙建不进来，刘道规顿时感觉自己一刀砍空了，而魏军已经结成了阵列，现在以骑兵冲阵也来不及了。
“罢了罢了，我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他既然没胆量进来，那就不进来了，关上城门，诸部轮流休整。”
刘道规伸了一个懒腰。
本来就长途奔袭，连续半个月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昨夜熬了一宿，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大门缓缓合上，魏军仍一动不动。
刘道规就躺在城楼中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竟然还是早上，身上早就盖上了锦被。
睁眼望着城下，魏军早就没影了。
“人呢？”刘道规揉了揉额头。
孟干之道：“昨日就退了，段将军正率一支骑兵袭扰。”
听到是段宏追袭，刘道规也就放心了，段宏是老将，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时公孙表喜滋滋的赶来禀报邺城中的缴获。
城中有粮草六十万石，牲畜七万头，羊裘、毡毯、烈酒、兵器、盔甲等军辎堆积如山，其他钱帛等物还未统计。
刘道规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属这一次最肥。
凭这些粮草，守上一年都不是问题。
南面的魏军情况就没有这么乐观了。
周围呼啸的寒风，预示着冬日快要来了。
“宰牛杀羊，大飨士卒，今夜各部轮流饮酒！”刘道规深吸一口气，攻下邺城，已是阶段性的胜利，甚至有可能成为这场大战关键。
第416章 舍
魏军大营内，长孙嵩惊讶万分，“邺城丢了？”
叔孙建道：“刘道规率万余精骑自清河郡偷渡黄河，袭杀达奚斤将军，后逼降公孙表，公孙表假借陛下诏令协防邺城，闾大肥一时不察，为晋贼所趁！”
长孙嵩一屁股坐在软榻上，神情有些呆滞，邺城被他经营了五年，方才恢复些许生机。
没想到刘道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背后去了。
邺城没了，整个河北都十分危险。
枋头这边的大战也持续不下去了。
“请将军率我等北上，誓死夺回邺城！”将领们纷纷站出来请命。
“连刘裕的营垒都拿不下来，如何攻打邺城？刘道规比刘裕更狡诈！”几年前在滑台，长孙肥就领教过刘道规的利害，拓跋珪五路大军进攻中原，全被他一人化解，长孙肥险些留在了中原。
此言一出，在场将领皆无言以对。
围攻刘裕以来，各军伤亡的精锐超过了一万，这还不算那些被强行驱赶上去送死的匈奴人、晋人、丁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