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命如草芥的世道,活下来的人早就习以为常。
不数日,关中各地的鲜卑、匈奴、羌氐、杂胡蜂拥而来,男人女人,甚至半大的孩童都提着一把断刀赶来。
其中有些胡人,身上还挂着残甲,自带战马而来。
刘道规遵守承诺,当即为他们熬了粟米粥。
一顿饱饭下去,胡人眼神都清澈起来,对刘道规感激涕零。
三秦的晋人豪强竟然主动奉献粮食,协助北府军攻城。
“我等南望王师数十载,今日终于重见故国衣冠,大将军席卷河北,虎步关中,恢复中国,我等亦尽绵薄之力,虽倾家荡产,亦无怨无悔!”
几个耆老眼泪汪汪的哭诉。
刘道规心中莫名的难受起来,关中晋人活下来,实为不易,对薛辩也就释然了。
司马家实在配不上这些百姓的拥护。
“诸位放心,刘道规若不能攻克长安,克服神州,愧对三秦父老!”
“有大将军此言,我等可以死而瞑目了!”耆老们哭声越发大了起来。
“不,你们都要好生活着,亲眼看到我恢复华夏,攻城!”刘道规手臂奋力的挥了下去。
令旗朝着长安城挥动,战鼓声响。
“粮食!”
“女人!”
胡人们如野兽般嘶吼着,潮水般冲了上去。
城墙上箭如雨下,但面对这么多疯狂的胡人,箭矢的威力大减。
人潮汹涌,血肉之躯如同狂风暴雨,一次一次的砸向长安城。
主动赶来攻城胡人,军事素质明显高于上一批强掳而来的,三两下就冲上了城头,与秦军甲士厮杀在一起。
城头翻起阵阵血浪。
不过终究还是秦军的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将攻上去的胡人反推下来。
激战一个半时辰,城下尸体堆积如山。
“差不多了,秦军已经力竭,箭矢木石也没前几日稠密,儿愿率一支精锐攻城!”刘义武舔了舔嘴唇,满脸杀气。
“慌什么?秦军不是还在抵抗吗?让他们互相消耗不好么?”刘道规自然也看出秦军逐渐衰弱。
每天这么多胡人赶来,城上的守军士气高昂才是怪事。
一连十余日,刘道规都这么不慌不忙的攻城。
各地赶来的胡人越来越多,伤亡也越来越大。
城下堆满了尸体,也有一些聪明人看出形势不妙,要率兵离去,刘道规非但不阻拦,还送了一批粮食给他们。
走的人感激涕零,留下来的胡人更是激动。
“差不多了!”刘道规望着阴云缓缓聚集的天空,只怕这几日就会有雨雪降下。
大雪一下,从许昌、襄阳转运粮草艰难。
没有粮食,这些胡人会瞬间化为饿狼。
前后一个月,胡人死伤超过万人。
要知道,死的都是胡人中的青壮,是各族的精华。
一些小部族,所有人口加起来,也才一两千人而已。
“末将愿为前锋!”沈田子最先站了出来。
“末将也愿为先锋!”刘钟、傅弘之、萧承之、刘义武几人站了出来。
朱氏兄弟则默然不语。
多少有那么一丝针锋相对的意思。
其他北府将领早就或明或暗的转投刘道规麾下,沈田子和沈林子这两人一直架着,似乎在等刘道规主动拉拢他们。
拉拢,自然要给以相应的利益。
换做以前,刘道规不吝赏赐,但他二人已经是都督和大将,再往上升,就是四平、四安、四镇、四征这些重号将军。
刘道规不是不能给,却不能惯着他们。
不然就是助涨他们的气焰。
“长安城如此大,诸位皆可为先锋,三面围攻!”刘道规一视同仁。
“领命!”众将拱手。
“段宏听令,破城之后,凡有烧杀掳掠之人,皆可先斩后奏!”刘道规望向段宏。
“领命!”
战鼓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所有兵马都投入其中,张纲新造的投石车、云车、巢车、撞车全部推到阵前。
“杀!”
最先冲上去的还是胡人。
但城上的羽箭却稀稀落落,没前几日那么密集,胡人越发兴奋,踩着长梯悍不畏死往上冲,最先与秦军激战起来。
不过姚兴似乎留了一手。
就在秦军抵抗乏力的时候,城头忽然出现两支甲士,手持大刀长斧,杀入胡人之中。
胡人在凶残,也比不上训练有素的精锐。
城墙上血浪翻滚,不断有人被推下城墙。
但战争并没有因此结束,就在攻上去的胡人死伤殆尽的时候,沈田子、傅弘之两部最先动了前来,踩着云车直接跳上城墙,与秦军厮杀起来。
萧承之则以撞车撞开了瓮城,甲士蜂拥而入,连续撞开内门。
激战一个多时辰,城头上挂着的“秦”字大纛被斩落城下。
“破城了!”
万众欢呼起来。
城墙上秦军很多直接跪在地上投降,他们早就油尽灯枯了。
刘道规松了口气,算上毛德祖、刘钟的围城,围攻长安将近五个月之久,借助了胡人的力量,总算终于拿下了这座汉家故都。
第420章 蛙
安定郡,狂风如吼。
大坑之中,两万秦军如蚂蚁一般在挣扎,但只要爬出大坑,迎接他们的便是匈奴人的快马利刃,刀锋一错,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万余骑兵肃立在寒风之中一动不动,比起几年前,如今的匈奴大军已经有模有样,披甲率高达三成,装备也甚是精良,不是长槊便是长刀。
刘勃勃饶有兴致的望着大坑中的秦军。
“明王之行师也,轨物以德,不以暴。且长安被晋军围攻,秦国人心惶惶,正是昭示恩德之际,今若屠之,人心必背我而向晋,望天王思之!”
敢这么劝刘勃勃的,只有军师中郎将王买德。
此人出身太原王氏,原是姚秦镇北参军,见秦国内外交困,知其必亡,遂举众投奔夏国,因算无遗策,深得刘勃勃器重。
“晋人的那一套就不要拿来说教了,我且问你,秦凉是讲仁义的地方吗?”刘勃勃转过脸,灰色的眸子盯着王买德。
“不……不是……”与这种目光对视,王买德心中瞬间升起一股寒意,如同被猛兽注视一般。
“朕饶了他们,他们会对朕忠心耿耿吗?”
“不会……”
羌人出了名的硬骨头,曾与汉朝断断续续鏖战了一百多年。
“白起杀不杀?项羽杀不杀?不杀,便无以立威,石勒石虎拓跋珪哪一个不是杀的人头滚滚,方才得了江山?唯苻坚、慕容垂,心慈手软,终为外人所趁。”
刘勃勃收回目光,转向坑中的秦军。
“夏王,饶我等一命,愿为犬马!”坑中的姚大用、姚安和、姚利仆、尹敌等秦将争相求饶。
“嗯,朕的犬马已经够多了。”刘勃勃仰着头,满脸陶醉之色。
“夏王欲得关中,非我等效力不可!”
人越是恐惧的时候,越是没有节操。
这些年惨死在刘勃勃手上的秦国军将数不胜数。
“将他们的眼睛挖出来,朝着关中,让他们睁眼看着,朕是如何吞并关中,席卷天下!”求饶的声音越大,刘勃勃便越是兴奋。
一队甲士提着短刀走下大坑,将这些秦将的眼睛一一剜下。
惨嚎声撕心裂肺,但周围的秦军没一人敢上前拦阻,就这么任由甲士挖走了几人的眼珠。
刘勃勃抚掌大笑,“哈哈哈,快哉快哉。”
在场无论夏军还是秦军无不面带惊恐之色。
笑着笑着,刘勃勃脸色忽然一变,“时辰已到,掘土!”
无数泥土填入坑中,秦军再次挣扎起来,争前恐后的往上爬。
却被夏军一一踹了下去。
数万双手一起掘土,大坑逐渐被填平,两万秦军就这么一点一点被掩埋。
刘勃勃还下令骑兵踩实封土,以免有人爬了出来。
“派人去通禀乞伏乾归、秃发傉檀、沮渠蒙逊,十日之后,谁不出兵,朕就率十万虎狼之师先灭了他!”
晋军围攻长安数月,刘勃勃早就联络这三国,但三方都不愿意招惹北府军,各种推诿。
乞伏乾归占领陇西全境,恢复西秦。
秃发傉檀自称凉王,迁都乐都,改元弘昌,占据河湟,时人称其国为“南凉”。
沮渠蒙逊在吕光、苻登、姚兴几大势力之间左右逢源,纵横捭阖,逐渐占领河西,定都姑臧,时人称之为“北凉”。
这三国虽小,但国主都是乱世杀出来的枭雄,麾下加起来,也有十余万步骑,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若是联合起来,不但能席卷关中,还能与魏晋两国分庭抗礼。
不过刘勃勃虽然曾击败过他们,却极为顽强,退回各自的领地,舔舐好伤口后,继续与刘勃勃争锋。
“臣昨日已经派出使者,不日便会有音讯传回。”王买德的腰杆不知不觉间低了三分。
刘勃勃没杀他,让他感觉到某种恩宠。
一旁的刘直力鞮道:“三国虽小,必自恃山河之险,抗拒天王之令。”
刘勃勃道:“朕就没想过他们真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