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的拓跋嗣已经顾不上这些,不战,半分胜算都没有,出战,还有两分获胜的可能,毕竟魏军的兵力是对方的两倍。
人多势众,人多往往会造成一种胜券在握的错觉。
咚、咚、咚——
对面沉稳有力的战鼓声却逐渐打碎了他的希望。
龙旂和旌旗遮天蔽地,甲士阵列森然,骑兵雄壮威武,稳如磐石。
平均身高高出魏军一头,多是虎背熊腰的壮士。
远远望去,汉军士卒的眼神如狼一般深邃和贪婪,仿佛在看待一群羔羊一般。
“杀!”
魏军吼声如雷,却缺少底气,仿佛在给自己壮胆。
汉军一动不动,分成左右后三阵,左右两阵最前面一排,是在枋头之战中,给魏军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的弩车。
弩车的弓弦已经拉开,如长矟一般的箭矢平对着魏军。
后阵则是骑兵,成片的铁甲寒光隐藏在人影绰绰之中。
军容即战力。
能维持这种军容,战力一定不会差。
“这怎么可能,难道汉国的六万虎卫军都在此地?”拓跋嗣额头上渗出冷汗。
一旁的崔浩道:“汉国效仿汉魏,行中外诸军制,虎卫军为中军,府兵为外军,战胜,府兵凭战功受赏分田,因此汉人闻战而喜,这些年的大战,府兵皆有参与,遂越战越强。”
府兵这些年吃饱了饭,有足够的财力习练弓马刀矟,也有钱打造盔甲和兵器。
魏军士卒则没有这种待遇。
虽然也分了田,但还未转化为战力,输了枋头之战,更是输了国运。
就在两军将要解锋时,一支甲士从汉军左阵中走出,为首一将骑着白马,身穿金甲,背后举着一面大旗,上书“公孙”二字。
正是魏国曾经的中书博士、吴兵将军公孙表。
“汉儿们听好,大汉已经杀回来了,杀贼就在今日,大汉皇帝令尔等——归汉!”
“归汉!”
汉军左右二阵吼声如雷,响彻整个战场。
前进的魏军忽然停下脚步,直愣愣的望着公孙表,满眼茫然之色。
他本就是河北大族,在魏国极有声望,很多魏军都认识,如今亲眼看到他在阵前劝降,冲击力可想而知。
无论如何,魏国都是鲜卑人的国家,虽然不排斥汉人,但压迫和歧视是必然。
以前没有选择,为了活下去,只能委曲求全。
如今汉军杀来了,打赢了枋头之战,收复了中原和关中,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天下大势。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要继续为胡人卖命吗?”
公孙表生的高大雄壮,说话气势十足,天然令人无法抗拒。
不过魏军还在犹豫、迟疑。
但这时候后面督战的鲜卑骑兵先动了,驱马上前,驱赶步卒。
“后退一步者,斩。”
不这么喊,魏军还只是犹豫不决。
喊出这句话后,仿佛是在提醒所有魏军,已经没有退路……
“骑兵出击,不能再等了!”拓跋嗣毕竟年轻,有决一死战的魄力,却没有大战的经验。
魏国强盛时,还有笼络人心的自信,现在魏国处于崩溃的边缘,已经掌控不了局面。
令旗挥动,魏军骑兵直接从后阵杀出。
望着从背后奔来的骑兵,魏军步卒根本分辨不出他们是去杀敌的,还是来杀自己的。
慌乱之中,步阵中忽然有人振臂高呼:“归汉、杀胡!”
这一声喊顿时掀起滔天巨浪,当即既有数支步卒调转长矟,指向魏军。
其他不愿倒戈的步卒,也纷纷扔掉兵器四散奔逃。
还未接战,魏军自己就先乱了。
公孙表仰天大笑:“哈哈哈,拓跋氏,败矣!”
汉军战鼓声越发激昂,地动山摇,后阵骑兵一分为二,长龙一般向魏军左右两翼包抄而去。
第454章 狗
兵败如山倒。
枋头大败时,魏国的士气就已经跌落谷底,加上这些年北府军百战百胜的名声,魏军越发不敌。
“陛下快走!”崔浩见势不妙,慌忙拉着拓跋嗣后退。
岂料拓跋嗣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两眼通红,“汉狗,忘恩负义!”
平日亲密无间,还能装作礼贤下士,到了这种关头,连装都不装了。
地域歧视无处不在,同出一族的晋人,在江左还会辱骂对方为“南貉北伧”,两边剑拔弩张。
魏国也强不到哪去,崔浩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引起无数人的眼红。
“陛、陛下……”崔浩面如土色。
“滚开,朕不走,朕宁愿战死沙场!”拓跋嗣知道输掉这一战的下场,天地之大,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崔浩却还在劝谏:“当年高祖入质于后赵,后为前秦灭国,不屈不挠,至太祖皇帝,终崛起于漠南,雄踞河北,一时成败何足道也?魏国虽亡,拓跋氏不可亡。”
拓跋氏立国也是屡经波折,数次为强敌所灭,又几次崛起。
崔浩之言,也算深得拓跋嗣之心。
魏国灭了,只要拓跋氏延续下来,终有一日,还有再起的可能。
不过崔浩接下来的话的却让拓跋嗣愣住了,“汉帝灭姚秦而不杀姚兴,收南凉而厚待其君,陛下现在归降大汉,暂时蛰伏,求的一二边野之地,保全部众,以求繁衍子嗣,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有复起之日。”
“汉狗,果然是汉人派来的细作!”旁边的拓跋熙勃然大怒。
让一个当了皇帝的人,跪在宿敌脚下求饶,简直是奇耻大辱。
拓跋嗣也满脸铁青,“你当刘道规是三岁小儿不成?朕落入他手中,岂有复起的机会?你分明是想以朕为投名状,去大汉换取功名富贵!”
“臣岂敢……”崔浩一片好心,没想到换来的只是猜忌。
“退下。”拓跋嗣的声音反而平和下来。
但越是平和越是无从更改。
崔浩只能拱手而去。
但没走两步,便被一众宿卫拦住,拓跋熙追了上来,“崔公欲何往?”
崔浩心灰意冷道:“返回清河,从此不问世事。”
拓跋熙眉头一挑,“清河在东南,汝为何向西而去?莫非要投关中?”
“东面被胡藩所部封锁,我先回平城。”
“事已至此,崔公还要狡辩吗?”
二十多个护卫上前,杀气腾腾的围住崔浩。
“你等要作甚?我乃当朝白马公。”
“你只是一条狗奴而已。”拓跋熙一脚踹了过去,崔浩仰面倒下。
二十多个护卫竟然围着崔浩,往他头上撒尿,呼声嗷嗷,如同犬吠,周围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却无一人制止,不是冷眼旁观,就是冷笑连连。
拓跋嗣也看到了,同样无动于衷,眼睁睁的看着崔浩被蜂拥而上的士卒砍杀。
崔浩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离拓跋嗣而去,如果他直接自刎在拓跋嗣面前,或许还会唤起鲜卑人的一丝怜悯。
战场上,魏军已经全线崩溃。
“臣当为陛下死战!”王建提槊上马,招呼部众,大义凛然。
“公忠臣也!”拓跋嗣神色一缓。
“陛下稍待!”王建率部向南冲杀而去。
但冲到一半,忽然调转马头,向西而去了。
拓跋嗣目瞪口呆,半晌才骂道:“狗奴!”
这时候拓跋嗣想逃,机会还有,几十万人的战场,到处兵荒马乱,拓跋嗣至少还能逃回中山城,但却拿起长槊,翻身上马,也不管身边的护卫,一个人默默的向南面汉军杀去。
“陛下!”
这一手反而振奋了周围魏军的士气,纷纷驱马追上。
拓跋嗣回头大笑:“善,诸位可随朕杀贼!”
“杀贼!”
一千魏军精锐悍不畏死的冲向汉军。
冲在前面的都是各地义从军,战力良莠不齐,撞上魏国皇帝的禁卫,自然不是对手,一阵血肉横飞,竟然让拓跋嗣和拓跋熙杀穿了汉军,成功解救了几支被魏军的鲜卑精锐。
兵力增长至五千。
在战场上横冲直撞。
“哈哈哈,北府军不过如此!”
拓跋嗣士气大振,跃马扬槊,不可一世,扫视战场,忽见东南面四百步外立着一杆“毛”字大纛,顿时咬牙切齿,“毛德祖!”
“杀了此人,或可逆转战局!”拓跋熙英武聪达,善于治军,为宗室所重,年纪轻轻,便都督十二军校。
“杀!”拓跋嗣长槊一指,意气风发,率军向汉军中军杀去。
魏军崩溃,汉军阵型也早就乱了。
大纛之下,最多六千人,还都是步卒,以骑兵突袭步卒,拓跋嗣的机会的确很大。
当年拓跋珪起兵时的处境,比现在好不到哪去。
骑兵飞扑而去,拓跋嗣感觉自己如有神助,越打越顺。
然而对面的汉军步卒并未惊慌,不慌不忙的列阵,挺起长矟。
“冲过去,取贼将首级!”拓跋嗣两眼血红。
这个时候已经退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冲过去。
战马撞在长矟上,发出阵阵惨叫,付出三百多骑的代价,总算撕开了一道缺口。
拓跋嗣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依稀看到大纛之下站着的汉军统帅毛德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