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一个心腹家丁道:“老爷,崔吉求见,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崔吉,是沈传恩安插在镇江的眼线。
沈传恩眉头一皱:“让他进来!”
崔吉满头汗地进来,连礼数都顾不得,急声道:“老爷,大事不好!京口副节度使霍大人率五百精兵渡江,多半是冲着扬州来的!”
沈传恩闻言一怔,面色发青,声音发颤:“好个姜念!他……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调京口军来扬州!”
“老爷,咱们那些私盐如何处置?”晏修急道。
沈传恩沉思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顾不得了,咱们即刻逃离扬州!”
心仿佛在滴血!
他断定,姜念如此大胆,如此兴师动众,必是要整治沈家,且必是经过泰顺帝许可的。
他是个果断之人,哪怕放弃扬州许多财产,也要即刻逃离,否则便是死路一条,好在他已提前做了逃离的准备……
……
……
盐院桃花泉轩。
姜念正伏案翻看盐务文书。
丫鬟小南在帘外禀道:“大人,林姑娘来了。”
姜念手中文书一顿:“她来作甚?”
自他入住桃花泉轩,林黛玉还是头遭来桃花泉轩找他。
小南摇头:“姑娘不曾说。”
“请进来罢。”姜念搁下文书。
不多时,林黛玉携紫鹃款款而入。今日她穿着月白夹袄,外罩淡青比甲,鬓边只簪一支白玉兰花钗,浑身上下显得素净,偏又衬得人比花娇。
林黛玉福了一礼,眼波低垂。
姜念笑道:“今儿是什么风,把林妹妹吹到我这里来了?”
林黛玉抬眼睨了他一记,复又低头轻声道:“经那位苏神医诊治,父亲身子好些了。”说着声音渐低,“我……我特来谢你请来神医。”
林如海的身子确有好转,一来因苏天士妙手回春,二来公务尽交给姜念处置,三来因爱女承欢膝下。
姜念却忽地板起脸:“既是道谢,当有诚意才是。你父亲能好好活下去,我便是救命之恩了。你这般道谢未免太轻巧了罢?”
林黛玉纤指绞着帕子,抬头看向他:“你……你要怎样?”
姜念一本正经道:“依我说,你该跪下磕三个响头,要听见‘咚咚咚’三声才算数。”
小南、紫鹃都不禁偷笑,都知道姜念又在故意逗弄林黛玉。
林黛玉则气得眼圈儿红了,泪珠儿在眼里打转:“你这人分明是我命里的‘天魔星’,专来欺负人的!”
姜念笑道:“我救你父亲性命,这般大恩,让你磕三个响头也不算过分,怎倒成了欺负?”见林黛玉扭过脸去不理,又促狭道:“你既不愿磕头,唤我三声‘好姐夫’便罢,这总不为难了?”
林黛玉耳根发烫,心中暗忖:“父亲虽见好转,是否能活下去还依然是未知数呢。”这晦气话,她不敢出口,只咬着唇不语。
姜念见状叹道:“罢,罢!你既没诚意,假惺惺的,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谁没诚意了!谁假惺惺了!”林黛玉急得泪珠儿滚落,偏又拗不过他,终是垂首细若蚊吟地唤道:“好姐夫……好姐夫……好姐夫。”
三声唤罢,玉面早已飞红,转身就要逃开。
恰在此时,齐剑羽携戴士蛟来到桃花泉轩。
姜念让林黛玉、紫鹃、小南待在里间,自己出去见齐剑羽、戴士蛟。
风尘仆仆的戴士蛟,俯身拱手道:“禀大人,京口霍大人及任侍卫,已拿下瓜洲营守备陶永贵,率五百精兵渡江沿运河而来!”
姜念精神一振,喝命:“好!你二人即刻召集侍卫亲兵,随我去接应京口军!”
待二人领命而去,姜念转入里间取大氅。
小南上前服侍。
林黛玉眼角泪痕未干,与紫鹃一同在旁注视着
待姜念披上大氅,配上弓刀,林黛玉、紫鹃、小南不约而同觉得,竟似面对一位威风凛凛出征的将军。
眼见姜念要踏出门槛,林黛玉忽唤:“且慢!”
待姜念回首,林黛玉羞得声如细丝:“愿……愿姐夫凯旋。”
姜念笑道:“借好妹妹吉言!”
玄色大氅一扬,已大步流星而去。
林黛玉倚门目送,直到那身影消失,想起方才情景,又羞又恼地一跺脚,心里暗啐:“这讨人嫌的……臭姐夫!”
第211章 雷厉风行,震动维扬
这日维扬地界风和日丽。
运河上波光明灭,如碎金浮荡。
码头岸上杨柳初萌新芽。
忽见几艘战船破浪而来,船头旌旗猎猎,上绣“京口”二字。
当先一艘船上,立着御前二等侍卫任辟疆,眉间凝着一股肃杀之气,身旁京口参将马嶅按刀而立,神情冷峻。
战船渐近码头,任辟疆眯眼望去,只见桅杆如林,官船、漕船、商船、民船交错停泊,人声喧嚷,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忽见两艘漕船格外显眼,一群汉子本来正在卸货,一见战船逼近,登时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
任辟疆双眼一眯,喝道:“围上去!”
几艘战船呈雁翅排开,将码头围住。
岸上百姓见状,有的驻足观望,窃窃私语;有的惊慌失措,纷纷躲避。
京口精兵登上两艘漕船查抄,见舱内堆有私盐,白花花如雪砌银堆。
一问得知,此乃扬州总商沈传恩之物。
因沈传恩得了风声,知京口军将至,急令手下卸运私盐,却不料京口战船来得这般迅疾,被当场拿获。
正查抄间,忽又搜出另一艘私盐船,却是总商刘仲方旗下。
官兵们搬运盐包,不多时,码头上竟堆起盐山,日光映照下,刺目非常。
忽听一阵喧哗,一队漕标官兵匆匆赶来,为首的乃是漕标扬州府城分防守备罗襄。
罗襄心里惊惶,却强作镇定,对任辟疆拱手问道:“任侍卫,此乃扬州地界,不知为何调京口军来此?”
“奉钦差姜大人钧旨,查缉私盐!”任辟疆目光如电,“你来得正好!据密报,你放行私盐,甚至调漕船帮盐商运私盐,眼下正有罪证!来人,将他拿下!”
几名京口精兵一扑上去,将罗襄按倒。
一队漕标官兵却是不敢反抗。
……
……
扬州城的城门,日常管理权在扬州知府郭夏,由县衙差役负责白昼城门启闭、盘查行人货物、征收零星杂税。夜间防卫并紧急管控,则属漕标扬州府城分防守备罗襄职掌。
这日下午,春日晴好的城门处忽起风云。
姜念身着御前二等侍卫官服,披着玄色大氅,腰间佩刀,率领齐剑羽、邹见渊、蒙雄及一干亲兵,来至城门。
守城差役见这阵仗,慌忙退避,如潮水分浪般让出一条道来。
很快,扬州知府郭夏及同知赵儋,乘坐两顶青呢官轿匆匆赶到,跟着一群衙役。
郭夏整了整衣冠,上前躬身道:“姜大人驾临城门,不知有何公干?”
姜念负手而立,眼望城门:“在此等人。”
“这……”郭夏略一迟疑,“不知等的是何等人物?卑职或可协助安排。”
“事关机密,不便明言。”姜念眼角余光扫过赵儋,“郭太尊不妨一同等候。”
郭夏闻言颔首:“卑职自当奉陪。”
林如海此前曾对姜念说,郭夏为官清慎,颇有政声。姜念因林如海识人不善,起初没有轻信此事,这几天经过与郭夏的接触,已比较相信了。
正静默间,赵儋忽挤出一副笑脸,凑前道:“姜大人明鉴,这城门启闭盘查,原是我等分内之事,若有什么要紧人物进出,还望告知。”
“大胆!”姜念忽沉声喝道,“本钦差在此等要紧人物,难道还要向你区区同知报备不成?”
这一声呵斥,吓得赵儋面如灰土,颈缩肩耸。
赵儋偷眼去瞧郭夏,却见郭夏眼观鼻鼻观心,分明不愿插手。
赵儋做贼心虚,却不敢多言。
此时城门内外亲兵肃立,百姓惊奇。
初春的阳光照在青石板上,却映出几分肃杀寒意。
约莫两刻钟光景,忽闻城外传来隆隆之声,似春雷碾地,战鼓催云。
但见尘头起处,京口副节度使霍天培、御前二等侍卫戴士蛟一起率领数百京口精兵赶来。
姜念上前对霍天培拱手道:“奉旨钦差姜念,见过霍大人,此番有劳大人了。”
霍天培连忙还礼:“姜大人多礼!我奉调率五百京口儿郎听候差遣!”
赵儋见此阵仗,已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
姜念忽地伸手指了指赵儋,对蒙雄喝道:“拿下此人!”
蒙雄得令,领着几个亲兵扑上前去。
赵儋还待挣扎,已被按倒在地,官帽滚落,口中犹自嚷道:“姜大人明鉴!我所犯何罪?为何无缘无故拿我……”
姜念沉声道:“还想狡辩?据密报,你贪赃枉法,庇护盐商!”
赵儋强撑道:“不知是何人构陷,我要当面对质!”
“押下去!”姜念一甩袖袍,“暂拘盐院候审!”
赵儋被拖行时,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冲着郭夏嘶喊:“太尊!你我同衙为官,就这般看着下官被冤……”
话未说完,已被堵了嘴。
郭夏似老僧入定,纹丝不动。
待赵儋被押远,姜念对郭夏拱手道:“郭太尊深明大义。此番本钦差奉旨整顿盐政,还望鼎力相助。事成之日,本钦差必当为你请功。”
郭夏正色还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自当竭尽绵薄。”
其实他也有所贪腐,只是不严重,此番打算将功赎罪。
此时京口精兵已列队入城,但见铁甲映日,踏得青石板铮铮作响。
远处围观百姓中,一老妇搂着孙儿喃喃道:“乖乖隆地咚,这扬州城的天,怕是要翻个儿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