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儿好雅兴。”林黛玉福了一礼后便轻启朱唇,声音如泉水般清冽。
姜念笑道:“林妹妹来得正好,且看这桃花开得多盛。”
林黛玉走近前来,仰面看桃花,但见一朵朵娇艳欲滴。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托住一朵,道:“果然开得好!”
紫鹃在旁笑道:“姑娘上月就说要赏桃花呢,今儿可算见着了。”
林黛玉不答,只细细观赏。忽一阵风过,吹落几片花瓣,恰有一片落在她发间。姜念意欲替她拂去,只是有所不便,紫鹃伸手拂了去。
“你这里的桃花开了。”林黛玉忽然轻叹,“可惜我那芙蓉馆外的水芙蓉还凋残着。”
姜念望向芙蓉馆方向,虽隔着一段距离,却似能看见那池中残荷败叶的景象。他微微一笑,道:“水芙蓉须等到六月才盛放,你何必心急?”
林黛玉低了低头,轻声道:“等它开时,我必是离了扬州,且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姜念笑道:“姑丈病体愈发好了,即将调入京中,听候简任。你随姑丈一同进京,岂非好事?况且,都中亦有水芙蓉可赏的。”
林黛玉抬起头,又点了点头,心情好了起来。
姜念忽折下一枝开得最盛的桃花,递与林黛玉:“妹妹既爱此花,不妨带回插瓶。”
林黛玉接过花枝,指尖不经意触到姜念的手,脸上飞起红云,竟似比桃花还要娇艳三分。
她低声道了谢,转身欲走,却被姜念喊住:“林妹妹!”
林黛玉回眸凝视。
姜念忽道:“近日我新谱了一曲,可愿一听?”
话音未落,紫鹃已拍手笑道:“大人又谱新曲了?上回的那曲《相思》就叫人念念不忘呢!”
林黛玉瞪了紫鹃一眼,紫鹃忙掩口。然,她也忍不住道:“既是你有这般雅兴,自然要洗耳恭听。”
姜念含笑引林黛玉入了桃花泉轩。
里间陈设清雅,摆着一张古琴,是姜念上月找林黛玉借来的。
当即,姜念在琴案前坐下,整了整衣袖,手指轻扬,一串清音便流淌而出。初时如细雨润物,渐渐似烟波浩渺。曲调时而如画舫轻摇,时而似明月清辉。曲中暗藏缠绵情意,恍若红袖添香,又似凭栏私语。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此曲名为《烟雨唱扬州》,本是姜念前世的一首经典古风歌曲,如今被他作成了古琴曲,倒是不便配上前世的歌词。
紫鹃忍不住赞叹:“大人这曲子比上回的《相思》还要新奇动听!”
林黛玉则忍不住问道:“此曲何名?”
“《烟雨唱扬州》。”姜念轻抚琴身,目光却落在林黛玉脸上。
林黛玉忽地发起呆来。
自上月她听过《相思》,便暗自期盼能有一首姜念特为她作的曲子。今日听这《烟雨唱扬州》如此婉转动人,更兼曲中暗藏缠绵情意。她欲问“此曲可是为我而作”,却不好意思,又怕是自作多情,反惹笑话。
紫鹃见林黛玉出神,悄悄碰了碰林黛玉的衣袖。
林黛玉这才回神,耳根已红,心跳已乱,说了句“此曲甚好”,便匆匆告辞,携了紫鹃离去。
走出不远,紫鹃对林黛玉抿嘴笑道:“姑娘,姜大人方才那首曲子,倒像是特特作给姑娘的呢。”
“休要胡说!”
林黛玉啐了一口,心内却暗自欢喜。
……
……
展眼已是三月十一。
自太上皇景宁帝南巡启程,已近两月光景。这一路沿大运河而下,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终于在今日抵达了扬州,倒是应了“烟花三月下扬州”。
景宁帝曾几次来扬州,每次都是在天宁禅寺西园的行宫内居住,寺下便是他上下龙舟的码头。
这次也是如此。
这日下午,未牌时分。
天宁禅寺外烟雨迷蒙,寺西行宫早已洒扫一新,码头处铺就红毡。
总掌扬州接驾事宜的姜念,率领众官候驾,包括了病体初愈的林如海、新任两淮盐运使詹坦麟、扬州知府郭夏等一应官员;又有扬州一众大盐商,以汤承瑜为首;亦有天宁禅寺住持携僧众,手持香炉法器,肃立雨中。
远处百姓云集,却被官兵拦截,纷纷踮脚张望。
雨丝如烟,将北护城河笼在一片朦胧之中。
忽听远处鼓乐齐鸣,船队破雨而来,其中一艘金碧辉煌的龙舟,船头旌旗招展,船身雕龙画凤。
岸上众人顿时屏息凝神,跪伏一片。
龙舟靠岸,搭起朱漆跳板。
先是忠顺亲王率侍卫亲兵开道,继而袁皙、袁历等人依次而下。
总管太监戴权撑起黄罗伞,随景宁帝缓步而出。但见景宁帝身着云龙纹常服,虽年逾七旬,却腰背挺直,精神矍铄。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山呼之声,似乎震得烟雨加剧了飘摇。
景宁帝目光如电,扫过跪拜众人,忽在姜念身上停住,微微抬手。
姜念会意,忙上前行三跪九叩大礼:“臣钦差侍卫姜念,恭请太上皇圣安。愿太上皇福寿康宁,圣体永安。”
“平身。”景宁帝嘴角划出一抹笑意,“朕闻你在扬州实心办差,盐务大有起色。”
姜念再拜:“此皆赖太上皇天威,圣上洪福,臣不过尽本分而已。”
景宁帝微微颔首,忽瞥见姜念身后的林如海,讶道:“如海也来了?朕记得你病得不轻?”
林如海忙叩首:“蒙太上皇垂询,臣病体已好了。”
景宁帝又微微颔首,因下着雨,当下没有多言,移驾行宫。
众人簇拥着圣驾,沿着红毡缓缓而行。
姜念在前引路,不时提醒台阶湿滑。
行至天宁禅寺山门前,雨幕中传来阵阵梵唱,寺中僧人列队诵经迎驾。
景宁帝驻足张望,感慨了一句:“转眼已去十八载,朕终于又见到这天宁禅寺了!”
第217章 假作真时,真亦是假
太上皇景宁帝移驾天宁禅寺西园行宫,略作休整后,便传旨召见姜念、林如海二人。之所以先召见二人,盖因一个是他青睐的民间孙子,又总掌扬州接驾事宜,另一个则是他的亲信臣子。
内侍引着姜念、林如海前往内殿,见行宫内古柏森森,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至内殿,见景宁帝端坐紫檀榻上,已换了一身石青色常服。
姜念、林如海忙行三跪九叩大礼,口称“恭请太上皇圣安”。
景宁帝抬手命起,没有先问姜念近期整顿两淮盐政的情况,而是先向林如海问道:“朕细览过你前番奏折,言道沉疴入骨,元气大伤,恳乞解职。怎的如今竟大好了?”
林如海偷眼瞥了瞥姜念,躬身答道:“回太上皇,此事多赖姜大人。若非姜大人及时从苏州请来一位苏天士神医,精心为臣诊治,只怕臣已……亡故了。”说着声音微颤,想起了病重时的凶险。
景宁帝眉梢一挑:“哦?苏州竟有这等神医?”
林如海遂介绍了一番苏天士,景宁帝越听越好奇,甚至具体问到了苏天士如何诊脉用药,如何妙手回春。
姜念察言观色,奏道:“臣本欲保举苏天士入太医院,好为太上皇调养圣体。奈何他自称乡野郎中,不堪大用,更愿在苏州悬壶济世。加之臣思及太上皇身边太医如云,不该擅自请民间郎中为太上皇调养,故未敢强留。”
景宁帝沉吟了一会儿,道:“既如此,你便遣快马赴苏州,将此人请来为朕诊治。”
姜念跪倒在地:“太上皇圣体贵重,臣恐苏天士若诊治无效,甚或有碍圣体,臣万死难辞其咎。”
“无妨。”景宁帝摆手道,“朕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接下来景宁帝才问起了姜念近期整顿两淮盐政之事……
……
……
景宁帝于未时二刻驾临天宁禅寺码头,一个时辰后,至申时二刻,虽未放晴,蒙蒙烟雨却已住了。天光透过云层,将行宫内的石板路映得泛着青光。
景宁帝兴致颇佳,不顾舟车劳顿,决意即刻游览天宁禅寺这座古刹。
戴权忙要命人备銮驾,却被景宁帝摆手止住:“朕要步行。”
忠顺亲王、袁晳、袁历等皇亲,姜念、林如海等臣工,并天宁禅寺住持寂澄,皆紧随其后。
一行人穿过山门,早有一众僧人分列两侧,手持香花法器,口诵“南无阿弥陀佛”,梵音阵阵,与香炉中升腾的青烟交融,恍若仙境。
行至大雄宝殿前,见殿宇巍峨,匾额上有“大雄宝殿”四个金字,殿门两侧楹联写道:“万法皆空明佛性,一尘不染证禅心”。
景宁帝驻足细看,微微颔首。
住持寂澄躬身道:“请太上皇入内礼佛。”
入得殿来,三世佛金身庄严,居中释迦牟尼佛低眉垂目,两侧药师佛、阿弥陀佛各具妙相。十八罗汉分列左右,或怒目圆睁,或慈眉善目,栩栩如生。香案上供着时鲜花果,长明灯焰影摇红。
小沙弥奉上三炷龙涎香,景宁帝接过,就着长明灯点燃。香头一点红星,渐渐腾起袅袅青烟,在殿内盘旋上升。
景宁帝双手捧香高举过顶,肃立佛前,却不跪拜,只合十默祷。殿内寂然,唯闻香火轻微噼啪之声。
“一佑我大庆国泰民安;二佑我景宁圣体康安……“
这祷词轻微,站在人群中的姜念听不真切,只是瞧着景宁帝的白发在佛前香雾中若隐若现,面容身形皆显出苍老之态。
祷毕,景宁帝将香插在炉中,三缕青烟纠缠着升向殿顶。
景宁帝转向住持寂澄,问道:“这佛像金身,可是朕十八年前来时新塑的?”
寂澄双手合十答道:“回太上皇,正是十八年前圣驾南巡时敕造。近日钦差姜大人命人重新贴金,如今光彩更胜往昔。”
景宁帝目光扫向姜念,微微点头,随即对寂澄道:“朕知晓天宁禅寺求签最是灵验。十八年前南巡时曾在此求得一签,后来竟应验。今日既来,不可不再求一支。”
寂澄依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太上皇圣明。敝寺观音阁的签文,向来最为信众推崇。”
说罢引着景宁帝来至观音阁前,但见一尊白玉观音像端坐莲台,法相庄严,案上紫檀签筒油光发亮,显是常年被人摩挲。
此前的元宵夜,姜念曾与林黛玉、沈传恩、鱼照影来此抽签,当时解签的是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
然眼下,那位老和尚并不在此,此番由住持寂澄亲自解签。
景宁帝净手焚香后,接过寂澄奉上的签筒。签筒泛着紫光,筒身雕着莲花纹样。
景宁帝闭目默祷片刻,手腕轻抖,一支竹签“啪”地落地。
寂澄拾起竹签,取来签帖,细看后忽然喜形于色:“恭喜太上皇,此乃第九十九签,上上大吉!”
景宁帝闻言,接过签贴,见贴上写着:“云间青鸟报佳音,九转丹成寿比岑。莫道桑榆晚景近,蟠桃会上有知音。”
寂澄解签道:“此签主长寿安康。‘云间青鸟’乃西王母使者;‘九转丹’是道家长生药;‘蟠桃会’乃天界盛宴,吃了蟠桃可延年益寿。此签分明是说太上皇福寿绵长,更胜南山。”
景宁帝听罢,龙颜大悦。
站在景宁帝身后的袁历,忙趁机道:“皇祖父洪福齐天,自当福寿绵长!”
景宁帝转头慈爱地看了眼袁历,随即将签贴反复细看,又将竹签并签贴都收下了。
姜念神色恭敬地侍立一旁,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