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88节

  王善保家的进了东耳房,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气,见元春、孟氏、抱琴在此,也不对元春行礼,更不对孟氏这个三等侍卫的夫人行礼,直着脖子对元春道:“大姑娘,我们太太打发我来接岫烟姑娘回去。如今姜大爷在扬州犯了事,可不能连累到我们太太及邢家人!”

  元春见状,面色陡然一沉,显得威仪起来:“好个没规矩的!你一个奴才,竟敢在此如此无理!这里岂容你大呼小叫?”

  王善保家的被这气势所慑,不由得退后半步,却仍强撑着道:“我们太太说了,今儿个必要接岫烟姑娘回去!”

  元春冷声道:“岫烟妹妹是我们家大爷请来的,要走要留,自有我们家大爷做主。你回去告诉大太太,若要接人,且等大爷回京再说。”说罢转向孟氏,“送客!”

  王善保家的不由恼怒,她本以为自己此番来姜家不会再受辱,甚至可以向元春泄恨,结果却又受了这等气。

  一时间也顾不得细想,王善保家的登时撒起泼来,口中大声嚷着:“姜大爷谋害当今皇子,犯了大逆罪,要抄家灭门呢,你赶紧让我带走岫烟姑娘,莫要连累我们太太……”

  孟氏见状,立刻唤来几个仆妇丫鬟,先将王善保家的架出了内院,又唤来几个姜家家丁,将王善保家的一行人,通通逐出了院门。

  外头雨势正急,王善保家的被家丁推搡着跌倒在院门外的泥泞里。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绛色衣服沾满泥水,头上的银簪也歪在一边。

  内院之中,元春站在廊下,神色阴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她面前织成一道珠帘。

  孟氏低声道:“奶奶,咱们这般行事,又要惹荣国府那位大太太不喜了。”

  元春淡淡道:“无妨。这般势利之人,原不值得客气。”

  说着转身回东耳房,裙裾扫过青石台阶,带起几滴雨水。

  院门外,王善保家的仍在雨中哭天抢地,却无人理会,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爬上马车,一路上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马车轮子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泥浆。

  恰如这纷乱世事,污了谁人的衣裳,又乱了谁人的心绪?

  ……

  ……

  当王善保家的来到姜家时,邢岫烟正在自己房里做针黹,丫鬟茜雪在一旁帮着分线。

  今年春天,元春遵照此前姜念的意思,寻了个机会,找贾母要来了茜雪的奴籍。茜雪来了后,便服侍起了邢岫烟,此前临时服侍邢岫烟的玉钏,则仍旧回到元春身边服侍。茜雪因此对姜家感恩戴德,又见邢岫烟性子甚好,二人甚是相得,茜雪便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

  主仆二人忽听得前面内院传来喧嚷之声,隐约夹杂着妇人的尖利嗓音。

  “姑娘且坐着,待我去瞧瞧。”

  茜雪放下绣绷,便要出去,邢岫烟则起身与她一同出去了。

  二人随即发现孟氏领着几个姜家仆妇丫鬟,架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往外拖,那妇人不是别个,正是荣国府邢夫人跟前得力的王善保家的。

  邢岫烟瞧见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暗忖莫不是邢夫人又因她而打发王善保家的来姜家索财了?

  待王善保家的被轰走后,邢岫烟犹豫了一会子,便整了整衣衫,对茜雪道:“我去问问奶奶。”

  及至东耳房,见元春独坐,脸色清冷,抱琴侍立一旁。

  元春见邢岫烟来了,面上现出些笑意,招了招手道:“你来的正巧,我正要唤你来的。”

  邢岫烟忙上前福了一福,元春命邢岫烟坐下,邢岫烟推辞不过,方斜签着身子坐了。

  元春斟酌词句,先将贾琏传来的姜念的消息与方才之事都细说了。

  元春又道:“所谓大爷犯了事,此事尚无定论,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贺侍卫傍晚要去忠怡王府寻十三王爷打探大爷的实情。”

  说着,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接着道:“荣府大太太急着打发人来要了你去,我自然是不允的,此事合该大爷做主才好,况且我也喜你性情恬淡、言谈清雅。你若跟了荣府大太太,怕是要被她为了钱财胡乱许给别人,倒是害了你。只是此事终究要问问你的意思,你自己愿不愿留下?”

  邢岫烟略一沉吟,便道起身深深一揖,道:“奶奶容禀。我蒙大爷、奶奶厚待,早将此处当作自己家了。莫说大爷这消息尚无定论,纵然大爷当真犯下了大逆之事,我……我也愿留在姜家,便是天塌下来,我也愿与奶奶共担。”

  说到这里,她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已喜欢上了姜家,喜欢元春,喜欢薛宝钗,喜欢香菱……也喜欢姜念。

  元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拉过邢岫烟的手,轻叹道:“好姑娘,你既这样说,我自然要护着你。”

  邢岫烟点了点头,近距离打量着元春,忽然觉得这位平日里雍容华贵的奶奶,此刻看起来竟显得有些单薄。她不由得往元春身边靠了靠,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些什么似的。

第235章 十三王爷,告诫荣府

  这日傍晚,雨依然在织着,将整个神京城笼在薄烟里,街衢巷陌皆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气。

  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内,忠怡王府的朱漆大门前,两尊石狮子凛然矗立,双目圆睁,门上悬着御笔亲题的“忠怡王府”四个泥金大字。

  贺赟乘着一辆青幔马车自雨幕中驶来,马蹄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

  车帘掀起,贺赟下了马车,自己撑着把黑布伞,略整衣冠,走向王府大门,闻得忠怡亲王已回府,只是正用晚膳,便在花厅里静候。不到两刻钟,便有太监赶来,对贺赟道:“王爷请贺侍卫书房叙话。”

  贺赟忙随太监穿过几重院落,至一处幽静所在,但见书房外几竿翠竹被雨水洗得愈发青碧,檐下铁马叮咚,与雨声相和,添几分清冷。

  入得内室,忠怡亲王正端坐于太师椅上,手捧一盏茶,氤氲茶香弥漫。

  贺赟不敢怠慢,当即行了大礼。

  忠怡亲王抬手虚扶:“起来罢。”

  待贺赟起身,又命人看茶看座,贺赟谢过且婉拒。

  忠怡亲王呷了口茶,缓缓道:“这般雨天,你冒雨而来,想必有要事?”

  贺赟略一沉吟,斟酌道:“今日冒昧叨扰王爷,实因听闻一桩奇事。据说念大爷在扬州被太上皇囚禁了?”

  忠怡亲王眉梢微动,手中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哦?此事你从何处得知?”

  贺赟遂将贾琏带回的消息一五一十道来,说到了“皇四子遇刺殁了”“念大爷涉嫌谋逆”,说完暗中观察忠怡亲王的神色。

  他此番直言不讳,实有两重心思:一则不想欺瞒忠怡亲王,二则今日王善保家的在姜家闹得不成体统,多半还要继续闹,他存了心思,欲借忠怡亲王之力压一压荣国府的嚣张气焰。

  果然,忠怡亲王听罢,眉头紧蹙,冷笑道:“好个荣国府!竟敢妄传天家之事!”

  话锋一转,忠怡亲王对贺赟温声道:“你且宽心,太上皇确曾将念哥儿暂拘,不过早已放了,念哥儿并未获罪。相反,太上皇说了,念哥儿此番在江南立下大功,回京后加以封赏,如今念哥儿正随侍太上皇回京。”

  他能透露这些,已属不易,更多的机密,则不便透露了。

  贺赟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上不由显出喜色,忙再拜:“多谢王爷解惑!”

  ……

  ……

  忠怡亲王兼领着工部事务,与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贾政有些往来。

  贺赟方才告退,忠怡亲王便命心腹冒雨往荣国府去传贾政。

  贾政忽闻忠怡亲王急召,心下诧异,暗忖:“这般时辰,又兼着落雨,十三王爷忽然相召,所为何事?”

  不敢怠慢,忙命人备马车,自己急急换了官服,撑着伞匆匆出门。一路上但见街衢积水映着灯笼,泛着粼粼红光,车轮碾过积水,水花不断四溅。贾政在车厢内犹自思量着忠怡亲王的用意。

  及至王府,贾政穿过几重院落,一路上但见廊下宫灯在雨中晕出团团黄晕,雨珠儿顺着檐角“滴答”落下,声声入耳。

  贾政心中忐忑,待入得书房,见忠怡亲王端坐在紫檀案后,面沉如水,当即跪下行了全礼:“下官贾政,叩见王爷。”

  谁知忠怡亲王竟不叫起,反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搁,那“砰”的一声惊得贾政脊背发凉。只听忠怡亲王冷声道:“好个贾存周!好个诗礼传家的荣国府!竟敢纵容家下妄传天家谣言!”

  贾政一听便知是指贾琏带回的消息了,登时如遭雷击,忙不迭叩首:“下官有罪。”

  忠怡亲王冷笑道:“皇四子扬州遇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也是你荣国府能妄传的!你贾存周身为当家老爷,确是有罪!”

  贾政已是面如土色,连连叩头:“下官治家不严,罪该万死!”

  忠怡亲王又道:“姜念此番下江南,非但无罪,反在江南立下大功,回京后自有封赏,如今正随侍太上皇回京。你回府后即刻禁止妄传谣言,否则休怪本王不轻饶了!”

  贾政忙又叩头:“是,是,下官即刻回府整顿家门!”

  “退下罢。”忠怡亲王挥了挥手。

  贾政战战兢兢倒退着出了书房。

  回荣国府的路上,雨势又骤然急了起来,雨点砸在车厢上如同擂鼓,倒似敲在了贾政的天灵盖上。

  到得荣国府,贾政顾不得更衣,直奔荣庆堂。

  贾母正由鸳鸯捶着腿,见二儿子面色青白进来,心下诧异,待听完始末,倒吸一口凉气,急命:“快!把大老爷、大太太、二太太、琏哥儿都叫来!”

  不过半盏茶时分,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贾琏齐聚一堂。

  贾政又将忠怡亲王之言转述。

  贾赦、邢夫人听罢都大为郁闷,一个攥紧了手中的扇子,一个则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贾母捻着新换的佛珠,沉声道:“传我的话,各房下人有一个算一个,谁再敢多嘴,立刻打板子发卖!”忽又专门盯着邢夫人,“你可要记住了!”

  邢夫人暗自咬牙,却不得不点头称是。

  白日里她派王善保家的去姜家要邢岫烟,反被姜家赶了出来,因今日下着雨,她本打算明日亲自多带些下人去闹个天翻地覆。

  不料现在她忽听得忠怡亲王这般态度,顿如霜打的茄子。

  贾赦、邢夫人离了荣庆堂,向东跨院行去。

  此时雨势虽小了,廊下却仍“滴答”作响,恰似二人心中郁结难消。

  贾赦步履沉重,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咚咚”有声。邢夫人则缩着脖颈,似连头上金钗垂下的流苏都失了往日精神,蔫蔫地贴在鬓边。

  刚入书房,贾赦忽地转身,邢夫人尚未站定,忽见一道黑影袭来,左颊已挨了结结实实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在静室里格外刺耳。

  “蠢妇!”贾赦额上青筋暴起,指着邢夫人骂道,“成日家只会生事!那邢岫烟如今又没要来,反又惹了笑话!”

  邢夫人捂着脸不敢出声。

  其实,贾赦既是为没要来邢岫烟动怒,更是因听闻姜念非但无罪反而立下大功要受封赏,满腔邪火无处发泄。

  贾赦又摔了个茶盏,碎瓷溅到邢夫人的裙边,邢夫人也不敢躲。

  待贾赦甩袖转入里间,独留邢夫人站在满地狼藉中。

  邢夫人憋着口气,一面命人收拾狼藉,一面回到自己的院子,才进门就吩咐人去把王善保家的叫来。

  待王善保家的缩着肩膀蹭进来,刚喊了“太太”,脸上已着了邢夫人的一巴掌,打得她髻上银簪都歪了半边。

  “没用的老货!”邢夫人指尖几乎戳到王善保家的鼻尖,“让你去要人,你倒被那姜家赶了出来,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王善保家的捂着脸叫屈:“此事倒也怪不得我,怪那大姑娘实在蛮横,也实不将太太放在眼里。明儿太太亲自走一遭,我必好生卖力。”

  邢夫人听了这话儿愈发恼火,冷声道:“适才老太太唤了我去,说太上皇亲口说了,那姜念此番在江南非但未获罪,反倒立了大功,回京后要封赏!如今那姜念正随侍太上皇回京呢!”

  王善保家的不由大惊,她本以为姜家要倒台了,今儿才会在姜家那般放肆,如今将元春得罪狠了,那姜念又是个心狠手辣的,她可如何是好?

  正惊惶间,忽见邢夫人手掌一翻:“拿来!”

  王善保家的茫然抬头,正对上邢夫人阴鸷的目光,邢夫人冷声道:“今儿赏你的二两银子,事儿没办成,还有脸收着?”

  邢夫人是既贪财又吝啬,加上眼下气急攻心,竟连赏出去的二两银子也要讨回。

  王善保家的心里暗骂,面上却赔笑:“银子在我屋里收着呢。”

  邢夫人沉声道:“即刻取来!”

  ……

  ……

  且说贺赟离了忠怡王府,心里转忧为喜,坐在马车内,见车外雨丝被风吹得飘飘洒洒,似都带着喜气。

  及至东郊姜家,贺赟径直往东耳房去,此时元春正与孟氏对坐,一盏昏灯下,两人面上皆带着愁云。

  见贺赟进来,元春手中帕子一紧,待听罢贺赟转述忠怡亲王之言,元春竟是情不自禁喜极而泣,又破涕为笑:“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当下元春命人传话,召集阖家女眷,包括了薛宝钗、景晴及一众丫鬟仆妇,还特意叫来了蒙雄的妻子李妍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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