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218节

  刚迈出院门,他想起什么,又驻足回头,朝元春招了招手。元春会意,忙走近前。袁易略俯身,在元春耳畔低语道:“细问问来客,今日她们进府递帖求见时,门上的太监顾宝安可有依例办事?有无借机勒索,索取门敬?索取了多少?此非小事,不可怠慢。”

  元春眸光一闪,郑重地颔首,低声道:“四爷放心,我明白了。”

  袁易朝元春略一点头,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数日前,府上的典仪、护卫、太监、宫女们,初至郡公府报到,袁易便曾肃容训诫。他训诫典仪、护卫需恪尽职守,谨守本分;又严谕太监、宫女务必严守一应规矩,勤谨小心,行事本分。

  然而,这才过了几日,竟已有人将他的训诫视作耳旁风,阳奉阴违起来,且非止一人一事。

  袁易何等人物,府中大小事务,纵不明察,亦自有耳报神通达。

  他已听闻了,掌府上守门、传唤之事的太监顾宝安,借职务之便,向外客肆意索取门敬,且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

  他此番特意让元春询问尤氏、王熙凤,一旦坐实,他便要拿顾宝安第一个开刀,既除了这败坏门风的蛀虫,也要杀一儆百,警醒府中新来的典仪、护卫、太监、宫女并一众护军:此间规矩,绝非虚设!坏了规矩,绝不轻饶!

  既得了袁易郑重叮嘱,元春自知此事关乎府纪威严,非寻常琐事,岂敢怠慢?

  待袁易走开,元春便将尤氏悄悄唤至一旁,低声细问起来。

  尤氏闻言,心下踌躇,她怕如实说了,开罪那太监顾宝安,被其记恨寻衅,也怕闹出事来,故而面露难色,言辞闪烁。

  元春观其神色,已知八九,低声道:“你只管照实说来,于你无碍的。”

  尤氏见元春如此说,知躲不过去,只得嗫嚅道:“回夫人话,确是……确是给了那门上太监二十两银子的‘敬仪’。”至于被刁难、被迫加码的细节,她没有尽述。

  元春不再多问,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遂让宫女引尤氏出去,自己则转身重回明间,将同样的话又向王熙凤问了一遍。

  王熙凤初时也自迟疑,她虽泼辣,如今却势单力薄,亦恐多生事端。

  元春温声道:“你只管照实说来,此处并无外人。”

  王熙凤本对那顾太监的敲诈耿耿于怀,此刻见元春一再追问,知其必有用意,便把心一横,将旺儿家的如何先孝敬五两被嫌少,那顾太监如何拿腔作势,非要每人再加十五两,凑足二十两方肯递帖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元春静静听完,心中暗忖:“四爷是何等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物,这才几天,那顾太监就敢这般胡作非为,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

  袁易离了元春院,径往正院行去。

  他素来有午后习武之规,只因目前郡公府西侧校场尚在改建,一时不得使用,他便暂且在正院习武。

  此刻,袁易来至宽阔的正院,命人召集了府上的典仪、护卫、护军等人,黑压压列了一片。蒙雄亦在其中,贺赟、贺忠则已南下江宁办理迁葬差事去了。

  袁易亲自执刀,带领众人操练起来。

  刀光霍霍,映日生寒,呼喝之声,响彻庭院。

  恰逢尤氏马车经由正院出府,闻得院内杀声震天,不禁好奇,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窥视,见袁易立于众人之前,身姿挺拔如松,动作矫捷似豹,指挥若定,英气逼人。尤氏目睹其英姿,心下不由生出敬慕之情,暗叹怪道他是天家皇子,非常人可及。

  袁易练罢刀法,又率众练习步射,弓弦响处,箭矢破空,秩序井然,杀气凛凛。

  王熙凤与元春叙话已毕,得了元春的一份厚赏,便带着平儿告辞出来。

  马车行经正院时,同样听得操练之声鼎沸。

  王熙凤亦忍不住掀起窗帘窥看,见袁易兀自带领众人弯弓射箭,挥汗如雨,神情专注而威严。

  她望着望着,竟一时痴了,心中忽发奇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羡慕,暗叹:“这般文武双全的人物,又贵为天璜贵胄,却还如此勤勉……可惜他不是我的爷……”

  她还特意推了推身旁的平儿,让平儿也看。

  平儿望去,见郡公爷龙章凤姿,指挥倜傥,亦是心折不已,满面敬慕。

  待马车出了东角门,行至街上,王熙凤犹自回味方才所见,对平儿感叹道:“你瞧瞧,昔日的姜大人,如今贵为皇子郡公,金枝玉叶般的人物,竟还这般刻苦,习武练兵不辍。这般下去,以他的才具和圣眷,将来怕不是要封王拜将,做个威震八方的大将军王吧!”

  言罢,又是一声长叹,心中五味杂陈。

第270章 父皇欣慰,元春受封

  翌日,五月二十四。

  午后,袁易依然习武练兵,完毕后沐浴更衣,便至内书房“立身斋”中。

  此时他于案后端坐,案上铺陈着厚韧光滑的磁青笺,他的手执着狼毫,蘸以璀璨夺目的真泥金,正凝神静气,一笔一划抄录佛经。

  满室寂然。

  这时,太监顾宝安神色急切,快步进来,至案前打了个千儿,启禀道:“禀郡公爷,外头有贵客临门!忠怡王爷驾到了!”

  公务繁冗、权势煊赫的十三叔突然莅临,让袁易都不禁一怔。

  当下不敢怠慢,也顾不得更衣,袁易便疾步而出,亲往大门迎迓。

  来至府门,果见忠怡亲王一身蟒袍,负手而立,带着一股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

  袁易抢步上前,躬身行礼:“侄儿不知十三叔王驾降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还请十三叔恕罪。”

  忠怡亲王呵呵一笑,伸手虚扶道:“起来起来,不必如此多礼。我适才从畅春园回城,路过你这府邸,想起你归宗不久,便顺道进来瞧瞧你,也瞧瞧圣上赐你的这座宅子。”

  袁易起身,侧身让路,恭敬道:“十三叔如此惦记侄儿,侄儿荣幸之至。还请十三叔入内奉茶,容侄儿略尽地主之谊。”

  当即,他便要引忠怡亲王入内参观。

  忠怡亲王颔首,举步欲行,忽又驻足,目光转向府邸西侧,听见那边传来土木施工的动静,好奇地问道:“你这府邸西侧,老大的动静,却是在营建何物?”

  袁易忙回道:“回十三叔的话,侄儿素来有习武的习惯。因见西侧有一片开阔之地,便想着将其改建为校场,日后便于侄儿在此习练骑射、步射,亦可于此操演府中典仪、护卫、护军并一众家丁,既为拱卫府邸周全,更为往后为国效力。”

  忠怡亲王听罢,目光微闪,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言,随即在袁易的引导下步入府中。

  他一路行去,目光看似随意,实则处处留心。

  行至正堂,他抬头见匾额上题着“德本堂”三个大字,向袁易问了一番。

  及至内书房,又见“立身斋”匾额高悬,笔力遒劲,寓意深远,他又向袁易问了一番,问罢,眼中掠过赞赏。

  他随着袁易将这座郡公府略略看过,吃了半盏茶,便起身告辞了。

  翌日,五月二十五,依然是个晴好日子。

  西郊畅春园内,晨光熹微,澹宁居中已是君臣济济。

  卯牌时分,泰顺帝依惯例召见几位主要的王公大臣,商议国事,忠怡亲王自然在列。

  直至辰时初刻,政务奏对已毕,几位王公大臣躬身告退,唯独忠怡亲王留了下来。

  待众人散去,只余下了泰顺帝、忠怡亲王这对君臣,亦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兄弟。

  忠怡亲王含笑将昨日偶然造访袁易郡公府之事禀明。

  他着重提到了那两块匾额:“易哥儿那府邸,正堂名曰‘德本堂’,内书房则曰‘立身斋’,乃是易哥儿自己命名亲题。臣弟瞧着,这名字取得极是妥当,颇有深意。”

  泰顺帝本是斜倚在罗汉床上,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

  “德本”与“立身”二词,泰顺帝自然再熟悉不过,皆直接源自《孝经》这一儒家至尊经典。他素以“孝”治天下,见此二语,恰如搔着痒处。

  这两个名字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位新归宗的皇四子,所关切者并非外在荣宠,而是如何成为一个能光耀门楣的孝子。

  泰顺帝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欣慰之情。他所期望于袁易的,正是如此:有才学亦有孝道。

  “立身斋”之名,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奏对,潜台词乃是:“父皇,儿臣在此寒窗苦读、修身养性,未来一切建树,皆为彰显父皇与列祖列宗之恩德荣耀。”这岂非一种高明且深沉的“孝”的表达?

  泰顺帝不禁面露悦色:“此子能深解《孝经》精义,且能化用于日常,悬于座右以自勉,可见是真正用了心,下了功夫的,并非浮泛之辈。”

  忠怡亲王见泰顺帝欣慰,又顺势提及袁易改建校场之事,言语间不乏赞叹:“易哥儿虽已归宗,贵为郡公,然于文武之道未曾懈怠。臣弟观其意,是要将骑射武功也操练得精益求精,时刻以备朝廷驱策。这般勉力奋进,实属难得。”

  泰顺帝听罢,欣慰之色更浓。文武兼修,不忘根本,亦是他对皇四子袁易的期望。

  忠怡亲王含笑探问:“易哥儿册封郡公也有八日了,不知圣上心中可有所筹算,欲于何时安排他进入朝堂,担任何职,也好为国效力,为圣上分忧?”

  泰顺帝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且不急。”

  他伸手抚须,似在深思。

  袁易归宗之前的差事,皆是钦差身份,并无固定职守。

  如今要为其在朝中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既需权衡朝局,也需符合其皇子郡公的身份。

  泰顺帝这个做父皇的,一时尚未思虑周全,故而不愿仓促决定。

  ……

  ……

  荣国府袭爵之人贾赦闹出人命钦案,遭革爵拿问,好在此事未波及元春册封之事。

  元春册封郡公夫人,此事不会轻易受到娘家的影响。何况,此事在贾赦案发前便已蒙泰顺帝御笔钦准,天子金口玉言,无轻易更改之理。

  五月二十五这日乃是黄道吉日,天公亦作美,神京城内骄阳烁金,熏风微拂,是个火热的晴日。

  这一日,正是元春受封郡公夫人的大礼之期。

  册封仪典便设在袁易的郡公府邸。

  府中上下早已洒扫庭除,铺设整齐,静候皇恩。

  辰时刚过,一位礼部官员与一位宗人府官员,身着锦绣朝服,容色肃穆,分别担任正、副册封使臣,率领着浩荡仪仗,抬着一座五彩璎珞装点的彩亭,亭中恭置着封诰文书与冠服,自皇城迤逦而出,一路威仪煊赫,直往宁荣街郡公府而来。

  郡公府正门洞开,中道铺陈红毡。

  袁易身着石青色郡公朝服,率领府属官员、护卫等,于大门外垂手躬身跪迎。

  使臣队伍至大门前,正使臣手持一柄皇帝使命象征的鎏金铜节,先行入门,诰命彩亭随后,经由中门,穿庭过户,直入早已备妥的大厅。

  大厅内布置得庄严肃穆,设着一个沉香木螭纹大香案,上设鎏金香炉,轻烟袅袅。另设一案,略低些许,是为节案。

  正使臣将“节”恭敬置于节案之上,副使臣遂将彩亭内盛放诰命的紫檀木匣请出,安奉于香案正中。

  吉时已到,环佩轻响。

  元春在内廷女官导引下,缓步走入大厅,身着皇子夫人品级的吉服,雍容华贵,气度端凝。

  来至厅中,她依礼于香案前恭谨跪倒,垂首聆训。

  正使臣至香案前,微一躬身,双手郑重请出诰命文书,徐徐展开。副使臣立于其身后。

  正使臣遂朗声宣诵,其音洪亮,字字清晰,回荡于静穆厅堂之中: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坤仪毓秀,内则克娴。珩璜有节,允称克襄内治;蘋藻惟馨,夙著相夫以德。咨尔郡公袁易之妻贾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誉婉珩璜,克树宜家之范;德光闺闼,弥昭秉礼之忱。是用封尔为郡公夫人。锡之诰命。于戏!恩膺翟茀,益修懋于兰帏;荣被笄珈,永垂光于彤管。尚其敬服,无忝宠绥。钦哉!”

  宣毕,正使臣将诰命卷轴双手递予元春。元春恭应“谨遵圣命”,双手高举过顶,接过那沉甸甸的皇恩浩荡,旋即将其复奉于香案之上。

  元春复整衣冠,面向香案上那卷代表无上荣光的诰命,行“六肃三跪三拜”之大礼。所谓“六肃”,乃六次极恭敬的肃拜,每一次皆敛衽屈身,仪态万方;“三跪三拜”则是三次跪地叩首,每一次俯仰皆合乎法度,庄重无比。此礼一行,方显对皇恩之感激与臣服。

  册封礼毕,袁易再度向二位使臣深揖致谢,亲自恭送其持节出府,仪仗队伍依旧威仪煊赫而去,直至消失在宁荣街尽头。

  送走天使,袁易返身回至大厅。

  元春手持诰命,面向夫君,敛衽深深一拜。此一拜,非仅夫妻之礼,更昭示着自此名分已定,她便是朝廷钦封、名正言顺的郡公夫人了!

  袁易受礼,含笑颔首,亲手扶起元春。

  随后,府中并未大肆铺张,只举行一场简单的庆典。

  元春端坐,接受府上众人的叩贺。

  望着眼前景象,她想着贾府近日之萧索,心中不免感慨万千,面上则保持着雍容沉静的微笑,将万千思绪皆掩于华服冠冕的庄重之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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