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称让众将各自追击,如跑马圈地一般,将溃兵割裂成一团团一块块,俘获迫降极多。数以千计的叛军士兵被分割后,成建制地跪地投降,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
只恨赵子称的兵力实在太少,开战前最多也就万人,经过连番血战,也必有死伤,还有大量士卒气力不济,难以持续奔驰追击扩大战果。
而方腊军带到杭州战场的总兵力,此前足有近十万之众(海宁大战动用了七八万人,但当时还有一部分留守杭州城外的围城大营,所以方腊军在杭州战区的战前总兵力是超过十万的)
哪怕算上血战猛攻杭州城的折损,今日带到清河堰战场的总人数,依然在七万以上。
赵子称再是血战猛攻,最后方腊军崩盘时,依然有五六万人一哄而散。赵子称尽力追杀抓俘虏,依然分身乏术,逃掉了一半以上。
最终统计战果,杀伤、俘、降总计四万余人,逃散约有三万。
战果的四万人里,直接杀死和重伤的敌人,加起来也就万人左右,还有三万都是被抓的,活捉和投降的占到了绝对大头。这也很符合古代对叛军作战的常态。
那些临时起兵几个月的叛军,意志都不是很坚定。除非是被洗了脑的摩尼教徒会死战不退,大多被杀。其他被裹挟的、无信仰加持的普通叛兵,基本上是一看大势已去被包围,就果断投了。
可惜的是,方腊本人终究没能在此战中被抓获,他身边武艺高强的部将还有不少,方腊自己也颇有武艺,兵败之时想要突围还是很容易的。
赵子称再神,也做不到野战一打七完胜对手后还确保抓住敌人主帅,那已经不是人力可为的了。
好在敌人虽然逃散了不少,但逃出去的士兵也并非都能被方腊收拢的。很多往其他各个方向乱逃的溃兵,估计都会试图藏起来,等风头过后隐匿回乡当良民。
方腊能收拢一部分败兵归建就算不错了,而且需要大量的时间。
另一个好消息则是,由于方腊败退得太惨逃得太快,所以除了少数心腹部曲随身携带的金银以外,以及一部分随军携行的口粮。
方腊军在杭州城里洗劫所得的其他财物,大多没来得及转移带走,被赵子称直接缴获了。
缴获的财物里,数量最多规模最大的,就是各种绸缎布匹。
杭州作为鱼米之乡、江南富饶之地的代表,纺织业极度发达,又有市舶司。
方腊洗劫了整座杭州城,被他抢劫后又被赵子称缴获归案的丝绸绢帛,竟多达上百万匹!着实肥得流油。
最终看到这个数字时,赵子称都是被震惊得瞠目结舌。
一座拥有市舶司的两浙路首富城市,竟能搜出那么多丝绸么?自己还是低估了两宋时期杭州城的民富程度。
到底是当年十国故都中、唯一一座没有经过战乱而被宋朝和平接收的城市,也难怪后来赵构南逃要到这里定为临时行在了。
也难怪历史上方腊装了那么久的“仁义爱民、不胡乱劫杀无辜”,而进了杭州城后就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讲任何纲领,开始无差别掠夺屠戮。
因为他哪怕演一辈子“吊民伐罪、为民请命”,也不可能有机会抢到更富的城市了,还不如演到此为止。
除了丝绸绢帛,剩下的大宗财物主要就是铜钱、粮食,当然也有茶叶丝绸等物。
黄金珠宝倒是不多,主要那些东西价值密度太高,方腊军溃兵可以随身带走。只能从俘虏和降兵身上搜出来少量的贵金属和首饰充公,逃走那三万人身上的就追不回来了。
所有的被缴获财物,等于只是在方腊手上过桥了不足72小时,然后就洗白转移到了赵子称手上。
“这些东西,要不要还给杭州百姓呢?算了,粮食部分,除了重新归入府库算作驻军军粮的部分以外,其他还是用来施粥赈灾,确保幸存的杭州百姓能活过这个冬天和来年春荒。
金银丝绸之类硬通货,和茶叶瓷器这些大宗商品,再另行处置。铜钱也可以分散一部分以安民。”
赵子称还是比较仁慈的,他知道被方腊这么一杀掠抢劫,杭州百姓本来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所以粮食和铜钱该还还是要还。
杭州的人口,被方腊一阵屠戮,至少也折损了十万户,未必都是被杀光的,也有逃散后成为隐户的,但官府的账面人口减少十万户是肯定有的。
剩下这些活人,其实只要稍微给几十万石粮食,就能挨过这一年。
其余将领对他的这个安排也完全没有质疑,大致打扫了一下战场后,就按要求分门别类处置缴获。
所有人都对他心服口服,完全不敢藏私战利品,只等赵子称分配。
经过这些天的鏖战,这些武将已经打心底里彻底被他折服。人家是太学生出身,又是文官,又是宗室,又能跟武人打成一片、能懂武人的需求,这样的人不做主谁做主?
大致分完铜钱和粮食后,刘光世、韩世忠又请示他绸缎金银该如何分配。
赵子称想了想,私下对几个高层心腹商量:“分出一两成上报,我是说到时候交还给杭州城内幸存的两浙路官员,让他们上奏朝廷。童太尉和其他人要不要插手分润一些,就由两浙路的官员们去操心了。
反正他们拿了我们那一两成,就得为我们作证,证明我们把缴获全还给地方了。
剩下的,再拿出一两成,给有功将士们赏赐,再拿出一两成,将来用于杭州城和周边遭了兵祸的地方赈灾重建。不过这钱具体怎么花,就要我们拿主意了,不能让两浙路地方官卖这个人情。
最后剩下的,大约占总数一半,我自会另想办法处置——我也不瞒几位,咱不是贪得无厌之辈,我等打了这一仗,必然会被朝廷忌惮。朝廷对我们是既要重用,又要提防。
如今天下乱贼四起,山东河北之乱尚未平定,辽金又多事,这些钱粮留着,也是将来给将士们发赏、整顿部曲填补空饷缺员用的,还可以添补一些兵甲武备,总之不是为了我自己。”
赵子称也不想解释得太细,总之告诉大伙,这钱他会用于军事,也算是特殊时期的私房钱。大宋的武备如何、层层克扣,诸将也都是非常清楚的。
赵子称也明说了,以后有机会继续合作、继续跟着他混的,那么这些战利品肯定能花到他们头上。但如果朝廷非要拆散了调走,那也是没办法的,并非他赵子称可以左右。
比如刘光世、韩世忠等人,跟赵子称的合作肯定是暂时的。他们跟着混了这一波,也能升官发财,但皇帝和童贯绝对不会让刘光世韩世忠隶属于赵子称。
他们只能是在心里暗暗感激认主,等将来再有合适的机会,才能再和赵子称合作。
“无论赵通判如何处置这些财物,我等心服口服!能拿出总数的一两成分赏将士,已经算慷慨了,毕竟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杭州府库和百姓的,肯定要还回去很多给朝廷和百姓。”
刘光世率先表态,韩世忠也就跟着“俺也一样”。
赵子称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任由一部分武将继续打扫战场,他则带了少数从骑,策马南下,准备进杭州城。
……
今日与方腊的大战,打了大约半个上午,但后续抓俘虏打扫战场,乱哄哄闹腾了好几个时辰。
赵子称策马来到武林门外时,已经是临近傍晚。
杭州城的外城,居然仍然是空门大开的状态,官军并没有敢离开内城过来接管,外城内的方腊军余孽也没完全跑光。
赵子称进城时,居然还能看到少量跑散的方腊军溃兵在城内继续抢劫搜刮,寻找财物。要钱不要命的人还真是任何时候都会有。
赵子称也只好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
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杭州城都拿回来了,要是巷战翻车被乱兵冷箭暗算,那就太不值当了。
直到天色全黑,赵子称才来到内外城之间的南门凤山门。
凤山门,顾名思义便是面朝城南凤凰山的城门。凤凰山上,自五代吴越国时便有宫殿,后来赵构南迁,也把皇宫造在凤凰山上,所以此地便是杭州内城的所在。
四十年前苏轼知杭州时,便有一首《江城子》单赞此处景致: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赵子称来到城门口时,内心也有一股莫名的期待。他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干,再过六年,就轮到赵构穿过此门、在后面山上的宫殿里坐北朝南了。
但既然他赵子称已经干了那么多事,断然是不能容许赵构坐上那个位置的。
当然他将来未必会在杭州行在。对他来说,自己住不住这里不重要,没有赵构住这里很重要。
赵子称凝神观望了好一会儿,终于收回神思,对着城头守军远远高喊表明身份。
“苏州通判赵子称,率军来援杭州,已于今晨击溃方腊主力、斩俘五万。其部将厉天闰、郑魔王首级在此,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第103章 先把未来属于赵构的东西睡了
“援军已击溃方腊主力?斩俘五万?”
内城城头的杭州官军听到这个捷报喜讯,个个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快去喊陈制使、赵访使!”
“方腊主力那么多人都击溃了?肯定是童太尉带着西军主力全军赶到了!朝廷出兵何时如此之快了!”
城上一时欢庆不已,大多数将士虽然惊讶,但也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
因为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方腊军再来进攻内城,而外城的方腊军也确实有点既混乱又安静。内城的官军守军一开始也不理解,也不敢冒险出去确认情况。现在终于听说方腊被击溃,一切也就对得上了。
没过多久,陈建、赵约这两个路级幸存官员就赶到了城头,还都是穿着睡衣光着脚的姿态,异口同声询问:“赵通判在哪里?赵通判在哪里?”
冬夜寒冷,他们的睡衣外面倒也有临时罩着个破皮袍子,但怎么看都觉的别扭。
“就城门外那个骑着红马穿着红袍、手绰长枪的!”
陈建、赵约都揉了揉眼睛,又不认识,也怕方腊军有诈,最后一合计,决定由赵约坐吊篮缒城而出,确认情况。
赵约套了个鞋子,又在吊篮里放了几瓮越州黄酒,然后就小心翼翼地下城了。
“这位便是苏州赵通判?”赵约小心翼翼慢步到赵子称马前,谨慎地拱了拱手。
赵子称并不知道他身份,自然也不会随便下马还礼,只是在马背上拱了拱手:“正是,我内有甲胄,就不下马还礼了,却不知阁下是……”
赵约点点头,内心也是颇为激荡。他早就听说赵子称很年轻,学问不错,又是宗室——其实赵约自己也是非常远房的宗室,在北宋后期宗室太多了,姓赵原本是不值钱的。
原本历史上,赵构将来要收养一个儿子,让宗正普查了天下宗室。哪怕经过了靖康之变的清洗,很多近支宗室被抓了,但天下依然能找出三百多个血统跟赵子称一样近甚至比他更近的赵家人。
而到了赵子称儿子也就是未来的宋孝宗赵昚那一代,符合血统条件的赵家人更是又增多了数倍、达到一千零四十几个。
但宗室身份单出不值钱,和其他才华一结合,就非常难得了。
赵子称居然如此文武双全,能把为祸六州的方腊打退,赵约已经无法想象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了。
赵约呆滞了很久,才深呼吸了一口,肃然拱手道:“本官乃两浙路廉访使赵约,算起来,贤侄也算是与我本家。贤侄如此年轻有为,文武双全,实在是令愚叔汗颜。却不知童太尉如今尚在何处、可是亲自带兵抵达杭州了么?”
赵子称听赵约论起辈分、算是他的远房叔叔,他也不好再托大,当下潇洒地飞身下马,姿态娴雅便如《指环王》里奥兰多演的那个精灵王子。
“童太尉还没来,我等原本奉命谨守杭湖秀边界,威慑方腊、声援杭州。前日惊闻杭州城似乎撑不下去了,我们才不得不冒险孤军来援,等不及与童太尉会师了。
所幸方腊军连番血战,似乎士气低落不愿再战,倒是被小侄捡了漏。世叔不会觉得小侄抢了你的功劳吧。”
赵约骇然失色:“怎么会!能击退方腊便是万幸!却不知贤侄带了多少人马?”
赵子称:“苏秀湖三州之兵,并来援的两营西军骑兵、镇江府江防水军,总计万人。”
赵约愈发觉得难以想象:“那方腊总还有十万之众!贤侄以一当十破敌,莫非是用了什么奇谋妙策?”
赵子称故作憨厚地一笑:“之前在海宁与贼一战,倒是用了不少谋略,但这次救援杭州太过急切,实在是无暇慢慢设谋。无非就是渡过大运河、上塘河,破釜沉舟主动与方贼野战决战罢了。”
赵约听到这儿,已经快双膝发软了,那感觉就跟巨鹿之战后膝行而前的各路诸侯差不多。
没有用计谋!就靠正面硬碰硬打崩了十倍之敌!
哪怕那十倍人数的一方只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有大量老弱病残辅兵,也非常不容易了。
只有赵子称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凑了一个多好的时机——但凡稍微再倒退几天,方腊军还没攻破杭州城,还没抢劫到财物,士兵们人人都憋着一口气,那自己是绝对打不过的。
但谁让方腊刚好连番猛攻、战斗力损耗严重。抢劫到手之后,军心顿时散了,那口气一断,精气神就再也续不回来了。
赵子称等了那么久,一直让斥候盯着杭州这边的战况,就是瞅准了这个节骨眼才出手的。
只不过这些细节,就没必要跟赵约这样不知兵的文官说了。说出来的话不但不能显得自己多谋,还会得罪人——合着你就是故意坐看杭州城外城被贼人攻破了、方腊抢劫得手了然后才来的?为什么不早点来连杭州城外城一起救?
当然,凭良心说,赵子称绝无见死不救的意图,他是真心没把握在方腊军怨气正盛的时候击败对方。而且最终杭州外城没守住,也确实该怪杭州守军自己无能。
而且如果杭州守军再多撑十天,撑到童贯的主力都赶到了,那自然也能把外城整个安然保住,也不需要赵子称来冒死相救了。赵子称就这点兵这点资源,他已经做到他能做的最好了。
赵约没看出里面的弯弯绕,只能把赵子称脑补成一个纯粹的破釜沉舟者。
“贤侄真是……杭州百姓,江南百姓,都要承你大德,愚叔实在是惭愧啊,同为文官,却连一个杭州都没能完全保住。请贤侄先进内城歇息。”
赵约感慨着就让守将开内城门,引着赵子称入城。
当然在进城之前,他也免不了把随身缒城吊下来拿几坛越州黄酒开了,亲自给赵子称斟了三碗以示感谢。剩下的就让赵子称带来的部将们自斟自饮分了。
……
进了内城之后,赵子称很快又见到了两浙路制置使陈建等人。
这些官员的级别,也都是明显在赵子称之上的。若是在和平年代,其中有些人甚至可以算是赵子称的顶头上司。
不过刚刚被方腊叛军围攻了个把月,死伤惨重精气神都颓了,现在他们看到赵子称,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丝毫不敢托大。
因为内城也已多有残破,实在没地方招待他,所以陈建就引着赵子称暂时去法惠寺下榻驻扎。
法惠寺就在杭州知州府不远,也是当年吴越国残留宫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