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卑路斯一心复国,却没能想到这一层,只顾着发泄怨恨。
李治朝卑路斯道:“卑卿,不得无礼,将苏老将军扶起来吧。”
卑路斯愣住了,直到瞧见李治盯着他,心中一惊,赶忙应诺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苏奥曼扶起。
苏奥曼看了李治一眼,用唐语说道:“大唐皇帝陛下,我知你想说降我,获得大食机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绝不背叛,你杀了我吧!”
苏奥曼当年败给苏定方后,便开始学习唐语,虽说的不甚流利,李治也勉强能听懂。
卑路斯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冷笑道:“苏将军,你说你不会背叛大食,那你可知道,大食人已经……”
李治抬手打断道:“卑卿,你且安静一下。”
卑路斯心中一惊,忙道:“是。”
李治转头瞥了苏奥曼一眼,道:“苏将军,朕对你礼遇,是敬你孤身断后的勇气,你说朕想说降你,不觉可笑吗?”
苏奥曼昂首道:“有何可笑?”
李治道:“昆藏之战,你也瞧见我唐军实力,朕要收拾大食,难道还需借助外力?”
苏奥曼道:“陛下若以为唐军击败雄狮军团,就能战无不胜,等着您的必将是失败的消息!”
李治望着他,道:“朕知道大食还有一个骑兵军团,莫非他们的战力比我大唐骑兵更强?”
苏奥曼沉声道:“大唐骑兵确实强大,圣剑军团也许敌不过贵国骑兵,不过……”
说到这,猛地惊醒,住口不言了。
李治微笑道:“朕明白了,大食军中,一定还有比圣剑军团更强大的军队,可对?”
苏奥曼哼道:“原来您在套我的话。”
李治缓缓道:“苏将军,朕命人查过你的经历,当初大食人打到波斯,你在前线奋勇抵抗,波斯王却带领王室成员逃跑了。
“你在绝境之下,依然不肯投降,大食人用你年迈母亲,又以屠城为威胁,逼你投降。你为保住母亲和城内民众,这才归附。”
卑路斯听到此话,微微一惊。
他离开波斯时年纪尚幼,只知道苏奥曼背叛了国家,却并不知他为何背叛,也从未去调查过。
难道真是这样?
苏奥曼更是心头大震。
他自投降大食后,就被所有波斯人视为叛徒,大食人也瞧不起他,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却不想,他深埋心中的苦衷,竟被这位东方帝国的皇帝最先察觉。
李治接着道:“我大唐以忠孝立国,你的行为朕很赞赏,这才亲自见你。”
苏奥曼长叹一声,低着头道:“您过誉了,苏奥曼确实投降敌人,无颜接受您的赞誉。”
李治望着他,朗声道:“朕乃大唐天子,你能得到朕的赞赏,足以抬头挺胸,不必在意流言蜚语。苏老将军,抬起头来。”
苏奥曼微微一惊,慢慢抬起头来,与李治对视。
这是他第一次打量这位东方皇帝。
眼前之人身上,有一股上位者特有的威严,威严之中,却又带着几分平易近人、温文尔雅,双眼平和,蕴含着对他的赞赏和激励。
苏奥曼深吸一口气,抚胸道:“苏奥曼感谢天子陛下的看重。”
李治道:“老将军于无奈之下,背叛母国,如今正是弥补之际,何不相助卑路斯王子复国,以正本心?”
苏奥曼侧头看向卑路斯。
卑路斯此时也明白皇帝用意,压住心头怨恨,朝他点了点头,道:“还请老将军助我!”
苏奥曼闭目沉思片刻,终于睁开双眼,跪在地上,叩首道:“苏奥曼愿意归附皇帝陛下,愿意助王子复国!”
李治大喜,过去将他扶了起来,笑道:“老将军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明日朕再下旨册封老将军。”
苏奥曼愣道:“陛下不想问我大食人的情况吗?”
李治笑道:“朕早已说过,收服老将军是敬重老将军品行,当然了,老将军如今既是大唐之臣,也可将大食情况告诉朕。不过此事不急,你先下去休息,卑卿,大食那边的情况,你慢慢告诉苏卿吧。”
卑路斯应诺一声,和苏奥曼一起告退离开。
离开皇宫的路上,两人皆一语不发。
过了良久,卑路斯才缓缓道:“苏老将军,您就算想回大食,其实也无法回去了。”
苏奥曼愣道:“为何?”
卑路斯道:“因为大食人对外宣称,是您在战场上倒戈,才导致大食军战败!”
苏奥曼又惊又怒:“什么?!”
卑路斯道:“这消息早已传遍长安城,您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打听一下。”
苏奥曼双手微微打颤,悲愤不已。
他不顾生死,牺牲两万将士断后,就是为了死后挽回一些名誉,却不想大食人竟如此待他?
其实仔细一想,这也正常。
大食人为维护战场不败的声誉,防止信徒动摇,拿他当替罪羊,再合适不过。
突然间,他猛地想起一事,刚才卑路斯在大唐皇帝面前要说的事,应该就是此事,却被皇帝打断。
若是说明此事,他别无选择,只能投降大唐,不必皇帝多费口舌。
然而如此一来,他投降的原因,却是因自己已被大食抛弃,无路可走,这才归降。
大唐天子在不告诉他此事的情况下,劝他投降,这是给他留下一份尊严。
想到此处,他转过身,朝着天子所在方向,跪下叩首。
卑路斯并未想到这一层,见他忽然叩头,诧异道:“老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苏奥曼站起身,平静道:“没什么,走吧。”
次日,李治下旨册封苏奥曼为右金吾卫将军,赐归宁县伯。
苏奥曼入宫谢恩时,将大食国内部情况,全部告诉了李治。
李治终于知道了大食虚实,也知道大食人还有一支圣徒军,当即派苏奥曼前往碎叶城,协助薛仁贵、裴行俭等人攻打吐火罗。
第480章 将军的女人
碎叶城。
裴行俭站在窗边,仰首望着夜空,只见明月高升,夜色朦胧。
塞外日长夜短,月亮升到这个高度,说明已过子时。
一场大战即将开始,作为唐军主帅的裴行俭正该养精蓄锐才是,为何对夜长叹呢?
裴行俭只觉肩膀一重,一件外袍披在肩上,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子声音。
“将军有心事?”
裴行俭并不转身,抬首望着夜空,道:“九娘,你不用管我,且去歇着吧。”
库狄九娘走到裴行俭身边,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脸上,镀上一层银色光辉,显得愈发俏丽动人。
她侧头看了裴行俭一眼,随后一言不发,抬头望月。
裴行俭知这女子特立独行,身份虽低,在自己面前却从不露怯,经常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却也不忍斥责。
两人并肩站在窗边,都一言不发。
过了好半晌,裴行俭忽道:“九娘,你知道苏定方老将军吗?”
库狄九娘微笑道:“苏公在昆藏都护府,以五万唐军,大破十万大食军,天下谁人不知?况且他还是您的老师呢!”
裴行俭叹道:“是啊,老师总说已将所有兵法传授给我,可无论任何时候,他都能泰然自若,这份心态,我却永远也学不会。”
库狄九娘侧头望着他。
“妾身知道大战在即,将军倍感压力,何不将心中忧愁告知妾身,也许会好受一些?”
裴行俭转头看了她一眼,恰见她双眸凝视着自己,眼波宛若一潭清泉,温柔似水。
“你毕竟是妇人,不懂这些。”裴行俭摇了摇头。
库狄九娘脸色陡然一变,挑动柳眉,道:“将军说妾身不懂,可否让妾身猜上一二?”
裴行俭道:“好,你猜,若猜不中,就去歇着。”
库狄九娘沉吟片刻,缓缓道:“将军倍感压力,难以入眠,其实有两方面原因。”
裴行俭道:“哦?”
库狄九娘道:“第一,是因将军当初筹划攻打吐火罗的计划,是据当时局势制定,可因各种原因,此事一再拖延,导致局面变化,将军的计划已不适用。”
“将军若上禀圣人,圣人未必能够体察将军之心,反会觉得将军某事不周全,弃将军而不用,起用薛仁贵为行军大总管。”
裴行俭轩眉聚拢,脸色凝重,紧紧盯着库狄九娘。
“你说的局面变化,指的又是什么?”
库狄九娘道:“自然是吐火罗的变化了。将军刚谋划吐火罗时,准备采取突袭,引大食人急切来救,再一举消灭。”
“如今拖延两年多,大食人早看出将军谋划,不断增派兵马,修筑工事。”
“再加上苏定方将军在昆藏击败大食人,导致大食人改变计划,放弃从大勃律国进攻,调兵吐火罗,全力防守。如今吐火罗固若金汤,将军原来的计划,已不能适用。”
裴行俭凝视着库狄九娘,目光凛冽,后者却坦然与他对视,嘴角带着微笑,眸中闪动着得意之色。
从裴行俭的反应,她便知道自己所猜不错。
裴行俭收回目光,叹了口长气,道:“想不到你一个妇人,见事竟如此通透。”
库狄九娘哼了一声,道:“将军瞧不起妇人,却别忘了,当今皇后殿下,也是妇人。”
裴行俭苦笑一声,道:“你倒是一点亏不肯吃。”
库狄九娘淡淡道:“九娘跟在将军身边,是钦慕将军之才,愿为将军分忧,却不是来给将军轻贱的。”
裴行俭见她心高气傲,心中反而愈加敬重,微微一笑,道:“好,算我错了,你见识高明,我不该如此无礼。”
“错就错了,为何加一个算字?”库狄九娘却不肯轻易放过。
裴行俭哑然失笑:“好,我错了,这总可以了吧?”
库狄九娘这才破嗔为笑,嫣然道:“将军可还要继续听吗?”
“当然。”
库狄九娘斟酌片刻,接着道:“将军第二个忧虑,是因白日里与薛仁贵将军发生争吵。他主张徐图缓攻,拖延时间,等敌人后勤接济不上,再大军压上,让敌人知难而退。”
“可将军却主张速攻,不给敌人更多的准备时间。”
“虽然薛仁贵将军最后妥协,接受了将军的方案,可这也让将军压力更大,因为倘若战败,将军担心自己成为大唐罪人,青史留下污名!”
裴行俭盯着她,道:“你怎知我跟薛仁贵争吵,我记得你当时并不在大厅啊?”
“妾身躲在角门外偷听的。”库狄九娘挺着胸,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裴行俭板着脸,道:“你可知道,偷听军事机密,是什么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