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朱有爋兴高采烈的到了开封,一刻不耽误的开始联络昔日故人,甚至光明正大的拉拢王府护卫指挥使,与王府长史推杯换盏,只因他是奉旨回来的,这些人便不能不给面子,可几日下来,各种谣言便开始在王府里传开了,核心内容就是:皇上有意换人做周王。
又过了几日,便又传出:王爷知道王位不保,可能要动手了。
朱有燉也听说了,却只是摇了摇头。
让朱有爋激动的是,自己这位长兄一心只知编曲排戏,对其他事毫不关心,才使得他回来之后肆意妄为,可让他恼怒的也是这一点,就这样一个人也配做周王?
接下来他只需要在锦衣卫到达开封之前装死,到时朱有燉必定惊慌,他带来的人再一口咬定是周王陷害致死,朱有燉哪里敢上报?情急之下拔剑斩杀他的随从,如此坐实周王行刺的罪名,待锦衣卫一到……周王之位便到手了。
可惜,朱有燉也并非他想的那般好欺,他前脚装死,后脚朱有燉便抬了棺材来……
朱有爋想借用锦衣卫将兄长拉下了,朱有燉无奈之下想借用贾川整治顽皮的弟弟,哪知竟是苦了老郑头。
……
贾川守在老郑头床边,一下午换了五名医师,王府里任职的太医也来了两个,七个人研究出来的方子,熬好的药给老郑头灌了下去,老郑头依旧坚持高温不退,偶尔胡言乱语喊叫。
几位医师跑了仨,贾川是觉着既然不想医,留着也无用,便没有命人阻拦。
剩下的俩好歹等了两个时辰才离开的,只剩下王府来的两位太医,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得。
贾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宗旨,给老郑头进行了物理降温,贾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这么烧下去了。
王府中藏有烈酒,被贾川要了来,等的时候,贾川和高云天,顺子给老郑头用温水浑身擦拭了一遍,尤其是皮肤褶皱的地方,陈默负责给老郑头灌温水,一小会儿便要灌两勺,等王府的烈酒到了,贾川嘱咐擦拭脚底、腹股沟、腋下……
屋中浓烈的酒味熏得贾川直犯迷糊,在他用力用酒擦拭老郑头腋下的时候,他仿佛看到老郑头睁开了眼。
“来一口。”
老郑头醒了。
……
也不知是中药最终起效,还是贾川胡乱操作一通有了效果,亦或者是老郑头为了一口酒努力的调动起身体里的免疫系统,总之,老郑头在说完来一口,陈默赶紧给送了好几口温水后,老郑头满意的又闭上了眼。
之后高热慢慢退了下来。
贾川让其他人都去休息了,他守前半夜,顺子守后半夜,两位太医被陆百户带去安顿,在老郑头没有彻底好之前,他们俩是回不了王府的。
贾川守着老郑头,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得让贾川忍不住想起上一世见过的几个现场,现场并不可怕,至少对他来说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吓唬自己的举动,比如正认真思考时突然的手机铃声……
昏暗容易滋生恐惧。
贾川直了直腰身,摸了摸老郑头的额头,这一晚只要不再烧起来便算是闯过这一关了,贾川长出一口气,刚要趴在床边眯一会儿,便听到门口有轻微的响动,他定格在向前趴的动作上。
贾川竖着耳朵想要分辨是什么动静,便感觉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身后,他一动不敢动,看着墙上的影子,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他突然想到老郑头被吓到的场景,按照他对老郑头的了解,当时会跟他现在一样,吓出一身汗而后一动不动,再过一会儿理应便能反应过来,吓到是肯定吓到了,但不会这么严重,除非……
贾川猛地转头,把陈默吓了一跳,低声叫道:“你有毛病突然回头?!”
“谁让你站我身后的?”
“我看你像是想要眯一会,正琢磨着还要不要惊动你,你便突然转头。”陈默气哼哼的坐到床边。
“你不歇息,跑来作甚?”
“我是歇下了,可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为了他,值当这么做吗?你对外说他是锦衣卫的,可有刘指挥使或者徐佥事的允诺?”
贾川耸了耸肩说:“皇上允我便宜行事。”
“皇上是这么说了,可,可你总要给刘指挥使些面子,不论你来日在哪个衙门口,或是封了什么爵位,与锦衣卫……”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考虑到刘指挥使心里舒不舒坦,不该为老郑头出这个头?”
陈默瞅了瞅沉睡的老郑头。
贾川说:“你今日见到他被吓着,并没有发脾气,而是带着他们直接回来了,先帝继位后便对锦衣卫管束严格起来,皇上更是千般嘱咐不可再如永乐朝那般横着走,你们确有收敛,但其他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忘了曾经的锦衣卫是何等模样,对你们的怕刻在骨头里。”
“你想说……我今日应该在王府为老郑头做点什么?唉,你不懂,我们也要分人,分事儿,汝南王确实只是个虚衔,但也占着一个郡王位。”
“你们几个跟着我在乐安……在我眼中,不论品级,你们都是一样的,在小庙里,我见高云天跟着徐佥来了,第一个想的便是你,那是件好事,但凡参与的人都会有好处,我虽没有为官的经验,也不能说没有,实习也得算工龄,加一块也有些日子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多少懂一些,你给我送来的那个包袱只是一部分,等他们全部挖完了,我那位好大哥还会再给我送。”
陈默愣了一下,他一直觉着贾川的脑袋跟别人的不同,是专门长出来应对案情和突发事件的,但官场上那些事,贾川未必懂,需要他从旁提点一下,就像今日这事儿,贾川当时提出老郑头进锦衣卫的时候,他没有当场反驳,想的便是找机会提醒一下,涉及到锦衣卫的事,贾川还是不要擅自做主的好,这次不算什么大事,但他怕贾川习惯了,之后不论大事小事都这般行事,那便是麻烦了。
可贾川的话让陈默觉着好像担心是多余的,贾川像是都挺明白的。
贾川见陈默看着自己没说话,便又继续说道:“我知你一直看不上老郑头和顺子,我也从没勉强你,他们俩对我很重要,我自己记住这一点就行了,他敢如此戏弄老郑头,我怎会放过他?!”
陈默皱了皱眉,说:“这事儿你最好想仔细些,总要寻个……”
“老郑头一辈子见的最多的便是死尸,我也是关心则乱,今日这事儿若是换做顺子,现下这般模样说得通,可老郑头……他一眼看下去,不用查验便能先有所察觉,心里有了提防,再想将他吓成这副模样……难!”贾川摇了摇头。
陈默想了想问:“你是说老郑头还看到了什么?不止是死人睁眼?”
“至少不是随便一睁眼便能将他吓成这个样子。”
“我看到一张脸……”
贾川和陈默都吓了一跳,同时看向老郑头。
第150章 周王
老郑头睁着眼,之前潮红的脸又恢复了惨白,他叹了口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贾川赶忙起身搀扶,等老郑头坐起身,陈默习惯性的递过来一碗水,老郑头仰头喝下,才说:“诈尸这事儿怎会吓到我?乱坟岗这种事见多了,吓到我的是,是那张脸。”
贾川轻轻拍了拍老郑头的手背,说:“不愿意想便不想,你只需记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老郑头诧异的看向贾川问:“假的?我,我亲眼看到的,那张脸变出数张鬼脸,朝我张开大嘴,数条血红的舌头伸向我,还有一根缠住了我的手臂,我退了一步才看清是一只人手……”
老郑头说着浑身都在抖。
贾川皱了皱眉安抚道:“幻像……就是看到的是你想出来的,棺材盖没盖吧?”
“没盖。”
“你是不是看了一会儿才出现……这些东西的?”
老郑头哆哆嗦嗦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陈默接口道:“确实是看了一会儿,我与周王寒暄了好一会儿,实在不知说些什么,我还问老郑头需不需要帮手,他没吭声,我起身想要过去帮帮忙,想着总比跟王爷没话找话强,便见到棺材里出来一只手抓住老郑头的手腕,紧跟着便是一个脑袋,我吓得连退了好几步才看清是里面的人坐起来了。”
云南的菌子能致幻这件事在上一世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在这里……贾川还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如何理解这种事的,但考虑到交通问题,恐怕只有亲临云南的人才会有机会体验,而老郑头之所以能够这般‘幸运’与汝南王必定脱不开关系,不然出现幻觉的怎会只有老郑头一人?
汝南王朱有爋在棺材里装死,不管这个过程如何儿戏,最终安排了这么一个环节,目的是什么?
贾川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故作轻松的说:“滇南有不少好东西,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你无需多想,更不要细琢磨这事儿,你见过的死人不比活人少,理应知道哪来的鬼吓人,都是人吓人罢了。”
“莫不是他用了什么药物?可我怎会看到……”
“你也不是生来便胆大,刚开始接触尸体的时候,难免生出一些吓人的想法,我没事也会吓唬自己,这都正常,这些事平时不想,但也在记忆中,有了合适的时机出现便会被激发出来,我说这有些你也不懂,好好睡一觉,明天看到日头便能想明白一切都是幻象。”
……
后半夜有顺子陪着,老郑头也彻底清醒且退热了,贾川便安心回去睡了。
转日睡到自然醒,贾川起来便收到汝南王今晚想要宴请陈默的消息,是汝南王不是周王。
汝南王派来自己身边随从带了不少礼品,口口声声说要当面答谢锦衣卫救命之恩,眼下来人还等在客栈前堂,陈默不知贾川会如何做,仅仅是对外宣布老郑头是锦衣卫一员怕只是第一步,昨晚贾川的意思可没打算罢休。
贾川问了问时辰,高云天说该用午饭了,贾川洗漱之后说:“答应他,晚宴是吧?用过午饭咱们先去见见周王。”
高云朵和董圆圆也想去,贾川说:“我们又不是去打架,你放心,我肯定会替老郑头出气。”
董圆圆不解的问:“为何只有打架才能带上我和姐姐?”
这个问题让贾川觉着有点尬,好在有高云天替他解围。
“这话说的,若是我们能打得过,打架也不带着你们俩。”
贾川扶额。
……
贾川身后跟着陈默和高云天踏进了周王府的大门,其他跟来的锦衣卫在陆百户的带领下,成两队分立大门两侧。
贾川跟着王府里急匆匆迎出来的老太监走了几步,转身对门口说:“别站在大门口,不知道的以为你们要干啥,外面也冷,都去门房里等着吧,总能有口热茶喝。”
那老太监一听赶紧安排!
也不怪老太监慌乱,贾川一行没打招呼便出现在大门口,还不用人通禀便要往里走,王府下人好话说尽,王府这么大,他们前院看门的哪里知道王爷现下在何处?
好在老太监到前院来找账房商议些庶务,听到动静便想着过来瞧瞧,这一瞧便被贾川指定为领路人,周王朱有燉在哪,老太监肯定知道,不让通禀,老太监自然慌乱。
眼见老太监安顿好跟来的锦衣卫,贾川气定神闲的,每走一处都会多看上两眼。
这开封府的藩王府邸着实是让贾川有些意外,远不如他想象中奢华,他见过汉王府的大门和院墙,那叫一个气派,虽未曾入内,却能想象出里面的奢靡。
可周王府朱漆大门便已是肉眼可见的斑驳,入内之后,庭院古树倒是不少,可青砖铺就的小径上随处可见干枯的杂草顶着些许尚未化掉的白雪,委屈又倔强。
所经院落青砖灰瓦,朴素之余还少有人气,门窗紧闭,倒是无破损之处。
老太监时不时的回头胆怯的看上几眼,脚步轻缓唯恐惊扰了身后之人。
“王府有些冷清啊。”贾川随口一说。
老太监忙答道:“王爷平日不喜喧闹,常在‘锦窠轩’写曲排戏,这会儿怕是正琢磨新本子呢。”
贾川挑了挑眉,爹喜欢研究中草药,儿子喜欢编曲排戏,这是生怕皇上疑心还是钱多找到了兴趣爱好?
贾川没再说话,跟着老太监又转过一条回廊,便听到一阵清越的笛声飘来,夹杂着断续的吟唱。
听得贾川直皱眉,一方面他听不懂,另一方面确实欣赏不来。
老太监见已到了门口,忙大声回禀:“王爷,锦衣卫……到了。”
乐声陡然停顿,很快房门被打开,朱有燉一身素色道袍,手持曲谱,站在门前,贾川赶紧上前行礼,口中说:“下官太医院生药库副使贾川见过王爷。”
朱有燉含笑虚扶了一下,眉宇间透着一股文人特有的温润。
“听过你的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这让贾川没想到,朱有燉的声音平和,全无宗室贵胄的骄矜不说,也不见有任何慌乱。
贾川三人被让进屋内落座。
贾川打量屋内摆设,除了乐器之外,多个书案像是随意摆放的,案头堆放着手稿,几个书架子上各类本子摆放的倒是整齐,中间还夹杂着几卷道经。
这时下人进屋上茶,贾川忙问:“刚刚王爷说听过下官的名号?下官……”贾川扭头问陈默:“我是几品?”
朱有燉摆手笑道:“这与品级无关,虽说我向来少问政事,但你乐安之行……我多少也听到一些传闻。”
朱有燉没有称呼自己本王,坐姿也很是随意,这让贾川下意识的放松了不少。
“哦?都是如何传的?”贾川好奇的问。
朱有燉没想到贾川会追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便像是看着天真的孩子问了一个天真的问题一样,眼神中充满慈爱的说:“世人大多不喜权贵,自然多是赞美之词。”
按年纪来说,朱有燉这种慈爱是可以的,四十多了,贾川在他眼中被看作孩子也正常,可贾川被朱有燉这种眼神刺激到了,他直了直腰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又严肃问道:“王爷如何看待我此行?”
“你是说去采药局还是来王府?”朱有燉依旧慈祥。
贾川轻咳了一声说:“我听说老王爷生前写了一本书《救荒本草》,外面传的神乎其神,我这人好奇心重,想找王爷借来看一看,不知……”
“好!范洪,去东书草堂将《救荒本草》整套取来。”
老太监躬身退下。
贾川想了想问道:“老王爷有如此佳作,怎不上报朝廷多加刊印?也好让天下从医者受益。”
朱有燉笑了笑说:“这个……父王未曾与我提及过,这本书也并非父王一人所著,但确实是父王一生心血,是否有助于医者药师,我便不知了,之前确有人慕名而来,想要借阅,父王都会应允,亦或者让采药局接待,采药局也有部分稿件。”
朱有燉未曾犹豫,贾川问罢便会作答,且表情一直平和。
贾川转头看了看高云天和陈默,二人起身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