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树本叹气说:“唉,不嫁,没有聘礼收,她拿啥给儿子娶媳妇?她眼光高。”
这时的贾川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便没有细想啥样的婚事只得男方银子,而不用出嫁妆,他此刻脑子里闪过董圆圆那憨憨又害羞的笑容,不免有些气恼,他起身说: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让圆圆多住些日子,你来应付你家娘子,只一样,她若是敢带着儿子也追来,上这儿来混吃混喝,我必是不能让,到时你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要我说,你俩这几日便把婚事办了,木已成舟,你又比我官职高,她就算想闹也不敢闹。”
贾川更气了,这一世本就不是他愿意来的,当然,上辈子也没征求他的意见,但正因为一辈子可选择的项目不多,这婚姻大事怎可随意便定下来?无论如何也要找个自己心悦的才行。
“你最好将这个念头掐死!”贾川难得发飙:“一会儿我就告诉圆圆,不能再喊大哥了,要喊叔!”
“你……”
“想帮你闺女不是这么个帮法,二人携手一生,无论如何也得能说的来吧?我跟你闺女说啥?”
“我跟你嫂子也没话说,这不是也过了半辈子。”
“你觉着过的可开心?让你重新活一回,你可愿意还选她?”
“自然是不想选,可也没得选啊。”
贾川深吸一口气说:“真心疼你闺女,就要找个既能让她吃饱,又能对她好的。”
“不就是你吗?”
“我对她好不了!哎呀,说了你也不懂,你懂什么叫沟通吗?你不懂,你就听我的,让圆圆多住些日子,让她跟顺子多待一待……”
“你想干啥?!顺子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顺子将来肯定比你有出息!”
“为何?”
“因为他比你有脑子,因为我愿意带着他,这么说吧,咱们仨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也不能这么说,不恰当,坏事咱们仨谁也跑不了,好事那得看我愿不愿意带着你们,我现在便郑重的告知你,只要我能好,顺子必定不差!”
“那我呢?”
“你上岁数了,找个闲差当当便可,但你能不能在家里把腰杆挺直了?别的事可以听媳妇儿的,这种事,你都知道嫂子不对,怎就不能拿出点家主气势来?”
董树本双肩一塌,没了刚才的劲头。
“我的面为何还没来?不会又让你闺女截胡了吧?这顿饭吃的……”贾川出门直奔厨房。
……
接下来的日子,贾川的生活恢复了正常,至少他认为是正常的。
董树本和顺子也被分配到六房中工作,说是工作,三人基本也还是无所事事。
贾川所在的刑房,自然离不开司法刑狱,按照贾川的分析,朱瞻基也算是用心良苦,让贾川从基层开始实习,多了解一下基层的业务,将地基打夯实了。
新到一个部门,什么都不了解,自然是实习,既然是实习便要有实习的样子。
贾川毕恭毕敬想向刑房中的吏员多学习学习,但对于空降的人员,自古的态度居然是一样的,贾川谦逊有礼,吏员们更是,哪里会真心说些什么。
贾川只好去找高云天,高云天终于找到可以说教贾川的机会,自然是十分的积极。
县衙这个地方政府在贾川的印象里,就是县太爷坐在堂上,惊堂木一拍,案子就算是判了,在这个司法与行政权合二为一的年代,县太爷何等威风,不贪等什么?
尽管之前有老郑头给他普及了一些,但他当时根本没有听进去。
如今跟着高云天上了几日课,贾川全当实习期的培训了。
这个培训还是很有必要的,至少让贾川了解到明朝的基层干部是如何工作和生存的,明代政府机关单位的工资并不算高,尤其是县衙这种基层,这源于朱元璋对百姓的爱护啊。
这也让贾川知道为何董树本觉着董圆圆的市场很好,并非只是爹看闺女,怎么看都顺眼,着实是生活上的压力,哪怕是个小干部,生活也一样离不开困顿,家里若是有个能干的女人……
贾川对自己的工资自然是很关心的,了解清楚之后也只剩一声叹息,他们这些吏员月俸一石米左右,也就是一两银子左右,贾川认真算过,他自己倒是够吃也够用,但若是一个五口之家,一年大约需要20石米,还要菜钱,怎么也要有身衣衫,贾川可是知道一匹丝绸便要四五两银子,普通百姓是穿不起的,甚至棉布都有点奢侈,粗略一算,若是一人在县衙做个吏员,是无法养活一家子的。
这还不算婚丧嫁娶,日常出行这些开支。
这便需要家中还有其他营生,比如有良田,或者会些手艺,像董圆圆这样能干的女人抢手,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高云天告诉贾川,还有一个办法便是受贿卖放,收取‘陋规’维持生计。
就是腐败了,普通案件,原告,被告都要给主审官、刑房吏书及皂快常例钱,这本是一种贿赂,慢慢的竟成了规矩。
……
贾川原本是做好了扎根基层的准备,甚至幻想过朱瞻基就这么将他遗忘,他就在县城里做个小干部,再成个家,生俩娃,也算是过上了混吃等死的理想生活。
可被高云天培训了几日后,他犹豫了,想要在基层活的轻松些,便要同流合污,熟知‘陋规’灵活运用……他觉着对他有难度。
他将这个想法说给了老郑头听,这时候的朱瞻基已经顺利的继位了,贾川对东照县县衙也算是熟络了。
自打徐恭带人回京后,京中再没消息传来,老郑头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所有人的预判都是错的?皇上已是忘了贾川,贾川往后的日子只会在东照县过下去了,即便有一日皇上想起贾川来,能送些赏赐来也就不错了。
所以老郑头听了贾川的想法,哼了一声问:“董树本的闺女还没走呢吧?你既然这么想的开,为何不答应了她爹,直接娶她?我看董树本也没打算要你的聘礼,只等你某一日升官发财。”
“自己人,知根知底的,不好下手。”贾川伸了个懒腰说。
“你是怕自己未能如董树本的愿,到时落埋怨?”
贾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老郑头又问:“你是不是嫌那丫头吃的太多?”
“人家干的还多呢!”
“你这不是懂吗?别怪我没提醒你,上次顺子带那丫头来,我看他们俩人可是眉来眼去的。”
第48章 二选一
贾川笑了笑,说:“那更得成全了,我觉着顺子不错,脑子好用,只要我有口吃的,必定不能饿着他,圆圆若是嫁给他,老董也能放心。”
“我就是想不明白,那丫头长得也算是喜庆,又能干,一看就是好生养的,你现下若是想成亲,县尊必定极力办好,甚至不用自己花银子便可娶到媳妇儿,明年这个时候你都能当爹了,再用几年时间置办几亩良田,这日子!你怎就不心动呢?”
贾川挠了挠额头,这一世人的某些想法跟他还是有差距的,倒不是他挑剔身材长相,当然这也很重要,他也不是妄想爱情,上一世都没找到,这一世找爱情?但至少能找个跟自己有话聊的吧?
这个问题在黄芦岭巡检司的时候,贾川愁过,他就是想做梦也只能找上一世见过的谁,而好不容易出来了,他又没时间愁这件事了,现在可不是他考虑儿女情长,不对,他们这里不给这个阶段,上来就是结婚,贾川连连摇头。
老郑头便不再劝,岔开话题问:“你真要跟高中去东溪村?”
“嗯!你说皇上给我个经承的职位,却不提前问问六房经承是不是都齐全?刑房经承好好的,多了我这么一个,你说我能干啥?写写画画的我又不行,了解了解就得了,等着别的位置空出来,指不定又给我安在何处。”
“皇上的旨意谁敢轻易变动?”
“啥意思?若是皇上将我忘了个干净,我还就在经承这个位置上待到死呗?”
老郑头摆手说:“这事儿你说了不算,但东溪村的案子,过去三年多了,你现在想查,能查出什么来?”
贾川想了想,严肃的问:“我若是能争取到开棺验尸,你敢不敢验?”
老郑头眼睛发光,坐到贾川身边低声说:“我爹当年给我讲过不少,但我一次没用上过,你若是能争取到这个机会,我自是愿意的,只是……别管娘家婆家,谁愿意让你开棺?”
“你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除非凶手,不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看样子韩将军没少给你呀。”
贾川嘿嘿坏笑。
前几日韩镇亲自跑来一趟,又单独跟贾川谈了谈。
小东山山匪的贼窝着实藏了不少宝钞和现银,除了退给董树本的,韩镇还私下塞给贾川三百两现银,贾川推脱了半天,韩镇以为他不敢要,便解释道:
“这种事上下都心知肚明,你这不算多,但实话实说,比起别的地方剿匪,这次的山匪着实肥了些,应是刚收了些钞银,还没来得及花,你只管拿着便是了。”
贾川也不再客气,说:“我倒不是不想拿着,你也知道我这身份,怎敢用现银?”
韩镇登时明白了,便也开始犯起愁来,现如今贾川还没个窝,真说给他换做铜钱或者宝钞,他也得有地方放才行,即便是现银,贾川也没地方藏呀!
于是,贾川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韩将军若是不嫌弃,我唤你一声大哥!这些银子便先留在大哥那里,我眼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若是有用到银子的地方,我再找大哥去要,大哥觉得是否可行?”
贾川有意攀上这位军中将领,韩镇何尝不想结下这段‘善缘’?
于是,贾川又多了一位大哥,韩镇走的时候给贾川留下些钞银,又给崔有志交付了些贾川上‘幼儿园’的费用。
崔有志感激涕零。
“你有那闲钱干点啥不好?几年前的案子,你现在翻出来,若是没事还好,你不过损失点钞银,若是有事呢?县尊的脸不要了?仕途不要了?他也算对你不薄,你这么做是不是欠考虑?”老郑头提醒道。
贾川耸了耸肩,说:
“我这也是跟老崔商量过的,你说县衙中关了多少人?大明律可写的清楚:如案件久拖不决,人犯及干连人等长期关押,称为淹禁。你去看看县衙牢房还有空地吗?有钱人可以取保,贫者只能收押,我还说若大个县城怎地日日这般消停?你觉着百姓有冤屈还敢告吗?富人也不愿意告啊,输赢不论,钞银得出去多少?”
“我没听明白县尊怎就允许你查东溪村的旧案?”
“很简单,要么让我清理县衙内的旧案,要么让我查查当年无苦主报案的命案,我闲得难受,不给他第三种选择,老崔自己选的后者,你说为何?还不是县衙这些旧案难查,一件件一桩桩,我查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将来可能会说给皇上听的便越多,你说他能不怕?他能让我清理旧案?”
老郑头轻轻点点头,说:“每一桩案子,当初该收的钞银都收完了,只是最后没有判罚,这么一直关着,等换了县尊更是重审无望,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里面的便有不少,不是只咱们这里这般情况,别的州府也一样。”
“有的案子确实是复杂难断,可更多的……县尊不想让我知道更多,便只能答应让我去查东溪村的旧案,你别急,等我查完东溪村的案子,我定会想法子,不说清空牢狱,至少也该放些人归家,连一干人证都要关押,哼,我改不来大明律,还改不了这县衙?!”
老郑头审视的看了看贾川,严肃的说:“韩将军给了你多少银钱?你也没个后,不如全放我这里吧,省得你死的突然,韩将军不差那点银子,我可是急需,多买些酒肉,晚年也能快活快活。”
贾川哼了一声,说:“你便让我吹吹牛又能怎地?”
“我听高中说你苦读了两日《大明律》?可有心得?”
贾川又哼了一声:
“摆设罢了!律法未曾护着贫民,却要求贫民遵守律法……若真按照《大明律》行事,这县衙中的官员还能留下几人?都不说受贿,只说淹禁,《大明律》明确规定不可案件拖久不决,淹禁致死者那是要受杖刑的,你看咱们县尊能受得住几杖?可牢房中不是一样一堆悬而未决的嫌疑人?”
“处处如此,富者还可取保,贫者被扔在一旁,少则几个月,多则数年,无人为他们伸冤,最终便也就不了了之了。”老郑头嘟囔道。
“再说缉拿这事儿,《大明律》只说捕役,弓兵未能按照期限将案犯缉拿归案如何惩处,只字不提知县过处,你说他们找不到人抓不回来便要受笞刑,还要罚没俸银,那不是逼着他们随意抓人,屈打成招?”
老郑头笑了笑说:“高中这人或许有些清高自傲,但办差的时候,还算认真公正,当然,这些年案子确实也不多,你也说了,告来告去也是百姓遭殃,倒不如不告,真说清闲,谁也没我清闲,可若是赶上衙役凶恶贪财的地方,再没个明白的知县,百姓的日子可就难捱了。”
贾川叹气,实习的目的是什么?自然是深度了解岗位职责,详细了解企业文化,积累经验和技能,摸清楚人际关系,为转正打下基础。
可这几日的实习,他都学到啥?专业对不对口不说,理念完全相悖,上一世所学所用到了这里昙花一现般展露了一下,然后便没有机会然后了,真说朱瞻基想起他来,能如何用他?
贾川自己也没有细想想,他虽曾想过朱瞻基最好是将他忘了,可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小期待,期待能在这一世出人头地,贼眉鼠眼的耀武扬威一番。
就像老郑头幻想着自己若是县尊,理应如何如何一般,贾川的心里也有些幻想,夜深人静的时候闪现一下,然后开始做梦。
有时候,自己连自己都会骗。
……
东溪村当年这个案子属于是聚众斗殴,跟人命案子无关。
今日县衙中人上午突然再次来到东溪村,村中人甚为惊惧,免不得有好事者丢下手里的活儿,聚集一处私下议论。
高云天带着贾川和几名衙役在村子里走了走,便直奔当年新娘子的婆家。
这户人家姓孙,当年那位新郎官已做了爹,孙家添丁本是个喜事,但孙家人却高兴不起来,只因这孩子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日夜啼哭,家中花了不少钱,基本都是借来的,可一点效果没有,如今孩子已经八个月大,竟是连翻身都不会。
高云天直接进了院子高声喝问:“可有人在?”
那孩子刚刚睡着,被高云天的动静吓醒,张嘴便哭。
高云天被突然的哭声也吓了一跳,贾川看得直摇头。
村里里甲闻讯跑来了,进院便讨好的问:“高捕头有何事命人叫我过去问话便是了,怎还亲跑一趟?”
高云天指了指院内问:“他家人呢?”
“唉,老孙头得了个孙子,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欠了一屁股债,如今老两口都病倒了,你也知道,他们家就孙旺一根独苗,是个病秧子,谁能想到生个小的还是,村里人能帮的都帮了,他们家能找的郎中也找了,孩子还是日夜啼哭,睡不好,吃不下,没事还要咳一咳,发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