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吴兵带着状纸回来了,朱瞻圻看都没看,兴奋的按下手印。
贾川站在房门口,吹着冷风,等着州衙各级领导干部赶来,他相信他今日进城时,州衙的人定会知情,汉王或许也知道,他们可能都等着明日再如何,贾川冷哼一声,既然打算干了,还等明日?涉及汉王府的案子没有苦主?那他就自己找一个,朱瞻基都同意的事,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
乐安州知州林圩原本想着烫烫脚便歇下了,明日他还要想法子应付那位新来的判官,这位新任判官的来历他多少知道一点,可汉王府盯得紧,他不敢太过热情,搞不好便要被叫去汉王府回话,一站便是两三个时辰,还未必见得到汉王,转日再去站,这种日子他受够了,可又能如何呢?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就算他脖子硬,家里人呢?他也架不住汉王府的人找他家人的麻烦。
林圩叹了口气,正打算让婢女擦脚上床,便听到有下人急急的在门外,声音发颤的报:“回禀知州,锦衣卫千户前来报案……”
林圩在踹翻了洗脚盆后,又结结实实的滑倒坐到地上,挣扎着起身后,只觉着头晕目眩,将将稳住心神,打开房门,便看到陈默阴沉着脸站在下人身后。
州衙捕快衙役一行十几人簇拥着知州的轿子跟着陈默的马,在夜色中显得十分仓皇的奔向朱瞻圻的家,中间被巡夜的官兵拦住问了一下,轿中的林圩心中叫苦不迭,这事儿即刻便会被汉王府的人知道,这可如何是好?!
待一行人到了朱瞻圻家院门口,不见院中屋里点灯,林圩从轿子里下来,浑身发颤的问:“贾判官在何处?”
黑暗中一人开口道:“林知州来的有点慢,怎么不点燃火把?怕让汉王府的人知道?瞒不住的,把火把点上,要不然如何运尸骨?有马车跟来吧?只知州一人前来?”
林圩心中这个气啊,听话音,这人知道这事儿会让汉王府知道,怎还这般妄为?仗着皇上青睐便不知天高地厚!
林圩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他手发颤的挥了挥手说:“点上火把。”
顷刻间眼前黑色屏障散去,林圩看到了站在房门前抬头望天的年轻人,他颤颤巍巍的进了院子,指着贾川问:“你可是贾判官?”
贾川抬头看着天,正琢磨刚才还有月光,怎的突然便不见了?莫不是这里的月亮也怕汉王?听到林圩询问,他看向院门口说:“是我,状纸已经准备好了,林知州接状子吧。”
高云天上前,将状纸递上,林圩刚要拒接发怒,贾川找补了一句:“他是锦衣卫总旗。”
林圩只能将想要指责的话咽了回去,乖乖的接了状纸,扭脸递给身边的一个身穿常服的中年人,而后朝高云天点了点头表示了一下礼貌,这才上前两步严肃的对贾川说:“贾判官刚到乐安,便做出这等……”
“我来过好几趟了,苦主被我接到我住处了,此人不宜待在州衙,林知州稍安勿躁,一会儿我要抓捕凶犯。”
林圩差点背过气去,他脑子里乱做一团麻,正想着如何让这个初出茅庐的犊子知道老虎的厉害,便听到身后衙役呵斥:“来者何人?”
一女子寒声答:“你姑奶奶!”
林圩气急,心说我奈何不了皇上拍下来的愣头青,还奈何不了围观群众了?他转身刚要下令围观者不论男女,先打几板子再说!便见到一胖一瘦两名女子抬手间扒拉倒拦路的衙役,直接进了院子。
“送回去了?”贾川问。
高云朵答:“嗯!吴大哥的人看着呢,不会有事。”
“记着一会儿动手的时候,折胳膊折腿的,但要留口气儿。”
“知道!”
林圩听懵了,他急急的问:“你们要打谁?”
贾川耐心的解释道:“林知州能知道的事,想来汉王府也会知晓,你带人来,他们也不会闲着,算时间也该到了。”
林圩只觉着一股带着温度的血从头顶直接落到脚底,他身上一凉就要奋不顾身的倒地,被旁边的中年人赶紧扶住,他趁机做了个深呼吸,稳了稳心神,有气无力的说:“你,你这是嫌命短啊!”
“哦?我还真不知道在林知州心中,乐安早不是皇上的天下,是……汉王的?”
“你,哎呀!竖子无知!你……”
贾川走到林圩身前,低声说:“林知州只需装病便可,两边都不得罪。”
林圩大惊,他听出贾川这话中可是隐藏了别的意思,什么叫两边都不得罪?汉王能跟皇上比?若是能比,岂不是……
“你,你没懂我的意思,我知你年轻气盛,但万事宜缓不宜急,徐徐图之……”
“你图了几年了?”
林圩一下被噎住。
“你没少受汉王府刁难,也没少吃苦,怕我行事连累了你,但皇命不能违,听懂了?若是怕,便躲到一边,若是有异议,你可上书皇上,当然,我也可以,你的罪名,我都想好了,你要不要听一下?”
一句皇命难违已是让林圩脑袋嗡嗡作响,后面贾川说的话,他根本没有听到,心中一直在想:熬到头了?皇上终于要动手了?
贾川见林圩呆愣住了,刚想进一步吓唬一下夸扩大战果,便听到了马蹄声。
宵禁显然是对汉王府的人没用。
贾川向后退了几步,喊道:“一干人等退到院子两侧!”
捕快衙役没动,贾川怒目看向林圩,林圩浑身一激灵,赶忙下令:“退到院子两侧!”
他自己不用贾川劝直接站到贾川身后,低声说:“我盼这日盼了很久了。”
贾川皱了皱眉,眯着眼睛说:“我并不知道我是否能成功,但,总要有人试试。”
贾川话音刚落,便见到三名一身劲装的人冲进院们,一人上前一步刚要怒声质问,贾川先高声道:“一个不剩全给我擒了,高云天!外面的也不能放走一个!”
贾川话刚出口,高云朵裙摆已是绽放成花瓣,贾川话音一落,最前面这人已惨叫一声倒地,高云朵还嘟囔:“里面穿个软甲我便伤不到你了?”
董圆圆如今手里也有了一把长刀,这是陈默送她的,在济南那个小院,高云天与陈默切磋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照猫画虎的比划,高云朵看到之后给她建议:不用学招式,以你的力道乱砍便无人敢靠前,我都不敢。
所以董圆圆站到了贾川身前,她今日的任务是护住贾川。
进院子的人拢共三人,陈默都没用出手,三人便已倒地,高云朵迅速退到贾川身侧,换陈默上前,只听几声惨叫,陈默起身扭头对贾川说:“折了。”
这时飞出院墙的高云天,拎着铁尺走到门口说:“门外有四人,我都拍倒了。”
贾川背着手深吸一口气,扭头对林圩说:
“后院坑中有四具尸体,凶犯便是夜闯民宅这几人中的一人,哦,还有一个一会儿就来,人犯口供我一会儿就能给林知州,眼下林知州需命人将后院坑中的尸骨带回衙门,我带了法医,不是,仵作,自会给林知州送上供词,陈默!一会儿护送州衙的人押送人犯回衙,若是遇到敢拦截者,全砍了!”
院中的捕快衙役都看傻了,他们见过王府中人当街打别人,何曾想过今日得见他们被别人打。
林圩觉着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可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
高云朵,陈默,高云天,乃至董圆圆和吴兵,都像例行公事一样,做完自己该做的,等着贾川下令做下一件事。
真正紧张的人可能只有贾川,但他还要装作淡定自若。
地上趴着的三人和院外被高云天拍倒的四人更是想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怎就折了?
贾川看着朝后院奔去的捕快衙役,直摇头,没有裹尸袋,他们这么赤手空拳的过去能做什么?
果然,那些人怎么跑去的又怎么跑了回来,向知州回禀需要回衙取能装白骨的物什。
贾川想了想说:“当务之急不是将白骨运回衙门,是立刻结案,连夜将卷宗写好急送京城,用我的名义可以直达皇上桌案。”
林圩做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问:“结案?”
林圩大冷天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的又问:“你的意思是今晚便要将卷宗写好?”
贾川点头说:“不给汉王府任何时间。”
林圩深吸一口气,问:“不过堂了?”
“过!先将卷宗送出去,明日上午敲锣打鼓让百姓们来看你升堂。”
“王府……”
“我会在衙门外守着,王府来一个,我留一个,来一双我留两个,他若是派兵前来,那便正合我意,藩王不可干预地方政务,他僭越在先,我做什么便都不会获罪。”
“当真?”林圩有点被点燃了斗志的感觉。
“我就这么说说,你做你该做的,我护着,没人敢动你。”
“不是谁会动我,时不时的叫我去问话便吃不消啊。”
“你可以不去。”
“那便是不敬。”
贾川冷哼一声说:“从现在起,对他不敬不会再是罪责,你怕什么?你的俸禄朝廷给的,又不是他。”
林圩顿时觉得腰杆子硬了,转念一想,他之前怕王府也不是因为怕汉王告状啊,自己一大家子性命,汉王的人不是没威胁过,不管家人身在何处,他一个王爷,手下那么多人,还不是想杀便杀的?
“可,家人性命……”
“他现在身边的人……主要想杀我,没工夫想念你的家人,要不明日升堂之后便病了吧,起不来床也算是个搪塞的借口,我不会对皇上说的。”
林圩看了看周围,都是人啊,这时,领头的被吴兵和顺子拖了来。
“他饿的没啥力气,拖行有些慢。”吴兵解释了一句,将挂在胳膊上的几间带血的衣衫递给贾川。
贾川将工服又递给林圩说:“这便是证明后院四具带肉白骨和眼前这位,是汉王府家奴的实证,当然,这位嘛,是今晚跟着那七人一起来的,也正是他杀了后院那四人,林知州可听明白了?”
林圩低头擦汗,他怎会听不明白,这种事……没少做啊。
林圩未到的时候,高云朵董圆圆将朱瞻圻,玉砚和老郑头送回宅子,吴兵和顺子回去将领头的带来,顺便提前将他的口供……杀人口供写好,还有后院那几人曾经穿过的汉王府工服,一并带来。
贾川说完上前蹲到领头那人身前,当着站着的,躺着的,直接开口道:“来之前该说的都跟你说了吧?我再重复一遍,后院那四个人是你杀的,你可愿意认下?认下之后,我便让你日日吃饱,而后不会受任何刑罚,最终更名改性凭你本事重新活一遍,你若不愿意认下,我便在这里杀了你,说你畏罪自尽,你选一个吧。”
又是让一院子人都目瞪口呆的言辞。
这话领头的之前已经听过一遍了,他无助的看向吴兵,吴兵语重心长的说:“他说到做到。”
贾川皱眉,他想不通的是,到这个时候了,这人怎会向平日虐待自己的人求助?就因为脸熟?
领头的又看向贾川,问:“我,当真,能活命?”
贾川指了指地上的三人,刚才领头的被吴兵和顺子拖着,两眼一闭,没有看沿途风景,这时顺着贾川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吓得够呛,这几人他都认识,平日里见了恨不得躲着走,今日竟是倒在地上轻声呻吟着……
“你死活都回不去王府了,不如赌一把,堵我是个信得过的,这是你唯一活着的机会。”
领头的这些日子饿得头昏眼花的,偏被冷风吹了吹,脑子十分的清醒,他想象了一下因为任何原因回去王府的场景,都只有被活活打死这一个结局。
“好!你说吧,要我如何做。”
“先画押,我再告诉你明日升堂你如何答对。”
第88章 忍住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贾川当众作假,往日只有王府中人能指鹿为马,构陷他人,今日竟是被贾川就这么当众构陷,无一人上前阻拦,林圩倒是想,却是没勇气开口,他惹不起汉王,难道惹得起皇上的人?
尤其是贾川跟那人交代清楚后,转身跟林圩说了一句话,林圩差点噶在当场。
“快些走吧,一会儿汉王府的人就该等在半路了,我还得命人动手。”
……
可惜,这个时辰百姓都在睡梦中,不然便会看到衙门里的人健步如飞,尤其抬轿子的,也不管轿中人是否感觉太过颠簸,就是一个劲儿的猛往前奔。
王府被打伤的那些人连同领头的,都被装上了吴兵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只不过领头的待遇比较好,坐在了车夫旁边,车夫给了他一块儿饼子,他吃得津津有味。
好像只是瞬间,朱瞻圻家又恢复了往日的漆黑,唯独后院那四具白骨像是泛着渗人的绿光。
贾川知道明日之后,整个乐安城里便会有个新的传说……
既然是构陷,哪里还需要那么齐全的证据?汉王府的人即便挖走白骨也无妨,当然,他们会在挖的时候,被吴兵安排好的人抓个正着,倒是可以再添新的证据,不来的话,哪天得空再说吧。
这事儿让老郑头很郁闷,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次能派上用场了,哪知竟是做伪证。
贾川在让他们带着朱瞻圻和玉砚回去的时候,对老郑头说:
“本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一开始预计的是要带着白骨回衙门,让你假模假样的验一验,但,现在看想要将白骨带回去比较麻烦,时间久了或许会被汉王府的人拦在半路,咱就换个法子,你是皇上钦点的仵作,你出具的供词,无人敢质疑,尸骨你也见了,怎么死的你也知道了,回去赶紧写一份报告出来,铁尺的部分都忽略掉,改成刀,王府那几名家奴带的刀不是也在坑里吗?你带回去一把……”
老郑头绷着脸没说话。
贾川叹了口气说:“你有没有听过,想要治服流氓,就要比流氓还流氓,手段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和结果是否是对的。”
“啥叫流氓?”
“我换个说法,想要收拾汉王,就要比汉王还汉王,我说的不是官职,是说做事的方法,对付汉王,若是照章办事,规规矩矩的,只会先被汉王收拾,能听懂吗?”
老郑头像是听懂了一点,这些话也是贾川跟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