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进汲县时凉州溃兵已被尽数剿杀,得知县衙让乱军纵火焚烧,便找了一处青瓦白墙的院舍暂时落脚。
士卒皆在打扫战场,掩埋断肢尸体。
荀攸踩着未扫去的破碎瓦片,进了庭院禀道:“使君,后续的粮食和军械已经运输到汲县郊外,掾吏孙公祐正在清点统筹。”
刘备看着墙角干涸多时的血迹,沉吟不语。
稍顷旋踵转身,说道:“既然粮草和器械及时补充上来,正好可以分兵。”
“今日稍作歇息,明日便可令益德率先登营前往共县击破凉州军,等到占据此城,哪怕袁绍让文丑率数千骑兵沿河道南下也是无用功了。”
“袁本初敢冒着邺城有失的风险,调文丑率部支援河内郡,云长就能引兵直扑邺县,除非袁绍亲自调冀州主力前来阻止我收复雒阳,不过伯圭没那么好对付。”
刘备嘴角含笑说道。
公孙瓒先前回函来谢,恰好他和老师卢植的书信去的及时,正想遣人诛杀刘虞,收到卢师简牍惊得他一身冷汗。
卢植在书信中毫不客气说:“刘虞名誉满载天下,为刘氏宗亲楷模,若强杀当为朝廷反贼也,你也不用再唤我为夫子,从此我的弟子中再也没有公孙伯圭。”
但不杀总有人来施救,鲜卑人和乌桓人都派人想来赎回刘虞,越这么多人站在刘虞那一边,越让公孙瓒忌惮。
左右摇摆不定,又听到昔年故友刘玄德差人送来书信,叫公孙瓒愤慨不已,要是刘备肯和他联手,何至于兵败冀州。
本想将信使轰出去,最后念及刘玄德曾提醒他注意麴义的强弩之恩,方不至于白马义从全军覆没在界桥,接过书信仔细看完。
公孙瓒抚须对着从弟公孙范,感慨道:“玄德还是玄德啊,终究心怀情意,只是为人太过仁厚,在乱世容易吃亏。”
遂提笔回信感激说道:“若无玄德劝诫与献策,瓒差点一误再误。”
那时刘备回到青州平原,收到书信时,心想终于把公孙瓒劝住了。
凭借挟刘虞以制幽州,袁绍绝不会轻易又将公孙瓒击败。
拖过一两年,等到他占了徐州、豫州,外加河雒数郡,就算袁绍和袁术带着袁氏四世三公的门生故吏一起与他对敌,也能顶得住。
不过眼下已是兴平二年,袁公路摩挲着玉玺多时,也快搁不住想称帝了罢。
刘备琢磨着想道。
又一脚步声响起,郭嘉匆匆忙忙进来,施礼说道:“使君,探马来报,温侯吕布攻下荡阴前往取林虑县途中遭遇袁军大将文丑率二千骑兵往河内猛扎,在西山北面两军撞到一块,吕布骑良马率七百骑与张辽、成廉、魏越等人不顾生死陷锋突阵,文丑猝不及防下大败北逃。”
“吕布骑兵也损失不小,如今已引兵退回荡阴休整,怕用不了多久吕奉先便有书信送到。”
刘备和荀攸对视一眼感觉诧异,真是说袁绍,袁绍就到啊。
刘备笑着说道:“奉先这一回倒帮了我大忙,分给他部分钱粮也不亏。”
“不过吕布就亏大发了,此战过后战马、军马至少折损三分之一。”郭嘉也笑说道。
战马与骑兵亏损没有补充的地方,吕布只会越来越弱。
郭嘉行礼祝贺道:“恭贺使君,利刃的刀柄少了些荆棘,又更顺手了。”
翌日,待日落余晖之际。
吕布的信使带着随从驰马越过朝歌,终于抵达汲县。
“见过玄德公!”来者恭敬地拱手道。
“文远,多月不见别来无恙乎?”等待信使进了院落,刘备才发现吕布竟然派了张辽前来,想来是来攀情面的,心底不觉有些失笑。
“玄德公,温侯有信札命我送给使君,故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张辽恭而有礼解释道。
吕布还想让张辽专门挑出一副与文丑骑兵激战残破的甲胄来见刘备,让对方知晓他的困境,为他添补兵卒、军械以及粮草。
没想到张辽却不同意,拒绝道:“玄德公宽厚爱人,乃大丈夫也,何必乘伪行诈,温侯当以诚相待,方能求有所得。”
吕布顿时语塞,摆手说道:“也罢,就依文远所言吧,布在荡阴城墙上翘足而望,愿君早日归来。”
他也知道刘备对张辽很青睐,目前骑军实力大损,战殁的人马比郭嘉猜测还要多,在西山北面十余里骤然间遭遇袁军,算上先前的新仇旧恨,不敢赌文丑会放过他。
况且对方三马一骑,他的骑兵只有战马和驮马,西山前面一大片平原地区,若被追杀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吕布凭着多年在骑兵中的威望,带着众人拼死厮杀才终于击破文丑所部,文丑带着两百骑军逃脱。
可当战后清点时,发现人马摧折大半。
吕布的心都瞬间凉了,这可是从并州起就和他裹血力战的骁骑,数年间战过不知多少诸侯。
如今能持矛搭弓射箭者,不过三百余人,此战伤亡四百人,简直是惨胜而还。
步军没有多少,基本上是靠骑兵,若刘使君不援之以手,他吕奉先就撑不住了,守黎阳和荡阴二地也要捉襟见肘。
张辽将来龙去脉诉说清楚,刘备听完又看了信札,心想吕布是真倒霉,在平原地带碰见文丑率军南下,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刘备忍住笑意,斟酌片刻说道:“文远,奉先所需要的粮草与豆料我可以调拨出一部分,但补充骑士实在无能为力,麾下虎贲骑军皆是青州人士,就算调任别处每年也需回乡休整数月,袍泽们故土难离,怕不愿意离开青州。”
“奉先乃是并州人士,招募并州军士更为稳妥,河内邻近的并州上党固有山陵险阻,但也并非不可图,取道冀州魏郡的涉国县沿河谷,即可攻进上党。”
“奉先既然为司隶校尉,匈奴肆虐京畿已久,借讨伐匈奴为名招募兵卒,一为补充人马,又可归返并州乃一举双得。”
张辽叹息道:“玄德公,能归并州极好,可温侯并无钱财招募兵卒,平日赋税皆转为粮草,拿不出多少余财。”
郭嘉则轻笑建议道:“文远为何不让吕奉先把黎阳与荡阴抵给使君充当钱财,领三百骑兵暂且客居青、兖二州,待我军攻破邺城,拿下魏郡打通了并州上党郡的道路,温侯再率军回并州也不迟啊。”
“使君待兵卒尤为恩厚,纵使客军立下战功也有良田与细绢的赏赐,届时俱可兑成钱财,用以招募并州士卒。”
还别说,张辽倒有些心动,黎阳拿在手里有如鸡肋,荡阴也人少地多,又面临袁绍的威胁。
假使换给玄德公,做客青州可算不错的落脚之处。
第139章 我要大义灭亲
刘备明白郭嘉的想法。
可以给吕布粮草,但一定不能给吕布补充兵卒,特别是骑军。
况且吕布在书信里只说了自己蒙受的损失,却一点也不提他击破文丑的骑兵,缴获了多少战马、军马、驮马。
刘备遂好奇问张辽道:“既然是文丑兵败,那奉先打扫战场,缴获了多少马匹?”
张辽不作迟疑回答道:“各种马匹千四百余匹。”
就因损失大,收获同样也不小。
吕布却还要他披残破甲胄来这里讨要物资钱粮,引得张辽不满。
刘备暗道:“没想到吕布浓眉大眼也跟他玩花样了。”
训练骑兵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况且没有专门的牧场,以两个县养如此多的马匹,吕布只怕要连带妻女一天吃一顿来节约口粮。
刘备遂笑道:“文远放心,备立即令人从骑军中调拨部分粮秣、苜蓿、豆类、草药等物资运去荡阴。”
张辽道谢拱手下去歇息后,郭嘉皱眉说道:“使君,吕布有如此多的马,后续的粮草不应该再给。”
“不过……”郭嘉话音一转,向刘备道贺说:“不用多久,吕布麾下的众多马匹必为青、兖所得。”
“这一批马原本就是冀州所出,袁绍不会向吕布去买,而吕布想把军马和驮马卖去豫州和荆州,简直异想天开。
不说马商关系他无法打通,光使君下的禁卖马律就能让吕奉先寸步难行。
河内郡靠近并州,匈奴人放牧为生并不缺马,拿在手中越久粮草消耗越大,最后只能低价卖给使君了。那时正好可以拿来替换军中耐力不足的马匹,将受过伤的马放置在亭、邮、传舍,作为役马使用。”
郭嘉笑说道。
至于兖州豪族和士族买驮马倒无所谓,但敢肆意购战马和军马,那就是明目张胆践踏律令,诛族都不需要其他借口。
从汉初高祖时期起,朝廷就已经对军马、战马进行严密管控,敢私自贩卖战马被捉到了,全家就要一起上路。
尤其是官马的左腿都要打上烙印识别,连马匹都有马籍,详细记载了马儿的外貌体态特征。
不同的烙马印以区分马儿的用途种类,吕布缴获袁绍的这批战马,只要有人敢买就绝对能查的出来。
说到养马,刘备不禁叹了口气。
光武以来,朝堂实行的是对外收缩政策,大范围大罢除马匹牧师苑,特别是接受南匈奴人内附之后,河西与上郡这些广阔的养马牧场,逐渐被匈奴占据。
凉州的北地和定安两郡也让羌族盘踞放牧。
到了孝安帝年间,只能将养马场地迁移益州的越隽郡、益州郡、犍为郡三地。
东西送出去容易,想拿回来就难了。
刘备想了想,好像后边数百年也没汉家把这些牧场重新取回来,一直等到直到隋唐……
“使君,汲县郭氏、阴氏、和氏的宗长前来请求拜见。”军吏徐剧快步进院舍,拱手禀报道。
郭嘉听见连忙说道:“主公,嘉有军务在身,便先告辞了。”
对于早就迁徙到河内汲县的郭氏,他可不想与其打太多交道,以免使君碍于他的情面,答应一些难为的事情。
他郭奉孝的人情可不是为远亲利益消耗的,毕竟只要他在场遇到事情,就不得不站出来为郭氏说几句话。
因此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相见,反正对方也不可能把手伸到青州军营打探出郭嘉随军出征也在汲县。
刘备看见郭嘉在打眼色,心里感到好笑。
遂挥手道:“去罢,帮公达处理完军务,他整日忙得停歇不下来,就你郭奉孝游手好闲,看来还是公达过于照顾,以至分配的军务太少。”
“主公此言差矣,并非公达照顾,实乃使君照拂郭嘉也,怜我体弱不宜太过操劳案牍之苦,嘉还需要谢过使君。”
郭嘉感激下拜道。
虽然知道郭嘉在溜须拍马,刘备也难忍俊不禁,笑骂道:“快去吧,别学流俗所轻的官吏,对我曲意迎合。”
郭嘉再度拱手,笑着退了下去。
刘备转身对徐剧,颇有深意道:“去把三家宗长都请来吧,绕道军营时记得走慢些,让他们看看士卒的高昂气势。”
徐剧闻言咧嘴嘿嘿一笑。
半个时辰后,用细绢擦着额头汗水,结伴而来的三氏宗长出现在刘备面前。
“拜,拜见刘使君。”
“拜见玄德公。”
听见郭氏有别于阴氏与和氏的称呼,刘备悄然眉头一扬。
郭氏宗长回想着军营里晾晒带着血迹的衣袍,以及染血的甲胄和武器,兵卒纷纷望过来的凶恶眼神,让他面对刘使君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更何况夜幕已黑,在盏灯烛火的照耀下,刘使君坐在席案处理公文,良久不出声说话。
望着其身后拉长的黑影,感觉有股无形的压力冲上胸腔。
想必另外两家宗长的感受也和他一样吧。
刘备拿刻刀将写错的公文修改,头也不抬道:“你们没看到讨伐檄文吗?如今汲县已攻克一天一夜,方才姗姗来迟,既无粮草犒军,也不调部曲助大军攻城,看来是与凉州反贼牵连甚深啊。”
“既然如此,为何不在家中引颈受戮,待我明早灭尔朝食即可。”
“噗的一声!”
豪族和氏拜头至地,连忙顿首道:“玄德公息怒,和氏之所以出钱粮给凉州贼乃是被杨丑贼子所逼,并非有意与玄德公为敌。”
汲县三氏的本地豪强就属他出力最多,还将女儿妻于张扬的部将杨丑,彼此还有了翁婿关系,宗族部曲让凉州杨丑带走了一半。
典韦站在旁边紧握佩刀,只要使君一声令下,他就将其就地斩杀。
“是吗?”刘备抬起头,笑指案桌几卷木牍,说道:“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检举的信件早就摆在我案台上,直亲勾结凉州贼军予以顽抗,旁亲可不想跟着你们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