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洲,就是吏部左侍郎赵贞吉。
赵贞吉是南直隶泰州人,喜欢研究心学泰州学派,也是徐阶在心学上的同道。
当今皇帝很喜欢赵贞吉,经常召他进宫讲学,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入阁的条件。
陈以勤提起赵贞吉,政治动物的张居正本能发动,明白这是陈以勤在暗示徐阶,引赵贞吉入阁,制衡高拱。
想到这里,张居正心里更不是滋味。
赵贞吉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是张居正的科场前辈,他和徐阶、李春芳都是心学同好,关系也亲近。
如果赵贞吉入阁,又要排在自己之上。
带着异样的心情,张居正返回家中,等天完全黑之后,派出亲信召来了弟子申时行。
第24章 徐阶思退
其实朝臣之间私下交往,是一件犯忌讳的事情。
如果是朱元璋那时候,“阴结大臣”,光是这个罪名就可以上演九族消消乐了。
但是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臣子之间的交往已经很正常了。
当年徐阶领着高拱张居正倒严的时候,三人就经常在徐阶家中密会,商议对付严嵩一党的办法。
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弟子,张居正也很看好申时行。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身儒衫的申时行,出现在张居正的书房中。
“拜见师相。”
申时行还是那样礼数周到,无论在公众场合还是私下场合,行礼都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张居正自己也是极为板正的人,他受了申时行的礼后,首先说起了詹事府的事情。
“这些日子已经有言官上书,请陛下建储,以定国本。国本一定,詹事府自然要立起来。”
张居正看向这个得意门生,接着说道:
“詹事府一立,自然要从翰林院和礼部调一批人去,本官想要让你去詹事府司经局,负责选校教授太子的书籍。”
这就是有靠山和没靠山的区别了。
司经局的一把手职位叫做洗马,从五品,和申时行目前礼部员外郎的职位是一样的。
但是詹事府作为教育储君的重要机构,职位是很多的,比起在礼部挤破头等着空缺,詹事府这种机构完全没有等位子的烦恼,只要稍微做一点成绩出来,就可以直接升迁。
和申时行同年的进士们,不少还在州县中徘徊,等待每年的考核。
申时行都不用开口,张居正就主动将他调往詹事府,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
申时行神色如常,对于张居正将他调往詹事府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只是礼貌性的感谢了一下。
张居正说完了申时行的事情,这才说道:
“今日内阁议事,徐阁老提起了李春芳和赵贞吉。”
张居正直呼其名,可见他对于李春芳和赵贞吉的态度并不友好,申时行敏锐的问道:
“师相,徐阁老这是思退了?”
张居正微微点了点头,用欣赏的眼神看向申时行说道:
“是啊,徐阁老想要引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制约高肃卿。”
对高拱称呼表字,却对李春芳赵贞吉直呼其名,申时行感受到了张居正对高拱态度的默默变化,并且将这个变化记在了心里。
“那李春芳处处学徐阁老,海刚峰称呼徐阁老为‘甘草宰相’,大臣中也有称呼李春芳为‘甘草阁老’的,李春芳入阁,朝政又是一团死水。”
甘草是一味中药,性味甘平,是一种可以调和许多药汤的草药。
海瑞说徐阶是甘草宰相,是说他善于调和君臣关系,算是褒义词。
但是张居正说甘草,则是说李春芳这样的人只会搞人际关系,当个老好人和事老,主持朝政也只会循规蹈矩,无所作为。
张居正当着爱徒,直言不讳的开始攻击李春芳,甚至拐弯骂了徐阁老。
申时行很快就明白了张居正的想法,他是不愿意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的。
徐阶准备致仕,引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说起来是制衡高拱,何尝不是在制衡张居正?
但是申时行也有些疑惑。
如果是师相想要反击,搅黄徐阁老的安排,也不该召见自己这个礼部官员,而是应该找科道的门生故吏,想办法弹劾李春芳和赵贞吉,阻止他们入阁。
召见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张居正下一句话,解开了申时行的疑惑。
“你和苏子霖是同乡,素来相厚,这件事你可以告诉他,问问他的口风。”
明白了,这下子全明白了。
苏泽一直被视为高拱的党羽,虽然群臣也疑惑,高拱和苏泽是如何结识的,但是两人在几次苏泽上奏中的配合,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张居正表明自己的态度,又让自己去见苏泽,就是要建立一条和高拱沟通的渠道。
政治上就是这样,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
当年倒严的时候,高拱和徐阶还是亲密战友来的。
严嵩倒台后,徐阶就纵容弟子弹劾高拱,两人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张居正和高拱其实在政见上的分歧并不大,在反对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上也有共同利益。
张居正并不指望和高拱结成什么牢不可破的政治同盟,只要双方能有些默契,在一些事情上共同进退就行。
申时行也明白了自己调往詹事府的原因,除了他个人仕途之外,苏泽这个建储的首倡者,肯定也要入詹事府的,以后两人就是同衙为官,自己这个张阁老的得意弟子,和苏泽这个高阁老的“心腹爱将”,就是张高二人的传声通道。
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后,申时行恭敬的退下,张居正则看向南方,微微叹了一口气。
——
与此同时,高拱宅。
作为当朝内阁大学士,高拱的宅邸相当的低调。
这座宅子在距离东宫不远的地方,是高拱在嘉靖朝时候担任裕王府讲学的时候,嘉靖皇帝看他家贫,总要穿梭半个京城赶往裕王府讲学,这才御赐给他的房子。
高拱后来几次起落,但是都留着这座宅子,今年返回京师入阁,也搬进了这座只有二进的普通名宅。
光是这点,苏泽就对高拱的印象好上不少。
在这之前,内阁辅臣苏泽也见了大半了。
徐阶在国史馆开馆的时候来讲过话,张居正和陈以勤都和苏泽面对面交谈过。
和这些级别的人当面交谈,这可是苏泽前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说起来也是滑稽,京师官员都认为苏泽是高拱的亲信,可偏偏至今苏泽都没近距离见过高拱,只在刚穿越时候的朝会上远远见过。
今天自称是高拱书童的人突然叩开了苏泽的家门,说是高拱要见他,苏泽这才第一次踏入这位高阁老的宅邸。
今天算是达成“大明内阁搜集全成就”了,只可惜自己这个系统没有成就功能。
苏泽的思想飘忽起来,当他被书童引入高拱的书房,终于见到了这位隆庆名臣。
第25章 再升官
书房是古代读书人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是整个宅子里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士人交往的信件,家族产业的账本,甚至行贿受贿的名册,都会保存在书房中。
而高拱这样的重臣的书房,还可能有草拟中的奏疏,内阁将要执行的政令之类的敏感文件。
有的官员甚至限制家中子侄出入自己的书房。
能在书房见的外客,都是亲信级别的了,某种意义上说,苏泽还真是高拱的党羽了。
苏泽进入书房后,高拱放下了手里的书信,看向苏泽。
苏泽也看向这位高阁老。
内阁四人中,徐阶是典型的学者型官僚,看起来就像是苏泽大学的校长,说话也是温温和和。
张居正则是技术官僚的样子,做事雷厉风行,目光尖锐洞悉人性,在他面前就会有被考核审视的感觉。
陈以勤内敛沉稳,因为长期出入皇宫,看起来心机深沉,也曾经暗中坑过苏泽。
高拱这个人则完全不同,他的爱憎都挂在脸上,对于看不上的人毫不避讳的表示厌恶,而他器重的人则会毫无保留的表示欣赏。
当年裕王府的潜邸旧臣中,徐阶张居正也和严嵩斗争,但是每次冲在前面的往往是高拱。
在当今皇帝还是裕王的时候,高拱不惜得罪嘉靖和严嵩,公开支持维护裕王,所以他在潜邸旧臣中,和隆庆的关系最亲密,两人是真正的亦师亦友。
苏泽向高拱见礼,高拱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和苏泽倡议编纂的《帝鉴图说》有关,高拱问道:
“本官看过你的上书,《帝鉴图说》,志编“圣哲芳规”,述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举,本官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这等志向,真是后生可畏。”
高拱有一张威严的圆脸,留着当今士大夫流行的山羊胡子。
苏泽也不知道是怎么将威严和圆脸融合在一起的,但是站在高拱面前,都会让人觉得不自觉的紧张。
苏泽在前世也见过这样的领导,这类领导往往对下属要求极严,但是如果你能满足他的期待,他也会不拘一格的提拔你。
说到底,政治就是人和人的游戏,到了阁老这一层次的斗争,坑爹的下属是会葬送政治生命的,而给力的下属则可以帮着你进步,孰轻孰重,这些玩政治的人精是最清楚的。
当年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就是因为猪队友苏舜钦聚众饮酒,被保守派抓到了破绽,欧阳修这个猪队友,又上陈《朋党论》,直接戳中了宋仁宗恐惧大臣结党的心结,庆历君子全部被贬谪出京,新政失败。
高拱和苏泽虽然没有私人关系,但是苏泽上陈的奏疏中,所表现出来的“开隆庆之新政”的政治主张,正好也是高拱的政治主张。
政治上是同路人,苏泽这三封奏疏的水平,也让高拱看到了明日之星。
他想起自己当年刚刚入翰林院的时候,连奏疏还都写不好,苏泽已经靠着三封奏疏名扬天下了。
但是看到如此年轻的苏泽,高拱还是问了一个问题:
“子霖以为,历代帝王,谁为最上?”
这是什么?
高阁老也爱看盘点历代帝王流的小说?
这道题在后世是个争议话题,但是在大明就没啥疑问了。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本朝太祖,太祖起家于寒微之中,创业之路筚路蓝缕,举事之艰,为历代之最。驱鞑虏,复中华,功劳之大,也冠绝古今。”
高拱摸摸胡子,苏泽的回答中规中矩,算是标准答案。
“那第二呢?”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唐太宗,兴贞观之治,明君臣之义,文治武功,为历代帝王之最。”
“再后呢?”
苏泽看向高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