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这些之后,眼看天色就要入夜了,扶苏就将这些豆苗全部推入了库房中。
夜里,扶苏依旧在书写着对渭南的规划,除却种麦子与其他谷物粮食,其实也可以试着培育一些作物,譬如说水果,大葱,冬枣,柿子。
在保证耕地的同时,多种一些其他作物。
这个时候,当初经常问老秦人如何种地的经验,就能有用武之地,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渭南的发展远远不止这些。
屋外,正巧有一队换值下来的甲士路过。
而这个时候,油灯的火光照应下,公子扶苏执笔正在书写的身影就被灯火映了出来。
都说公子扶苏勤勉,不论是在咸阳城,还是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翌日,扶苏重新来到库房发现还是有一些豆芽没有发芽,也有一些豆芽发芽之后又被冻坏了。
扶苏一筐接着一筐地挑选着,将一些坏掉的豆芽全部筛了出来。
即便让田安与李由一起帮忙,筛选这些豆芽也几乎用去了半天时间。
过了午时之后,还要去田地里翻土,将土壤翻一翻,把下层的土壤也翻上来。
光是这两件事,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要不是有这么多甲士帮忙,指不定还要忙到什么时候,如果是寻常人家,光是这些事就几乎占据了他们一天时间。
岁首的这个月过去之后,关中迎来了几个晴天。
现在已不用翻土了,气候也温暖了不少,李由正带着他的人将豆芽移栽到田地里。
田安每天都将驴喂得很饱。
扶苏看着这头被喂得有些肥的驴,当田安将绳套套在它的脖子上时,它的美丽生活就结束了。
田安挥下鞭子,这头驴便往前走,这一走就拉动了那新做出来的磨盘。
为了做这个磨盘,田安每天晚上都在打磨石头。
如果这头驴灵醒一些,它就应该知道,当田安给它喂第一口吃食时,这个老人从头到尾都是带着目的的。
而现在这头可怜的驴,它就要为此付出贪吃的代价。
豆花与豆浆是田安最喜爱的食物之一,他老人家常说,等他老得照顾不了公子的时候,就来这里住,在这里度过余生,养一头驴,每天给他磨豆花。
田安总是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将萝卜与肉干喂到这头驴的口中。
今夜的月光明亮,扶苏坐在田埂边,还能听到驴的叫唤声与磨盘转动的声音。
一直到磨出足够多的豆花,田安这才放过了这头驴,让它去休息,明天还要接着拉磨的。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扶苏端着碗吃着面,一路走到田埂上,看着昨天移栽下去的豆苗。
情况不算好,也不算太坏,但也有小部分的豆苗坏了。
李由也早早赶来,疑惑道:“怎么会这样?”
其实这个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挖出来的土从离开田里的开始,土质就不一样了,加上豆子刚种下去的时候需要每天浇水,或多或少都改变了培养土的酸碱性。
而当它们从培养土转到正常的田地里,根系肯定会受影响。
看成活率在七成左右就已不错了。
只要豆子都能长出来,始皇帝的先农礼就算顺利。
扶苏道:“挺好的,不算很差。”
李由将种坏的豆苗都拔了,问道:“公子,眼下关中暖了,是不是可以直接种?”
“嗯,将坏了的豆苗都清理干净,再种一些,以免看起来稀疏不匀。”
言罢,扶苏蹙眉思量着,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一关,再等几天,等过了会迎来倒春寒的月份,心中才算踏实。
就怕遇到如去年的倒春寒,来得早,去得晚。
这样的倒春寒对作物的影响太大了。
扶苏又在这里住了五天,每天看云看星星,按照那些关中老农的口述,如果天空的云飘动太快,多半是要下雨,一旦在这个季节出现雨水,很有可能会迎来倒春寒。
若是天空的云很厚,且有卷云,也要警惕冷空气。
当然了,若遇到寒风与阴云天,那就不用考虑了,可以直接判断为倒春寒。
好在,这半月时间没有出现任何状况,接连都是晴天,就算是夜里月亮星星也很明亮,老天是眷顾大秦的。
当王贲来到这里的时候,扶苏也打算回咸阳了。
第78章 丞相与张苍
王贲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不少护送的兵马,
扶苏站在田地边道:“有劳少府前来过问。”
过问农礼,本就是少府令的职责之一。
王贲行礼道:“始皇帝命末将来看看此地的田。”
田地里长着豆苗,只不过长得有些稀疏不均,不过倒是长出来了。
王贲很好奇,农礼之后明明下了一场大雪,始皇帝种下去的豆子该是都冻死了,就算是公子扶苏重新种下去,豆苗也不该长得这么快。
难道始皇帝种下去的豆子没有冻坏?
王贲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发问,他又道:“始皇帝有命,若农礼顺利,让末将护送公子回咸阳。”
扶苏道:“我的确要回去了,还请少府在外稍等,我要收拾一番。”
王贲颔首,领着人就在上林苑外等待。
田安早收拾好了,现在他正在与那头驴道别。
扶苏看不得老人家有这场面,又道:“把这头驴也带去咸阳吧。”
田安蹙眉道:“公子,高泉宫怎能养驴。”
扶苏道:“就放在吕不韦的旧宅,你安排两个人照料。”
“好呀。”田安笑着点头,道:“拉回咸阳,这驴就能没日没夜地磨豆花了。”
回咸阳的时候,李由与几个甲士拉着这头驴,驴正在反抗着,它好像不愿意离开这里,正在与它的命运作斗争。
最后田安又拿出了咸肉干,一边用细碎的咸肉干喂着,一边拉着驴出了马厩。
扶苏留下了五个人,让他们照料这几亩地。
临走前,扶苏还检查了一番,确认将该带都带上了,这才走出了上林苑。
王贲见公子出来了,行礼道:“公子,可是回咸阳了?”
扶苏道:“嗯,回去吧。”
队伍重新排好,李由的队伍走在前面,王贲的队伍护卫在公子的马车旁,一前一后护送着公子回咸阳。
关中,频阳县。
须发洁白的王翦拄着拐杖,走在田埂边,粮食还未种下去,那些野草就争先从田地里先长出来了。
王翦在田埂边坐下,望着广袤的田地不语。
家仆就站在后方,老将军的身体其实一直很好,比如今的老太尉都要好,今天也是出来散心的。
而这种精气神,也只有在老将军在频阳的老家,才会流露出来。
在咸阳的那些官吏面前,老将军总是装作一副虚弱不堪。
或许这是为了始皇帝与秦廷的那些人更放心老将军吧。
其实老将军本不用装成这样,因兵权早就不在了,家中除了田地与钱财,几乎是一无所有了。
带着凉意的风吹过,王翦那有些稀疏的须发正在随风飘动着,老是真的老了……
一个老农牵着牛而来,笑道:“老将军,今天怎么得闲来这里坐了?”
讲话的这位老农也年迈。
王翦低声道:“唉,家里闷得慌,出来吹吹风。”
老农也在一旁坐下,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子,布袋子中的是一块块黍米糕,他先吃一块,而后将余下的递给王翦。
王翦接过布袋子也拿起一块黍米糕,放入口中。
老农低声道:“我们这些人小时候呀,就你最不爱玩,你总是抱着一卷竹简,抢了你的竹简,你就哭,你就闹。”
王翦笑着道:“小时候,你们这些老哥哥都爱欺负我。”
“那时候你小子就站在那块石头上,大声说……弟兄们要打仗了,跟我一起去上阵杀敌,挣军功分田地,养爹娘养孩子……那时候我们几个兄弟傻怂地跟着你走了。”老农任由牛在沟渠边饮着水,又道:“走着走着……我们一起给秦王打仗,我还在厮混,你就成将军了。”
他一边说着,抬着头,目光怔怔望着天空,好像要在天空的云层中找到当年一起打仗的景象。
王翦叹道:“当初要不是老哥哥们帮着我与秦王杀进咸阳,没有老哥哥们,也没有王翦现在。”
老农道:“小时候,就你家里有书看,我们抢了你的书,欺负你的时候,你就哭,你一哭你家里的老人就会出来把我们赶走,一年又一年,之后我们几个老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也就跟着你,我们几个老兄弟才在战场上活了下来。”
王翦低声道:“还有好多个,没有活下来的。”
老农颔首又道:“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频阳的老兄弟都还是会听你的,信你的。”
当年王翦跟着秦王杀回了咸阳,平了咸阳之乱,王翦便一直得到秦王重用。
这是这些老兄弟们的记忆,那时候的众人心气正高,只是当年年少时的风光都不在了。
老农低声道:“我真的好想再年轻一次。”
“呵呵呵……”
王翦忽然一笑。
老农又道:“当年我们兄弟几个跟着你打仗,过了几年你带着我们的儿子打仗,打楚国的时候,你带着我们的孙子去打仗,你现在还要去打谁啊?”
“唉……”王翦叹道:“不打了,打不动了。”
老农狐疑道:“咸阳的人要你打,你能不打?”
王翦叹道:“不打了,再打……我这把老骨头就回不来了。”
“哈哈!”
老农大笑着道:“好呀,你也打不动了。”
王翦道:“听说你小孙子又去打仗了?”
“大孙子在北边守长城,大孙子的儿子还养在家里,小孙子跟着人去南边打仗了,说是在南边夺了不少地,还抢了不少金器与田地,上月让人送来家书,说是他要在南边安家,以后带着妻小一起回关中。”
说着话,这老农神色平静,大抵是经历得多了,上了战场生死就自觉地抛在了脑后。
都是厮杀出来的,谁家的孩子死在了战场上,也都听习惯了,轮到自家孩子要是也死在战场了,也不会太伤心了。
再看王翦的身后,老农问道:“你家小孙女呢,总是跟在你后头的那个。”
“她要嫁人了,过些天就嫁出去了。”
“你那么疼爱的小孙女,都舍得嫁出去?”
王翦笑道:“她长大了,总要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