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安静地呼吸着,听着丞相讲完。
而始皇帝依旧坐在那里,竹简已看了好几卷,依旧没有发言。
殿内很安静,只有丞相李斯的话语声,甚至还有李斯讲话时的换气声,都清晰可闻。
大概,李斯说了小半个时辰,始皇帝依旧看着竹简只是低声说了一句,道:“让屠雎去蜀中看看。”
闻言,李斯作揖行礼。
嬴政这才注意到了站在殿内的儿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咸阳桥建成了?”
“回父皇,咸阳桥已建成。”
“任少府丞,修造关中水渠。”嬴政稍稍抬眼看了眼这个长高了不少的儿子,近一年不见了又长高了不少,又吩咐道:“王贲近来还要忙碌军中诸事,蒙恬又在北边修长城,少府令一职空悬,你领少府丞领少府一应事务,往后监禄任都水长。”
“儿臣领命。”
嬴政微微颔首。
李斯会意行礼道:“臣告退。”
扶苏闻言,跟着一起退出了章台宫。
两人在章台宫殿外重新穿好鞋履,扶苏道:“老师近来还在与博士们争论?”
李斯穿好鞋履,走了两步道:“公子勿念,淳于越之辈,不足为虑。”
这是当然了,老师岂会将那些人放在眼中。
一边走下章台宫,李斯落后公子半步,又道:“淳于越之辈无非希望秦遵循周礼。”
朝中为了争这件事,都吵了多久了,不说李斯是不是烦了。
扶苏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听出茧子,而那些人又一次次地提及,乐此不彼。
走到御史府门前,见公子停下了脚步,李斯道:“如今,公子身为少府丞,应当多看文书。”
“老师教诲,扶苏谨记。”
当公子扶苏走入御史府内,原本在这里忙碌的御史们纷纷抬头,愣神了片刻。
右相冯去疾起身行礼道:“臣听闻公子素来喜看各地文书,臣安排了一个位置。”
在御史府的书架边,放了一个专座,甚至边上还放着烛台。
扶苏看到一些较新的竹简,问道:“这都是今年新收上来的文书吗?”
听到公子问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紧张了,竟然一时间都没有人立即回话。
见状,程邈搁下笔,扶着桌案站起身,小步且快速地走到公子身边,解释道:“公子,这都是入秋后送到咸阳的文书。”
他一边说着,指着其中几卷,道:“这是燕地送来的,这是上郡的文书,还有这是楚地的。”
扶苏听着他的话语,又到:“咦?程邈,一年不见你还在这里啊。”
“程邈与公子确有一年未见了。”他面带笑容行礼,道:“臣本就是御史府官吏,就该在这里的。”
此言一出,御史府的其余人都讶异了,这个程邈是何时结交了公子扶苏?
再一想当初寒冬似乎只有程邈在御史府,而公子又十分好学。
有人低声道:“公子扶苏修咸阳桥都有一年没回宫了。”
确实,这一年间都没有见过公子扶苏。
修一座桥就是一年不归,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想着休息,就来御史府查阅文书了。
有人又道:“公子递交修桥卷宗时,还在章台宫外站了一个晌午。”
那说话之人,将语气压得很低,一边说还很确信地向周围几人点头。
如今始皇帝多么的勤政,人们都知道。
公子扶苏也不愧是始皇帝的儿子,有人觉得大秦的后继者定会众望所归。
这些话语,有好的也有坏的,零星几句飘到右相的耳中,冯去疾瞪了眼,众人才悻悻收住议论。
扶苏一边看着文书,还要问程邈几句,程邈也干脆坐在了公子边上。
一边看一边将各类文书要点记录下来,大概就是魏地哪个县多少田亩,几亩一地一户,或者是哪个县查明人口有多少,秦一统六国刚起步的这几年,大抵都是这些事。
这些文书,可以让扶苏更充分了解各地的大致情况。
临近黄昏时分,在御史府的官吏纷纷离开。
屋外已完全入夜了,程邈坐在边上靠着墙角正似睡非睡。
直到一缕香味飘入鼻中,程邈稍稍睁开眼,眼前多了两个炉子,还有一个穿着内侍衣裳的高瘦老人。
再是揉了揉眼睛,程邈看清了是公子正在炉子边煮吃食,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还很失态,起身道:“公子,臣……”
扶苏盛了一碗面,递上道:“无妨,先吃点。”
正是肚子饿的时候,程邈捧着公子递来的碗,看着碗中的面汤,不争气地老脸一红。
扶苏道:“这是羊肉面,慢点吃。”
程邈一边吃着一边点头。
扶苏再问道:“平时,这卷文书我抄录了下来,带回去看,原来的那一卷放回原位了。”
程邈痛快地吸着面条,不住点头。
公子用了晚食就离开。
程邈还在回味这碗羊肉面,独自一人掐灭御史府内的油灯与烛台,这才走到外面,关上了御史府的大门。
深秋夜里,冷风呼啸而过,大概是吃了那碗羊肉面的缘故,程邈觉得今晚的风都不冷了。
翌日,扶苏早早就去廷议了,今天廷议说起了修筑长城,以及第二次往北面迁民戍边的大事。
下午时分,廷议这才结束。
今天,扶苏没有去御史府,而是回了高泉宫。
商颜山的挖渠工作有了不小的成效,扶苏正看着章邯让人送来的军报,甚至还说了谁家多生了几个孩子。
田安脚步匆匆而来,道:“公子,老奴让人去询问了,公子的书信确实送到了张御史府上。”
一般来说,交给老师张苍的书信第二天早晨就会给回信。
这一次没有送来回信,多半是真的为了书同文,车同轨的大事,忙得无暇他顾。
扶苏又将商颜山的诸多人事进行了划分,将人手细分,按照现在人们的工作方式以及工序,分成一个个岗位。
往后他们都是有岗位的家仆,扶苏试着将岗位这个概念,当作一棵种子,种在了商颜山。
扶苏希望有更多人敬岗爱业,有更多能够在关键时候守住岗位。
写到一半,扶苏问向正在清理炉子的田安,“我若是想着要所有事都办到最好,是不是太贪心了。”
田安拿着一块布轻快地擦着炉子,回道:“公子吩咐的事,老奴一定会办到最好的。”
扶苏无奈一笑,这老人家会错意了。
也罢……扶苏继续书写着,将细分的岗位一一写下来。
其实大秦的将士都是极为忠诚的,只不过扶苏希望能够有更多人,做好他们的工作,未来数年,商颜山会一直很忙。
这并不是挖了河渠就了事的。
公子写了三卷竹简,当即就被送出宫,一路送到了商颜山。
主持修渠的章邯,正坐在河渠边,身后还挂着一张图,这张图所画的正是整条河渠的模样。
“将军,公子书信。”
三卷竹简放在了桌案上,章邯将手中的芹菜一口气吃完。
这一次公子送来的书卷内容有很多,章邯越看越是蹙眉,随后叫了毛亨与叔孙通。
如果这个时候张苍在这里,说不定三两句话就将公子的嘱咐办好了。
叔孙通道:“其实这些事也不难办。”
叔孙通平日里都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这位老夫子很是有办法,总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智慧。
又因为自己的婚事,章邯如今十分依仗他。
叔孙通道:“安排岗位其实并不难。”
章邯点头。
“但要人们爱岗敬业,需要有人去说。”叔孙通缓缓点头,道:“老夫教孩子们读书,可以让孩子们每天说给人们听。”
章邯道:“夫子所言在理,孩子们都懂得的道理,爹娘不会不懂,也不敢不懂。”
叔孙通笑着点头。
“末将这就写下对策,让人交给公子。”
屋外又传来了孩子们的玩闹声,叔孙通发现这个章邯虽有依仗,但他却也不会对自己这个老夫子听之任之,秦的将领果然不凡。
第35章 局促之人
其实毛亨平日里挺不服叔孙通的,平日里他也一直以公子宾客自居。
当叔孙通正在给孩子们讲读所谓敬业爱岗之类的话语,毛亨听出其中意思。
章邯没有过问他要去何处,只是给了他一些干粮。
现在张苍在朝中帮着丞相李斯办事,而公子近来没有来此地走动。
翌日,自觉得没趣的毛亨就此离开了商颜山。
章邯又回头看了看,正在给孩子们讲课的叔孙通。
一个小小的商颜山,章邯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暗斗,而且是眼看这条河渠的建设进程已过了一半的关口。
注意到章邯的目光,叔孙通上前询问道:“章邯将军是有心事?”
章邯依旧是以前那样,一副严肃的表情,回道:“为什么要让毛亨离开。”
叔孙通低声道:“他与丞相李斯,御史张苍都是荀子的弟子。”
“那又如何?”
“敢问将军一旦河渠修成,毛亨是否会抢功?”
看章邯的神色还有些不悦,叔孙通耐心道:“昨夜看了公子的书信,所谓岗位是要将每个人放在一个既定的位置上,而这个位置不能轻易动摇,还要为此担责,敢问将军若是以后让毛亨一直留在这里他会愿意吗?”
经过这一年来的相处,章邯知道毛亨的为人。
叔孙通又道:“一个擅诗篇的人,是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的,即是成全了他毛亨,也是为了章邯将军。”
见章邯要快步离开,叔孙通又道:“将军忠心无二,可万事不能不为自己着想。”
闻言,章邯脚步又停下了。
见能劝动,叔孙通这才道:“公子如今任职少府丞,主持水利建设,将来呢?”
章邯回身忽然瞪着叔孙通,沉声道:“你胆敢揣度公子?”